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忱喑
狄邱上来就劈头盖脸一顿问:“你怎么回事?怎么突然休这么久?碰到什么要紧事了吗?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问题,我可以帮到忙吗?你要有事千万不要跟我客气, 一定要开口啊……”
连口气都不带喘, 官周光听着都得跟着一起憋气。
“没事,就是想休息一阵。”官周看着不远处临时停靠的加油站,缓缓减速。
“?”狄邱问,“等一下, 我先确认一下,你是官周吗?”
“……”官周习惯性地, 耐着性子回他一句, “是我。”
“是吗。”狄邱说, “我不信。”
官周:“…………”
之所以会有这样的认知, 实在怪不了狄邱, 毕竟官大医生可是医院里的大忙人。一年三百六十五天, 除了固定轮休不在, 其他时间雷打不动地坚守岗位, 简直就是与医院天地同寿的一条风景线。
别说年假了, 他工作这么久以来,就是日常请假都屈指可数,年假这种东西就完全是充门面的,根本没用过。
结果今天休了就算了,还一口气休完,批假时亲手带官周的老师都不免欣慰地说:“出去逛逛好,多休息一会儿,别说五天了,十天半个月我也给你批。要是时间不够打电话回来,我给你顶岗。”
官周把车开进加油站,踩下刹车,对着电话说:“好好上班吧你,回去给你带伴手礼。”
狄邱吃到甜头,勉强接受了被战友抛弃的痛苦:“好好好,你说的,我记住了。你好好玩,你们心外科有我盯着没人能篡位,保你回来依旧称王称霸。”
“等一下。”官周又想起什么,嘴里突然像塞了棉花,含含糊糊。
“还有什么事?”狄邱问。
“那什么,赵秉那边,你帮我解决一下。”官周咬着舌尖,心虚里还有些变扭。
狄邱只当他是一如既往没兴趣,这些年他给官周断后都断出经验来了,立刻包揽:“行——我办事,你放心。”
官周挂了电话,按下车窗正准备把油卡递出去,一转头蓦然对上了谢以端详的目光。
官周:“……?”
“有点意见,麻烦官医生解决一下。”谢以托着下巴煞有其事地说。
“什么意见?”
谢以纳闷了:“为什么你跟他们说话和和气气的,一到我这里就作威作福?”
“……”
“这个区别对待是不是有点针对了?”谢以毫不掩饰想拥有温柔官医生体验卡。
很可惜,温柔官医生是限定款,针对性地永不返场。
只针对谢以。
“有意见下去,别坐我的车。”心外科新晋冷酷一刀面无表情地说。
谢以气笑了,于是乎某位专车司机在出了加油站以后就被赶到了副驾驶,附赠一张因为过分嘴硬被亲红了的嘴。
车速时快时慢,全凭开车那位的心情,一路磨磨蹭蹭,好不容易才赶在时间截止前登机成功,等到了江北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三点了。
他们没有通知任何人具体到达的时间,所以也没有人来接。仅仅回来五天,只带了一些衣物,两个人共用一个二十四寸的箱子,甚至还有余。
“约了车么?”官周在飞机上睡了一会儿,眉宇间还带着略微的惺忪,眯着眼看着机场门口外成线的车流。
谢以伸出只手帮他挡了挡强光,低头拨弄了几下手机:“马上。”
这话刚说完,远处车道上新驶进来一辆车,顺着队伍而来,在他们几米之外开始放慢速度,然后悠悠转停。
左侧车门一拉,里头走出来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模样周正,头发整整齐齐地梳向脑后,一丝不苟,看着就很精神。
官周扫了一眼,只以为对方刚好往这方向走,还贴心地让了让路。
结果这人直奔他们而来,上来就熟络地握上了谢以的手:“小谢总,好久不见。”
官周瞥了一眼他们交握的手,又转眸望向谢以,脸上一个大大的问号:“……?”
“好久不见,您怎么亲自来了?”谢以和男人说完,松了手,侧到官周耳边交代了一句,“我姐的合伙人。”
官周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谢韵的消息了,近几年来他身边唯一和谢韵有关的事,大概就是因为官衡。
他爸当初离婚离得干净利落,血气上头之下半分情面也不讲,正好这份感情本就走到了尽头,谢韵一句也没有多问便同意了。
明明他们在一起时官衡一年四季也没在家待过几个月,结果不想在离婚后很长一段时间,官衡突然开始适应不了,总以为家里还能有人料理好所有事情在等。
大三那年官周回江北过年,房子里冷冷清清,官周和他爸两个大男人坐在长桌前目目相觑。
还是官衡先打破僵局,从酒柜里拎了瓶高度数的伏特加出来,往桌上砰地一摆:“你马上毕业了,再过个两年就要参加工作了,爸爸还没跟你喝过一杯,咱们爷俩碰一碰。”
官衡的酒量官周一清二楚,酒肚子就那么大,喝了几年也没个太大长进。
但是官周的深浅他爸可不知道,要是知道的话,高低要把提出这个提议的自己捂着嘴打一顿。
伏特加的度数一点不虚,前劲后劲都一样大,饶是官周在几杯下肚之后都不免头晕目眩。
人一混沌,深埋着的情绪就容易翻涌而上。
结果官周刚酝酿好,甚至还没来得及想谢以呢,他爸先瘫了。
官家人喝酒像熟虾打架,脸一个比一个红。官衡推开杯子,不服醉,抓着桌沿坐起来,嘴里喃喃了一句:“小韵,帮我拿一下毛巾。”
说完的那一秒,他整个人就僵住了。
官周抬着眼看过去,竟然在他身上看到一种罕见的、近似落寞低迷的情绪。
二婚时,谢韵和官衡达成了共识,官衡专注事业,而她自觉从公司边缘化,一身能力就这么被生活的日常杂事代替。
反观现在,谢韵越过越年轻,日子风生水起,事业上也是如火如荼。官衡却处在退休边缘线徘徊,日子过得越来越佛,没事还能腾出时间大老远折腾折腾官周,像极了闲得嘴里淡出鸟的空巢老人。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戏剧化,不到黄土盖面的那一刻,谁也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只不过这位合伙人先生,好似有些太过热情。
笑面迎人,热情大方,堂堂一个大老板恨不得给他们当陪玩,连行李箱都不给他们落手的机会。
赶在车驶入市区,交通焦灼驾驶位分不出神的时候,官周才抓着机会拉了把谢以,一脸狐疑地问:“你确定这是合伙人?”
谢以点头:“是啊。”
官周:“出资0.001%的那种要靠谄媚过日子的合伙人么?”
“嘴里刀片收一收。”谢以听笑了,偏了偏头在他耳边低声说,“对我姐有意思。”
官周蓦然扭头看他:“???”一副吃了大瓜的表情。
谢以笑着把他的脸掰正,补充道:“不过成功概率渺茫。”
“为什么?”
“刚从婚姻的坟墓里爬出来,谁会愿意再进去。”谢以语调散漫地开玩笑,“智者不入爱河。”
说完,发现有人面无表情地睨着他,又马上补了一句:“我不一样,我自甘沉沦,你给片海我也跳。”
如此,官大医生才勉为其难地放他一马。
只不过既然成功率渺茫,还让人家这样瞻前顾后的多不好意思。虽然主要原因是有这么个电灯泡杵在这里,这两个人连个手碰着一起都得扭扭捏捏。
官周瞥了一眼后视镜,转头和谢以对视一眼,对方显然和他想到了一起去了。于是下一个路口,他们就以临时有事这种连什么事都没有编好的拙劣借口下了车。
合伙人还有些恋恋不舍:“怎么这么不巧突然有事,真在这下吗?不然我送你们去?不用跟我客气,我今天真没事——”
“不用了,人就在前头等呢,麻烦您了。”
谢以诚挚地和他道了谢告别,和官周转头走出十几米之后,官周才发现有什么不对。
官周一向知道这个人说瞎话张嘴就来,根本不打草稿,但再次见识到仍旧摆出一副吃了隔夜馊饭的脸,瞥着周遭景象一言难尽地看着谢以。
谢以还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对:“怎么了?”
官周:“有点羡慕你的心理素质。”
“?”
官周往路边让了让,给他腾出充分的视野,街道概况尽收眼底一目了然。
这里已经离开了市中心的范畴,柏油大道从脚下这条道开始转化为交织在各个街区的板石小路,许多小摊贩就地铺了张布叫卖杂物。
提着菜篮的老太太挨着路边慢步过,不时越过几个骑着自行车的少年人,而官周他们就站在这条街的路口,旁边是一张蓝白色的路牌——江北花鸟市场。
敢问,到底是什么着急事,是火急火燎开展在花鸟市场的?
“业务拓展,成功人士就是要多多下基层。”谢以脸都不红地扶上了官周的后颈,“刚好,带株松苗回去。”
官周点了一下头。本来也打算来一趟花鸟市场,既然这么巧,也省得再跑一趟。
他们侧身转进市场的路口,走入熙攘的人群中时,那只搭在官周颈上的手,向下一落,转而勾住了他的指头。
官周愣了一下,紧接着,这只手又极其自然地钻进他的指缝里,五指相扣。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还有一章~
第86章 “你想跟我睡?”
光从建筑群的缝隙穿过, 路口浓荫叠叠遮挡,最后削减的浅薄一缕就落在他们牵着的手上。
十八岁那年没有勇气牵住的手,现在光明正大地相扣在世界眼前。
官周僵硬的手被人轻轻地捏了捏, 随即像暖流无声而来,温度从手指末梢开始活络开来。
他默了几秒,然后曲起指头, 回牵住谢以的手。
路过的人一不小心晃神时会无意看到, 有的还会讶异地盯上好几秒, 又确认似的抬起头从他们两人身上轮流扫过。
可是无一例外的, 都在短暂的打量以后便草草地挪开了眼,继续做着自己的事。
这个世界远比你想象的更包容,曾经以为顶了天的大事, 实际上在别人眼里不过匆匆一瞥。
进来不过短短六七分钟, 谢以却明显地感受到身边那个人无形中变得软和下来,一声不吭地往他身边凑近了些。像很多年前一样,一点舌尖懒伏在犬齿之下,从嘴角微小的缝隙看过去很柔软。
这样的官周, 总会让谢以想方设法地逗着他多说两句话。
“看到喜欢的松苗了么?”谢以笑吟吟道,“大王来下山逡巡, 你这眼珠子再盯紧点, 待会儿方圆十里的苗都得来跟你报个到。”
“……”
官周瞥了一眼最近的植株摊子, 上头花花草草松柏竹菊应有尽有, 最外圈是一排茉莉月季这类的小盆栽。
这个季节的茉莉绿叶间大多都是苞蕾, 但这批或许是温室里教养着的, 竟然开了不少花, 店家专门在上头喷了水, 乍一看含苞带露, 新鲜得能掐出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