作者:凌伊丶
第5章
此后一连大半个月,左沐没再去店里帮忙。
童珊已经入职高新区的公司,舅舅舅妈也旅游回来了,店里不缺人手。而且左沐的舅妈一向看不上他这种有娘生没娘管的野孩子,从前舅舅都是背着舅妈偷偷给左沐塞钱,自从左沐懂事以后,知道自己不受欢迎,从不主动往舅妈跟前凑。
每天放学以后,左沐不去店里,也不去俱乐部练球,就和一帮狐朋狗友在网吧酒吧这种地方待着消磨时间,时不时地有人叫他去球馆或会所陪玩练球,只要价格谈得拢,左沐应承得很爽快。
俱乐部那边一直没有他的消息,教练已经派人去左沐家里堵过两回,也没把他找着。
这一晚左沐走到住家的巷口,瞥见一辆挂着熟悉车牌的越野车停在小区门口。这车他太熟了,刚签约那阵子他经常坐这辆车去各地练球打比赛,后来随着签约时间愈长,坐车的频率反而越维伯 k/a、z,u‘’y-a=y]a低。上一次坐车约莫是半年前了,左沐记得自己把夏季校服的上衣落在了车上,之后一直没拿回来。
他没再往巷子里走,背过身折返两步,站着巷口的一堵矮墙下给自己点了支烟。
这是一片待拆迁的老街,很多住户都已陆续搬走,只有几间临街的商铺还在深夜营业。
街上行人寥寥。左沐点上烟,深吸一口,在袅袅烟雾中眯了眯眼。
裤兜里的手机发出震动,他咬着烟把手机掏出来看。是一个不常联系的微信号发来的消息,开门见山地问他:左沐,接活吗?
左沐没多想,回复:给多少?
对方报出一个金额,左沐觉得价格还凑合,又回复:时间地址。
对方很快发过来一间会所的定位,还不忘加上一句:这是欧哥的生日趴,你别迟到了。
给左沐发信息的学生名叫乔爽,在外国语国际部入读。有钱孩子的圈子也分鄙视链,乔家经营连锁超市,赚了一些钱但没什么社会地位,乔爽在一帮富二代富三代之中就只是小弟的角色,常帮人跑腿做事。他提到的欧哥是盛欧,盛家的保险业务做得很大,盛欧在国际部的一帮学生之中很有话语权,左沐以前也教过盛欧打台球。
那还是左沐刚入读外国语那阵子,国际部有不少学生听说左沐的来头,跃跃欲试约他出来切磋球技,可是无一例外都做了左沐的手下败将,渐渐的就没人找他玩了。
左沐答应了周末去生日派对助个兴,几条信息发完,烟也几乎燃尽了。
他觉得自己再继续在巷口站着,难保不会和开出来的越野车遇个正着。现在俱乐部找他找得紧,左沐手头却没有足够的资本与对方谈判,避一避才是上策。
一转头看到前面有家小吃店还开着,于是左沐转身迈腿,准备去店里买份宵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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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沐没去童家餐厅的这些时日,黎晔也一次都没去过。
出手帮了左沐两次,没落得对方的一个好脸,黎晔从小到大都没在同龄人之间经历过这种冷遇。他也有自尊心,加上母亲听说他独居在外又为他请了一个钟点佣人,一日三餐都有人照应了,黎晔不再出门觅食。
让他没想到的是,时隔一个月,竟会在好友盛欧的生日派对上遇见左沐。
身形清俊的少年穿了一件深色冲锋衣,背着一个黑色球包走进会所包厢。原本坐上沙发上K歌的乔爽见到左沐出现,立刻站起来,领着他直奔台球桌那边去了。
黎晔看着那道背着球包的背影默不出声,任俊元站在一旁,一见左沐出现,立刻笑了两声,用很了然的口吻说,“欧哥还把他叫来了?是觉得之前被虐得不够惨么?”
黎晔平时和这帮发小混迹的时间不多,听见任俊元这么说,便不自觉地接了一句,“盛欧认识左沐?”
“岂止认识,以前就被左沐完虐过。”任俊元打趣兄弟一点不嘴软,又说,“欧哥人菜瘾大,他刚学会台球那会儿,约着左沐打了几次球,输得很难看,后来就没见他再叫左沐出来了。”
任俊元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一揽黎晔的肩膀,“走走,去看看,今天欧哥生日,不能让他没面子。”
任俊元脑子活络,一帮朋友里就属他最能搞气氛,他搭着黎晔走到台球桌边,又把黎晔撂下了,转而去和左沐打招呼。
左沐一掀眼皮,瞥见黎晔站在台球桌的另一端,些许诧异自他眼底闪过,注意力很快回到任俊元身上。
任俊元问他要微信号,左沐掏出手机让对方扫码,接着就收到任俊元转过来的一笔钱。
“今天是盛欧生日。”任俊元冲他眨眨眼,扯出一个笑,“给欧哥点面子,别让他输那么难看。这个,”任俊元指指屏幕上的888元红包,“就当你的辛苦费。”
任俊元说的话一字不落都听在了黎晔耳里。黎晔眼色微沉,眉头皱了下,隔着台球桌看向左沐。
台球桌那端的人,脸色似笑非笑,一件冲锋衣的拉链被拉到顶了,抵着漂亮凌厉的下颚线。黎晔看向他的同时,他也厷炷豪 恬生亿種转眸睨了黎晔一眼。
视线相交,黎晔眼底沉静如水,读不出什么波澜,但黎晔却从左沐眼中看出了一丝不服帖的桀骜。
任俊元这钱转得不妥,话也说得失当,反倒激起了左沐的不爽。
左沐没有点开红包,只把手机往衣兜里一揣,淡声说,“你们先玩儿,我看看盛欧现在打成什么样了。”
说完把球包往墙边一立,拉了把椅子坐下,先旁观其他人对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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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欧是今天的主角,到场的一帮朋友自然都懂得捧着他。
打台球和K歌已经是今晚庆生活动的第二趴了,前边在酒店包房里吃了宴席切了蛋糕,盛家的几位长辈提前离开,现在就剩下一群年轻人宣泄多余的精力。
为了人多好玩,盛欧和任俊元决定维伯 k/a、z,u‘’y-a=y]a打双打,正好会所包厢里提供的球台不是正规的斯诺克尺寸,只适合打九球,节奏也比斯诺克更快,如果打得顺手,一杆清台是有可能的。
盛欧和任俊元挑了乔爽和另个男生做对手,一开始决定开球权,盛欧和乔爽各打出一只母球,盛欧击打的那只球停在更贴库边的位置,这一局由盛欧开球。
接下来的几杆都没什么悬念,乔爽和搭档只懂一点台球的皮毛,盛欧和任俊元站了上风,不出十分钟就把一号球到九号球依次打入袋中,一群朋友围在台球桌边捧场叫好,盛欧赢得毫无悬念。
黎晔一直站在人群外围,有时他的视线落在球桌上,有时也会越过众人看向坐在一旁的左沐。
进入包厢这么久了,左沐就连外穿的冲锋衣都没脱。那是一种格格不入的姿态。
包厢里气氛热络,旋转的灯光、混合的酒精,在各种年轻的面容上染出一种放纵沉醉的气息。唯独左沐,始终一言不发地坐在椅子里,直到盛欧轻松赢得一局,隔着人群,抬起手隔空点他,“左沐,我们玩一局。”
“你挑个人,陪你双打。”盛欧又说。
这时候左沐在众人侧目之中站了起来,他的两手插在衣兜里,散漫眸光在盛欧和任俊阳脸上一扫。
“不用麻烦,我一个人够了。”
第6章
黎晔心说这都是左沐自找的。
待会不管发生什么,他不会再帮他。
黎晔和盛欧认识有七八年,初中三年都曾在一个班里。尽管不是深交的朋友,但两人的关系一直过得去,加上有任俊元这个共同朋友,基本上盛欧张罗的聚会黎晔也会露面。
黎晔很清楚左沐不是这个圈子里的人,今晚出现在包厢里,只能是被盛欧身边的朋友叫出来陪玩打球的。不单是任俊元发的红包,黎晔确信左沐在来之前已经收过别人给的钱,那他就该知道这是个什么样的局,也理应懂点规矩。
台球桌边任俊元笑得还挺开心,觉得左沐这时候嚣张一下,等会儿输了认怂的样子应该更能让盛欧得意。
“瞧不起我们呢。”任俊元以眼神示意盛欧,“欧哥,我们联手虐虐他。”
盛欧没接任俊元的话,这么多朋友都看着,他不想做胜之不武那种事。
他往任俊元的肩膀上推了一把,“你先休息,我和左沐打一局。”
任俊元自以为发出去的那个红包能够奏效,自己在一旁等着看盛欧赢球就行了,于是一身轻松地退到一边。
可是谁也没想到,左沐今晚就像开挂了一样,从他拿到开球权,就没给盛欧再碰球杆的机会。任俊元曾经也看过他和国际部的同学打球,直到这时才恍悟原来那时候左沐还玩得有所保留,眼看着他干净利落地把九颗子球依次击入袋中,跳球、弧线球各种高难度技巧手到擒来,任俊元和其余人一起傻眼了。
前面的几个球打得球桌四周鸦雀无声,后面则渐渐爆发出众人惊叹的欢呼声。
直到九号球精准入袋,任俊元在大为震惊中掏出手机。他怀疑自己是不是把红包发错人了,打开微信一看,左沐那边并没有接受红包。
任俊元抬眼去看盛欧,却见好哥们脸色不对劲,看样子是压了一肚子火。任俊元一把拉过黎晔,疑惑不解,“左沐是怎么想的?非得在这个时候秀一把?他这是来陪玩,还是来添堵的?”
黎晔没接任俊元的话。
谁都有无聊的自尊心。如果任俊元不发那个888元的红包,或许左沐今晚也是抱着赚点零花钱,放水陪盛欧打一两局的心态来的。
但是现在出于一时意气,得罪了盛欧,左沐别想轻松脱身了。
黎晔问任俊元,“红包收了吗?”
任俊元叹气摇头。
黎晔瞥见左沐收起九球杆,盛欧也同时撂了球杆,走到一边和朋友说笑,黎晔心头闪过一丝烦乱。
说了不帮的。
他没理由三番五次管他的破事。
黎晔收起视线,转身去往小吧台,任俊元也跟着他去拿酒。原本暂停K歌的一群人又热闹起来了,喊麦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包厢里都是盛欧请来的朋友,谁都不愿意得罪盛欧,也没人敢去搭理左沐。黎晔的视线余光不时带到台球桌的那一角,左沐的侧影孤挺单薄,站在角落里默不作声地收拾球杆,然后背上球包,独自往门口走去。
接着是乔爽领着三四个人,也跟在左沐后面离开了。
盛欧教训人不会亲自动手,尽管黎晔从不参与这些事,但他很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他沉默地喝了两口酒,冰凉液体流入喉咙,似乎并没有让他冷静下来。
任俊元还站在一旁抱怨左沐不识趣,黎晔眼前浮现起的却是那一抹专注击球的身影。
和两个月前在会所初见左沐打球时不同,这次的近距离观战更能让人感受到他在台球桌上的统治感。有那么一刻,黎晔有种很强烈的感觉,仿佛击球的少年与他手里的球杆是一体的,凌厉、笔直,锐意隐伏,又攻无不克。
相较于周围人一脸松弛散漫的神情,少年的热切专注冲破单薄的躯体。每一次的击球、撞球,子球落袋的声音,都清晰地撞在黎晔心里。
黎晔放下酒瓶,抬腿往包厢门口走,任俊元在后面叫他,“去哪儿?”黎晔没有解释,也没有回头。
出了包厢,走廊尽头的一间盥洗室门口立着一个“暂停使用”的牌子,黎晔径直走了过去。
他伸手推门,里面的人迅速将门抵住,“正在打扫,去用楼上的!”
黎晔收回手,站在门外低低叹了口气。
——其实很不像他一贯的作风。
下一秒,黎晔抬脚猛地一踹,门后的人猝不及防,被大力撞倒,他得以闯进盥洗室。
里面的情形和黎晔所想的差不多。
乔爽靠墙站在,手里拿着左沐的球包。或许他就是用这包价值不菲的球杆挟制住了左沐的反抗。
其余三个人则强行将左沐摁住,扣着左沐的后脑将他压入灌满水的洗手池。
没人提防着黎晔的闯入,洗手池边的三人听闻撞门声一下松了劲,左沐借以挣脱。
他被带进这里快有一刻钟了,也被连续灌呛得厉害,原本略显苍白冷淡的一张脸呈现出几近窒息的红,一头短发全被冷水浸湿,冲锋衣被撕破了领口拉链,露出一截青筋隐伏的脖颈。
乔爽还抱着那包球杆,难掩意外地看着黎晔,“......黎哥?您这是,走错地方了?”
乔爽平日里甚少与黎晔打交道,在他的印象中黎晔这人处事高冷,一向不介入这类纷争。
“没走错。”黎晔平声说,一双带些压迫感的视线落在乔爽脸上,“这事我会跟盛欧解释。”说着,他做个手势,“球包给我。”
这便是公开来要人,也是公开袒护左沐了。
乔爽一下子有点搞不懂黎晔的立场,先看看左沐,又看看黎晔,迟疑道,“你们......很熟?”
不熟,面对面说话不超过十句。
黎晔有点自嘲地想。
但他无须向乔爽解释什么,要解释也是他和盛欧之间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