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凌伊丶
他给黎晔拿了一瓶绿茶饮料,然后走到电视机旁的一个斗柜前,那上面立着一张老人的黑白照和一只小香炉。
左沐点了一炷香,插在堆满香灰的铜炉里,这是他每晚回家后必做的第一件事。
照片里的老人是他奶奶,几个月前过世了。从此左沐开始独自生活。
黎晔坐在餐椅里,两手搭在膝上,沉默地看着这一切。
左沐没有向他解释什么,敬完香就走进卧室拿出一个干洗袋。
“你的衣服。”左沐说完把袋子挂在门口,又走回桌边,拆开蛋糕盒,拿起盒子里的塑料餐刀,问黎晔,“现在吃吗?”
他说话时的语调懒洋洋的,唇角若有若无挂着笑,眉梢眼角都没半点认真的样子。
黎晔看着他,还没说吃不吃,那把塑料餐刀眼看着就要切下。
黎晔突然抬手,挡了一下左沐的手,餐刀停在半空。
“今天是你生日吗?”黎晔问。
左沐有点烦他这种较真的性格,耸耸肩,“算是吧。”
奶奶走后的第一个生日,也是自己年满十八岁的生日,从昨天开始就有一些朋友叫他去庆生,左沐拒绝了。他不想和一群人闹哄哄地凑在一起喝酒唱歌,宁愿一个人待着。
没想到买蛋糕的时候被黎晔撞见了,左沐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竟然把黎晔带回家了。
“蜡烛呢?”黎晔问他。
“用不着蜡烛。”左沐开始有点不耐烦。吃个蛋糕就完事了,他没那么多讲究。
“打火机。”黎晔伸出手。
以左沐要抽烟的习惯,黎晔笃定他随身带着火机。
左沐皱了皱眉,最终还是掏出打火机递给黎晔。
黎晔也不管左沐是怎么想的,自顾自说,“许个愿吧。”然后扣下手里的一次性火机,随着一簇火苗跳跃起来,他开始低声唱,“Happy birthday to you……”
与那些同龄男生不同,他唱英文歌的声线低沉温缓,在客厅里隐隐回荡,莫名地给人以安抚感。
左沐可能也没想到黎晔会为自己唱歌,盯着火苗愣了几秒,而后有点别扭地移开视线。
一首生日歌唱完,左沐只是插兜站着,并没有许愿。
好在黎晔终于消停了,没再提别的要求。就在左沐切蛋糕的间隙,他出去打了个电话,回来以后左沐把切好的一块蛋糕推到他跟前。
“不好吃就放着。”左沐给他台阶下。
黎晔没说好吃,也没说不好吃,只是神色平常地把蛋糕一口一口喂进嘴里。
其间他礼貌地询问左沐,“你爸妈呢?”
“方便问吗?”
左沐没给明确的回答,只说,“我是我奶奶带大的。”
黎晔抬头一瞥那张老人的黑白照,心里猜到了八九不离,便不再问了,埋头继续吃蛋糕。
左沐本来没有留他的意思,没想到黎晔吃完蛋糕以后仍然在餐椅里端端坐着。
“我订了两份面,很快就到。”黎晔说,“过生日要吃长寿面。”
左沐很少这样被人安排过,在与同龄人的交往中,他往往是掌握主导权的那个人,当下便生出一种被拿捏住的微愠,可又觉出一丝少有的新鲜感。
他坐在黎晔对面,半笑不笑地问,“黎少,你问过我的意见吗?擅自安排我吃面?”
黎晔仍是平常的语调,说,“左沐,我也还没吃晚饭。”
在左沐的印象里,这好像是黎晔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明明是很熟悉的两个音节,突然间被黎晔叫出口,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似乎一下子拉近了。
左沐定了定,没有接话,黎晔的手机响起来,他边接电话边往外走,是外卖送到了。
几分钟后黎晔折返回来,提着两碗鲜虾云吞面。
外卖袋上印着附近一间高级酒楼的标识,盒盖一揭开,新鲜虾仁带着胡椒粉的香味扑面而来,很快盈得整嶶博 餀喲嵔妠吖倻间屋子都是。
黎晔将其中一碗面推给左沐,问他,“是满十八岁吗?”
左沐在面条升腾的热气中,看着对桌的黎晔同样年轻英俊的脸,喉结微微滚动,“是。”
黎晔听后淡淡笑了下,说,“生日快乐,左沐。恭喜成年。”
第9章
从左沐家回到所住小区的路上,黎晔接到了母亲潘雅齐打来的电话。
他与母亲有两月余没见面了,潘雅齐近来张罗着婚礼事宜,在深市与港岛两头跑,声音听来有些疲乏,但温柔的语气还是一如往常。
黎晔坐在出租车后座与母亲聊天,两人都很默契地没有提到黎兆淳。
聊了几分钟后,潘雅齐问黎晔,“婚礼那天你能来吗?妈妈在主桌给你留了座位。”
黎晔沉默小会儿,用指节摁摁太阳穴,“我尽量,妈。”
婚礼就在下周,地点位于港岛的一间五星级酒店。黎晔是想去的,但黎兆淳未必允准。
目前黎晔还未完全独立,很多事身不由己,潘雅齐完全能理解。
当初若不是九岁的黎晔选择成全母亲,留在黎家跟随父亲生活,潘雅齐未必能摆脱那段压抑的婚姻关系。如今她所享有的自由,是黎晔以一己担当换来的,潘雅齐心中一直觉得亏欠儿子,无奈难以弥补。
“不要勉强。”潘雅齐立刻宽慰黎晔,“我和你丁叔叔只是举办一个小型仪式,请的朋友不多。你平时读书很忙,不要影响你的安排。”
黎晔没有应诺什么,他性格使然,不做未能兑现的承诺,只在电话里询问了结婚当天的仪式流程,心里盘算着,或许那天晚宴时候自己能争取赶到,喝一杯母亲再婚的喜酒。
黎晔为此私下里做了些安排,也有意地避开黎兆淳的耳目,可惜他的计划最后还是落空了。
潘雅齐结婚的前一天清早,黎晔背着书包下楼,一辆黑色商务车缓缓停在他跟前。
这不是平常接送他上下学的那辆车,黎晔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从副驾驶下来的人是黎兆淳身边的特助,他替黎晔拉开车门,一身正装的黎兆淳就坐在后排座上。
黎晔心下了然,只得上车,黎兆淳要带他去视察一处位于近海市的芯片加工厂,为期两天的行程,已经事先替他向学校请了假。
黎晔对此反抗不得,坐在机场贵宾休息室里喝咖啡时,给母亲发去信息,说自己这两日不在深市,无法赶到婚礼现场,只能以贺礼代表心意。
当天中黎兆淳午一行人抵达工厂,视察随之开始。这是黎氏目前在国内最大的一家芯片加工厂,余下的产业都已迁入人力成本更低的越南河内。
黎晔因是仓促出行,身上的衬衣西裤都是在机场免税店里买的。他对近海市的秋季气温没有足够认识,到了当地,被十月末的冷风一吹,才发觉自己缺少一件御寒的大衣。
视察行程安排得紧凑,黎晔跟随黎兆淳走访车间、听取研发报告、审阅季度总结,几乎没有一刻闲暇。
黎兆淳这一天颇为关注黎晔的反应,时不时地点他出来问话。黎晔并不熟悉这部分产业流程,谈不上对答如流,也被黎兆淳挑出不少错来。
当晚回到黎家在当地的别墅,黎晔在书房里又被父亲训斥了几句。他全程没有反驳,听训的过程中隐隐觉得头疼,不知是因为受凉还是因为不堪忍受。
离开书房以后,黎晔收到一条手机信息,是负责购票的中介发给他的高铁车次。
这趟去往港岛的高铁,黎晔是赶不上了,他默默删掉信息,回到卧室洗漱睡下。
隔天返回深市已是深夜。
飞机刚一落地机场,黎晔就收到任俊元打来的电话。第二天就是学校的秋季运动会,黎晔要跑4X100米接力的最后一棒,任俊元是班里的文体委员,来电确认他已经返回。
黎晔差点快忘了这件事,回到自己的公寓以后,他在睡前找出两粒感冒药服下,原本想着睡一晚就该好了,没想到隔天清早被闹钟叫醒后,黎晔仍然昏沉得厉害。
高中三年,这是最后一次运动会。黎晔在床上挣扎了一刻钟,还是不愿意让人替跑,于是起床喝了半杯咖啡,强撑着去了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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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本部和国际部只有在校运会时,才会联合一起举办。
上午是开幕式和广播体操比赛,4X100的接力赛被安排在下午举行。
高三年级一共十二个班,校本部八个班,国际部四个班,先通过抽签进行小组赛,各组获胜的四个班级再比一场决赛。
黎晔没想到,左沐就站在隔壁跑道上。
左沐穿着校本部的运动服,白色T恤和浅绿色运动裤,左手戴了一只护腕。
和黎晔一样,他也跑4X100的最后一棒。
距离上次吃蛋糕过了一周多时间,两人又见到对方,只是稍微点了点头,没有多寒暄。
运动场边气氛热烈,4X100接力是最激动人心的团体赛,各班的啦啦队都铆足了劲呐喊助威。
相较于其他运动员的紧张待发,左沐明显轻松得多。黎晔站在起跑线边,仍是扛着头痛与低烧的侵扰。
他已经跑过一场小组赛,连续再跑决赛,让他有些不堪重负。
发令枪响起,场外的呼喊声像浪潮一般卷入跑道。黎晔全神贯注地等待交接,余光瞥见隔壁赛道那只戴了护腕的手,也同样悬空着,等待队友递来的接力棒。
黎晔和左沐几乎同时接棒,前五十米的跑道,他们甩下另外两个班,齐头并进。后半程黎晔逐渐感到脚步乏力,左沐则爆发力惊人地超越了他,率先过线。
高三六班的学生几乎在瞬间涌上跑道,欢呼着把左沐举了起来。黎晔借着惯性又往前冲了十几米,也同样被班里的学生围住,任俊元很义气地给他递水,猛拍他的肩膀,“第二名也很不错!辛苦了辛苦了!”
黎晔这时候明显感觉有点撑不住了,他不愿被同学瞧出异样,接过水瓶以后就借故躲去洗手间。
操场上传来的呼喊声还未停歇,位于林荫道尽头的洗手间里空无一人。黎晔靠在洗手池边稍微松了松精神,继而俯下身,掊水扑脸,想让自己保持清醒。
不一会儿又走进来一个同学,黎晔没有抬头,仅以余光瞥见对方穿着校本部的运动裤。
对方在他身边停住,用相邻的水池洗手。
左沐一进洗手间就认出正在洗脸的人是黎晔。他不是那种热络的性格,见黎晔躬着上身没有起来,他洗完手就准备走了。
走出两步又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不由得回头多看一眼。
黎晔正垂着头,两手扶在水池边缘,脸上的水还没擦干,呼吸显得有些重。
左沐皱了皱眉,问他,“你没事吧?”
默然片刻,黎晔说“没事”,但嗓音是沙哑的。
他伸手抹掉脸上的水,只朝着左沐走了一步,脚下不稳,身形随之一晃。
左沐一步跨上去,眼疾手快将他扶住了。
第10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