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忱喑
这个念头一出,官周还真的鬼使神差地往门的方向瞥了一眼,突出的内踝骨微微动了一下。
……
他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抬头看了一眼刚抿过的牛奶,又利落地收回眼,摁灭了手机揣进兜里。
只是下楼拿可乐。他不喝牛奶。
冰箱里新上了货,前几天一层冷藏室里的可乐空得能见到冰箱壁,今天已经重新堆满了。
平芜里其实就他一个人喝,上了年纪的那波享受不来这种小惬意,谢以倒是懂,可惜喝不了,只能趁人不注意偷那么一两瓶尝尝味道。
官周喝可乐的速度挺快,下午两瓶晚上一瓶,有时候半夜睡不着还要摸一瓶。
以前在家的时候谢韵看了直皱眉,旁敲侧击地和官衡说碳酸饮料喝多了对身体不好,官衡就会又来找他开养生讲座。
不过没用。读书上班和考试哪个听起来不比喝可乐伤身体,真要养生,退学最好,揪着可乐做什么文章。
但是烦真烦,纵使官周不理不睬,还是被迫控制成了一天一瓶。
好在谢以没这么多毛病,甚至还有点纵容,每次可乐见底了,他就会叫人填上。
官周食指拨了一瓶出来,就地撬开拉环,靠在橱柜上,架着易拉罐抿了一口。
铝皮面上薄薄的一层白霜洇湿手指,沸腾的气泡有力地撞击口腔。他心不在焉地滑动着屏幕,瞳仁却不由自主透过额前碎发瞟向某一个方向,一瓶饮料不到十分钟就喝完了。
官周沉默地看了几秒手里空空如也的铝罐,扔进了垃圾桶里,又扶着把手考虑要不要拿第二瓶。
夏天。
就是很容易口渴。
两秒之后,这只罪恶的手还是伸向了瑟瑟发抖的冰箱门,又撬开了瓶可乐,刚抿了一口,就听见背后传来声音。
“不打算睡觉了?”谢以从后走来,“都是你的,没人和你抢。”
他衣冠整齐,说话拖着调子,没怎么犯懒,手从侧面伸出来,擦着他的指侧捞走了那瓶可乐:“睡前喝这么多不难受么?”
官周抿了抿唇,喉结攒动,片刻后,语气冷淡:“你怎么没睡。”
“该我问问你,这么晚不睡,准备做贼么?”谢以笑笑说,“想偷什么?你和我好好说说,说不定我全都拿给你。”
“……”官周手指往掌心里嵌了嵌,抬眸看他,谢以指间圈着可乐罐身,冷雾化成的冰水聚在他瓷白的手指上,一派的凉。
他咽了咽口水,话梗在喉咙里,一双眼睛盯着他不动,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有话跟我说?”谢以往后靠了靠,散漫地抵着冰箱门,温着目光垂眸看他。
“……”有人要面子,死不承认,“怎么看的?眼睛不要捐掉。”
“是吗?”谢以笑了一声,“那我回去了?”
他作势就要走,又假模假样地迈开一步就停住,钓鱼似的等着人上钩。
官周磨了磨后牙,一字一字地憋出一句:“我明天走。”
“去哪?不错,这次学会向上报备了。”谢以以为他是想出去玩,笑吟吟地夸了两句,“什么时候去?我送你……”
“回家。”官周打断,“我爸接我回去。”
谢以愣了一下。
官周又说:“他明天来,上午到。”
谢以顿了一会儿,指尖上挂着的凝露汇聚成一滴,很轻地砸在地板上:“好。”
他抬了抬手,可乐沿端送到唇边,漫不经意地喝了一口,语气依旧闲散:“知道啦,为了和我说这个?”
官周盯着他嘴边的罐口,一梗,眼睫颤了颤,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又听见他开玩笑似的开口:“回去会想我么?”
官周以一副看傻子的目光睨着他,就差指着他问是不是痴人说梦,什么话都敢问。
“行——”谢以得到了非常准确的答案,兀自弯了弯唇。
“不想我也没关系。”
谢以伸手搭着他的后颈,薄薄的手掌传来孱弱的凉意,冷得官周在仲夏的末尾打了个冷惊。
“我会想你。”
他推着官周往前走,一路送他到房门口,握着门把手,哄人似的:“赶紧回去睡觉吧,小孩,明天见。”
他将人送进屋子里,手里还提着那瓶未喝完的可乐。
官小少爷难得乖顺得像个木偶人,任他一路揽着,只是在进门那一刹,隔着门板尚未合上的细细一条缝,看着眼前人黑漆漆的眼睛,问了一句无中生有的话:“院子里的是什么树?”
谢以不知道他怎么突然想到这个了,温声解答:“梅树,朱砂红梅。”
他以为官周感兴趣,又多补了几句:“冬天的时候会开花,一树朱砂,很好看。”
官周说:“它旁边还有空位置。”
谢以点头:“有,本来打算栽棵更大的海棠,坑都挖好了,结果没选中,就看中了这棵梅树。春天栽的,那时候还没这么大,枝干还很细,就剩几个苞在上面,看着挺惨。”
“……”谁家种树是看树惨不惨啊。
“怎么了?嫌空?”谢以笑了笑,“来了一个月不说,这时候才说?”
“可以栽棵青松。”
官周手搭上里头的门把手,眼底没什么情绪,像山涧冷清的泉水,语调很淡,看不出是突然兴起还是随口一说。也没给谢以思考或回复的机会,说完就阖上了门。
谢以看着眼前关紧的房门,无声地笑叹了口气,将手里的可乐又喝了大半。直到走到一楼开自己房间门的那一瞬间,才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今天没有听到落锁声。
—
官衡第二天来得很早,早到山里的鸟可能才刚醒,天还是蒙蒙亮,就带着谢韵单刀直入杀进了平芜。
气势汹汹,乍一看还真有那么回事。
和杜叔陈姨打了声招呼后,向着刚醒不久、倚在门框上的谢以颔了颔首,径直去了二楼。
……
然后老老实实地站在房门口敲门,哪怕房门根本没锁:“小周,开门,爸爸来了——你醒没醒,昨天不是说了今天来吗?东西收拾好了没有?来开门,让爸爸进去。”
“……”
官周把脸冲着被子里埋了埋,恨不得床上是土,能将自己填了。在几度挣扎都没办法摆脱屋外人叽叽喳喳的叫喊之后,终于烦不胜烦地撑着床支起半边身子,眼都没睁地往地上捞起只鞋砸过去。
官老同志很上道,立刻试着开了开门,发现竟然没锁,侧身窜了进去,直接开始批。斗:“臭小子,知道你爸来还这个点醒,快起来,赶紧把东西收好跟我回去了。让你来养养性子,怎么还是这个臭脾气,闹得小以舅舅半夜去找你——你不知道小以舅舅什么情况啊?做事肆无忌惮的,能不能让人省心点。”
官周抿直了嘴角,短发睡得有些乱糟糟的,手抓了一下脸,又顺着插进发间,满脸躁郁地薅了一把。
“你说说你,走之前你答应了我什么?这才多少天,一个月都没到,你就闹得人家大半夜的出去找人。”官衡越说越来气,虽然刻意地压着脾气,降着语调,也不免透露出来恨铁不成钢与羞愧,“你想没想过,你要给人家吓着了,或者路上出了什么事情,你打算怎么办?我又怎么面对你谢阿姨?”
他一提谢韵,官周就立刻冷了几分,掀起眼皮冷睨着他。
“爸爸把你送来是为了什么,我怎么看你不仅一点没有改过,还……”官衡还想再训。
“有的。”谢以本被谢韵拦在一楼,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靠在敞开的门上,“有改过。”
谢以似笑非笑:“道歉了,会关心人,还挺热情,帮了不少忙。”
官衡:“……?”
官周脸色稍微缓和。
“起来了小朋友,东西还没收呢。”谢以话音含笑,“当然,你要是不想走,打算长居,我也非常欢迎。”
官衡心里喊了声糟糕,按他对他儿子的了解,官周不骂两句冲的就算是嘴下留情。
官衡张口便要将话茬接过,匆匆带过去,结果不等出声,话音卡在了嗓子眼里,像块硬石头。
他养了十七年有余的亲儿子,在他紧张的目光下,脸拉得冷飕飕,掀开了被子,真的利落地翻身下了床。
官衡进来的时候忘了把“通行证”带进来,谢以很自然地俯身捡起来,送了过去,继而少年一声不吭地穿好了,趿拉着去卫生间洗漱。
……
官衡觉得不一定是官周没醒,可能是自己没醒。
他转头看了一眼时间。
早上六点三十六分。
对,没错,该是这个点。他五点钟出发的,就是差不多这个时候了。
“去茶室坐坐?”谢以客气地问。
官衡木然地扭动脖子,机械性地看向他,说出的话和人一样僵硬:“好”。
他觉得自己有些恍惚。
把官周扔进这山里交给谢以,谢韵的重点是后者,而官衡的重点其实不在谢以,重点在于山。
他只是想让他儿子好好坐坐牢,牢底坐穿了就冷静了,知道怕了,以后动手动脚就会慎重。
最开始就没这个指望,认为谢以能把官周带好。
因为据他所知,全天下姓谢的在这位大少爷眼里都一视同仁。
一视同仁地讨厌。
但他此刻竟然感觉到了一种错觉。
好像这孩子,真的温顺了。
可是好像不是对他。
第31章 “好的意思是,我会去看。”
屋外的天色很暗, 天气阴沉,像要下雨,玻璃门被呼啸的风拍得呼呼作响。
这样闷的天, 很容易让人胸口压抑、喘不过气,尤其是对于一些心肺不适的人来说。
谢以端坐着,修长的指头捻上青瓷杯盏, 湛了杯刚泡好的茶递给坐在对面的官衡。
官衡懵懂地接过茶, 还有些恍惚。他微微侧了头, 用余光瞥了一眼远处小沙发上瘫坐着的人。
腰胯卡在边缘, 后背近乎贴着坐垫,没一点正形。按官衡的话来说,就是“躺和坐哪一个都可以, 但是不要又躺又坐吧”。
官周额前的碎发还有些乱, 挡在眼前,目光从空隙中漏出来,看着手机上杀红了眼的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