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忱喑
官周好像飘到了一片云上, 那片云托着他悠悠晃晃,晃得他找不着北,又扔他在空气中一上一下地悬浮, 最后化作雾气充进脑子里。
一片氤氲柔软的白,堵住了所有的思绪,像一根短路的电线, 咔嚓一声中段断裂, 空白的时间里, 只听到了滋滋的电流烟花一样迸裂。
漫长的恍惚之中, 一只手是冰凉的,以一种紧握的状态深嵌在掌心。
是天桥上不锈钢栏杆特有的金属的沁凉。
那截杆子好险没被他融进手里,像要打包带走留个纪念一样, 谢以掰了半天才让他的手指撤开。
等到官周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时, 他眼前是一片蒙蒙的鸽灰色,仿佛天际破晓时最早最遥远的一角天空。
他怔愣地盯着眨了眨眼睛,然后心说,噢……这是平芜的窗帘。
他在平芜。
几个小时前, 谢以带他回来的。
谢以呢??
官周诈尸一样从床上坐起来,第一时间不是观望一圈房间, 而是被手指上传来的一丝疼痛勾住了注意。
他的食指上挂着一个金属圈, 圈上是一串钥匙, 看款式车钥匙也有, 房钥匙也有。起身时圈头勾住了被子, 这才带着他指根扯了一把。
……
官周觑了几秒, 然后默默把那串钥匙摘下来, 像团烫手的火似的扔到床脚, 然后头疼一般捂住了半边脸。
不到半分钟, 又默默倾着身子往前一捞,把那串钥匙又扣回手里。
错乱混淆的记忆碎片里挖出来那么一块。
当时不知道吻了多久,他的呼吸都已经乱频了,像一条溺水的鱼,又贪恋又经不住,被吻得七荤八素,还半步不肯退地纠缠着鼻息。
谢以好像注意到了,从他唇齿间缓缓撤离,官周甚至来不及换一口气,下意识地就搭住他的胳膊。
对方顿了顿,然后又上前,重新贴了贴他的唇,安抚性的,嗓音笑里带些无奈:“不走。”
“还没跟你说一句。”谢以说,“生日快乐。”
紧接着,官周的食指一凉,被挂上了个什么东西,从指尖顺畅地溜进指根,扎得稳当当。
“本来打算送你辆车,庆祝一下小朋友能摸方向盘了,挑了一天才满意,但是现在又觉得不太好。”他说。
官周还没反应过来,手里又被塞进了一串钥匙,其中有一把刚好卡在他两指间,他摩挲了一下,发现是平芜的钥匙。
对方笑道:“都是你的了。”
都是。
人也是你的。
那么现在,人呢??
官周手指没入发间胡乱地抓了一把,耳尖红得能滴血,偏头看了一眼床头柜上的闹钟。
凌晨一点半。
回来的时候到顶十点,他宕机了整整三个半小时。
……
这辈子没这么窝囊。
可是这么回来了算什么?
什么话都没讲清楚呢。
吻他算什么意思?“都是你的”算什么意思?回来以后就各回房间,信息这么久都没来一条算什么意思?
好像什么都表明了,但什么也没给清楚,就像往他手里递了根绳子,结果系在对方手腕上的那头是个活结。
官周只想了两秒,然后立刻抬步下了一楼。
出门的那一刻就有些心虚。
这个地方几个月没来,陈设一点不变,连一楼餐桌上的纸巾盒摆放都仍旧是横着,两端朝长桌头尾,和记忆里的一模一样。
屋内空旷昏暗,远离熟悉的环境,方圆几里都找不到十个会喘气的。
这样僻静的深夜里,什么事都显得不光明,带些难言于口却又心照不宣的隐晦。
官周在地脚灯的微弱光线下,捏了捏鼻梁,别开了脸。
他只是来讨个说法,说完了就走。
立刻走。
官周走到某个紧闭的房门前,犹豫了一阵,向来干脆利落不爱纠结的人,心里有两个小人在打架。
一个“十万个为什么”说:“万一睡了呢?万一冷静下来后悔了呢?万一问清楚了反而不如意呢?”
另一个说:“不问你自己睡得着吗?你不想说清楚吗?你还想和之前一样含含糊糊若即若离吗?”
挣扎片刻,终究果断的战胜了迟疑的,他曲起手指“嗒嗒”地敲了敲门板。
一门之隔传来愈来愈近的脚步声,谢以很明显也没睡着,这让官周无端地卸下一口气。
门被从里拉开,谢以出现在面前,一身衣服还没换,衬衫边角连个卷边都没有,袖口的扣子也没解。
他没有惊讶,目光垂落下来,笑说:“来讨债的?”
……?
官小少爷顶着一张过分冷静、以至于面无表情里透着满满的生硬和强撑,像是来寻仇的脸突击夜袭,怎么看怎么不善。
官周拧着眉觑他,给了两个不管从语气还是从内容上都让人为之胆寒的字:“清算。”
谢以笑了,侧了侧身子,让出条道。
官周刚迈出一步,他又伸出只手,凭空拦截:“等一下。”
“?”
“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事?”谢以笑吟吟问。
“什么事?”
谢以靠在门框上,懒洋洋地说:“好像有人定了规矩,进门前要打报告,有点忘记是谁了。”
他说完,又抬眼看来,意思非常明确:“你还记得是谁么?”
……
王八蛋。
官周咬着后牙看他,那目光……活像要把人盯穿。
谢以毫不怀疑,要是再迟钝一秒,有人立刻就会甩脸掉头,估计这辈子都不会再理他一句。
是有点过分,毕竟刚把人亲了。
一天都没过,就又来欺负人。
“好了——”谢以让开道,拉住官周的手腕往里带了一把,关上门,“生日都还没过去,笑一笑不好么。”
在平芜待了一个月,从未踏足过这个房间,官周大致地瞥了一眼。
房间里头很空很冷清,没什么陈设,墙角一架比人高的实木书柜,五个分层整齐有致地列满了书。窗帘是和楼上一样的鸽灰色,围得很严实,如果是白天一定透不进来一点光。
官周视线落在床角,又不留痕迹地移开,坐在了墙角那把藤椅上。
“所以,大检察官来清算什么?”谢以弯着眉眼靠在他面前两步远的墙面上,抱着胳膊垂眸看他。
“……”这个话要怎么开口呢。
好像从哪里开始说,都不是很好。
官周咬了咬舌尖,又觉得这人太混账了些。
他明明知道他是来干什么的,却还摆出一副没事人的模样,好像和平常别无二致,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所以这是什么意思。
已经后悔了,所以当做没发生过吗?
想到这,官周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出门前还半松着的唇角,缓缓地拉成一条冷直的平线。
他突然有些恹,进门前那个“十万个为什么”的小人蹿出来,冲着他耳边喊。
如果结果不好的话,好像他也不是那么想要了。
“我没……”事了。
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打断了。
“还记得多少?”谢以说话永远保持着涵养,从不打断人,哪怕对方再拖沓,他都能保持着良好的耐心听完再发表意见。
但是这次不行。
因为他眼睁睁看着,就这么短短几秒,有人就在心里把自己折腾蔫巴了。
“?”什么叫还记得多少?
官周有些疑惑。
不应该问的是,有没有后悔、打算怎么样、你怎么想的么?
谢以动了动眉尖,声音轻了些:“是不是还没醒?”
“什么没醒?”官周忍不住问,那双眼睛提起精神睁大了些,脸上写着大大的几个字——你看我像在梦游么?
谢以笑了一声,低声说:“醒酒。”
醒酒。
官周突然懂了他的意思,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谢以回来一直也没休息,跟他差不了多少,把他送回房间以后,独自坐在官周正在坐的这张藤椅上反省了三个多小时。
偏差太多了。
有些东西,抑制不住地,像冲垮了坝的洪水,隐隐发酵。
就像杜叔说的,他心思细,一眼就能看穿人在想什么。
在意识到一切都不对了的时候,他就决定及时止损。
本来已经准备好了,把所有事情都处理完,将小朋友送到该有的轨迹,他就抽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