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苏城哑人
但黎渐川很清楚,四号佩妮夫人从对史密斯动手那一刻开始,想要的就已经不仅仅只是一个活着通关的承诺。只是她运气不太好,宁准才是Ghost,并且他对她所说的一切没有丝毫兴趣。
七号似乎并不相信Ghost就在他们之中,冷眼看着宁准和四号的交谈,动作有些粗暴地切割着晚餐已经凉透的牛排。
他依旧成竹在胸。
黎渐川观察着四号和七号的表现,漫不经心地拿起了刀叉。
光是这场令人一头雾水的交锋,就已经耗费了太多时间,还差几分钟就要九点了。接下来是一场硬仗,他得填饱肚子。
潘多拉的晚餐从不因任何事情而推移改变。
在黎渐川恰到好处地咽下最后一口红酒时,熟悉的黑暗与眩晕感笼罩而来。
短暂的失重感之后,他的双脚准确地踩到了实地。
一缕昏黄的光突兀地射入他微张的瞳孔里。
黎渐川眯了眯眼,微抬起身。
包厢顶部的小灯倾泻下淡淡的光芒,晚餐结束,他照旧回到了包厢内,但不同的是,他回的并不是宁准的8号包厢,而是他本该居住的6号包厢。
黎渐川毫不惊讶。
他环视了包厢内一圈,起身拿过风衣套上,从床底下拉出那个小手提箱。
果然,小手提箱里原本被他转放到宁准那里的东西都好好地摆在箱子里,好像从未被挪走过。
将枪和那只单筒望远镜从里头挑出来,塞进口袋,黎渐川靠近包厢门,侧耳听了听过道内的动静,然后拉开门走了出去。
夜间的车厢过道空荡幽寂,狭长逼仄。
黎渐川望了眼过道尽头,一把空椅子靠在那里,没有列车员在。
他回过头,没有进8号包厢去找宁准,也没有去关注其他包厢的动静,而是径直转身,走出一等车厢,又穿过二等车厢的过道,来到餐车门前。
餐车门的玻璃洇着一片漆黑的幽深色泽,隐约拓着黎渐川模糊的身影,却透不出餐车内的丝毫景象。
冒出点胡茬的下巴线条硬朗,微低进风衣竖起的领口,笼着小片的阴影,黎渐川在门前点了根雪茄,抬手敲门。
“咚、咚、咚……”
敲门的节奏机械而单一,是黎渐川模拟的第一晚的敲门声。
餐车门微微颤动,矩形玻璃内禁锢的黑暗被震得支离破碎。
门把手咔的一响,没有人去握,却自行转动了半圈。
黎渐川微挑起眉,叼着烟拉开门把手,走进漆黑一片的餐车。
真正走进来,被那扇门封禁的无法穿透的黑暗才彻底烟消云散。
皮鞋沉重地砸在钢铁铺就的地板上,空间内充斥着浓郁的黑暗,车窗外刮过无数悬浮的遥远的光斑。
黎渐川任由那些光线从脸颊擦过,目光在黑暗中准确捕捉到了那道靠窗而坐的瘦小轮廓。
“不喜欢开灯?”
黎渐川吐了个烟圈,不太见外地走过去,坐到那道身影对面。
光斑倏地落在那道身影上,圈出半张苍白瘦削的脸和一双褪去了空洞阴沉的漆黑眼瞳。
马库斯小小的身躯大半没在餐桌下的阴影里,脖颈和下颌都裹在缠了几圈的厚实围巾里。
“黑暗会让人拥有最大的安全感。”他顿了顿,说,“我一直感谢你曾经的帮助,伯利克先生。”
嗓音稚嫩,微微带了点破哑。
如果不是在这种情形下见面,马库斯和其他普通小孩看不出任何区别。
他瘦瘦小小,穿着整齐的衬衫和背带裤,像个可爱的小绅士。微长的头发软软地贴在他耳朵边,两条腿搭在椅子边缘,有点多动地晃着。他眼睛黑亮,里面闪着点天真的光,歪着头注视着黎渐川。
这是和白天那个毫无存在感的阴沉小孩完全不同的模样。
黎渐川打量着马库斯,摇了摇头:“你已经知道了,那不是我。况且,那并没有改变什么。”
马库斯盯着黎渐川,埋在围巾里的嘴角微微裂开,眼睛弯弯地笑着:“那没什么,伯利克先生。任何人都无法改变什么。所有的一切,都在我踏上这趟列车的时候,就无法改变了。”
他把双臂够到桌面上,轻轻趴在上面,眼中露出孩子般的活泼和好奇:“但我很想知道,伯利克先生,你是打败了伍德先生,才找到我的吗?”
看着马库斯的眼睛,黎渐川胸腔积压的沉郁越来越重。
他慢慢吸了口烟,然后将雪茄掐灭在手里:“可以这么说。”
“我猜到他身上的不同之处,认为他在第一次隔离时发生了些独特的其他人无法得知的事。他应该是在第一次隔离时近距离接触了你,因为识破你的身份,和你短暂地建立了联系。第二次隔离,也就是昨天晚上,他失踪在了夜宵时间里,应该是下定了决心,或者拥有了筹码,重新联系你,和你进行了一场交易。”
黎渐川的视线毫不掩饰地在马库斯的眉眼间逡巡着,捕捉着他细微的神情。
“他告诉了你现实与这里的区分,告诉了你外来者和监视者的事情,并且承诺,将会用魔盒带你离开这里。”黎渐川说,“你答应了他,但应该是在骗他。”
马库斯掰手指玩的动作一顿,黑亮的眼珠在指缝后转动了下:“大人都是喜欢骗人的。”
黎渐川问:“他提出了什么条件?”
这个问题他问得稀松平常,就像随口问了句晚餐吃什么一样,散漫而又随意,马库斯答得也相当松散。
他小声嘟囔道:“伍德先生说今晚我可以玩隐身游戏。他希望我把大家都叫来玩游戏,然后都杀掉……”
黎渐川看伍德之前的表现,还有刚才餐桌上那番关于Ghost的言论,还以为他是个隐藏很深的资深玩家,但没想到,他花费真空时间做一场交易,提的竟然是这样的条件。
得不偿失。
黎渐川道:“他大概不知道你不可能一次性杀掉所有人。”
马库斯用小小的手指挠了挠脸颊,唔了声:“伍德先生是有点笨吧,但我觉得伍德先生也不在乎这些。他是和你们不一样的外来者,他……他想要的东西不一样。”
迟疑了两秒,马库斯才从肚子里搜刮到可以形容的话。
“你和他想要的东西也不一样。”
黎渐川凝视着马库斯:“否则你完全可以真的答应他的条件。如果你在交易中提醒他,你不能随心所欲杀掉所有人,他一定会换个条件。而不是继续无知无觉地采用这个与规则相悖的,随时可以作废的条件。”
马库斯眨眨眼:“其实不管伍德先生提出什么条件,我都不可能答应他……”
黎渐川挑了挑眉:“因为你从来就没想过离开?”
那几根手指又竖了起来,马库斯继续掰着手指玩,就像个在上课时分心走神的坏孩子,他的嘴里也没有回答黎渐川的问题,而是道:“那个黑黑的小盒子不在我身上,就算你们知道那些事了,也找不到的。”
“我不是伍德先生说的监视者呀,在他告诉我这些东西之前,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是不是外来的,也没有关系,我们只是在一起坐一趟车而已。”
马库斯一根一根数着手指说。
黎渐川耐心地听他说完,肩背向后微微拉开,胸腔内挤出一口沉闷的呼吸来。
呼吸里杂糅着辛辣清冽的烟味,黎渐川的神经末梢被凉凉地扎着,他看着马库斯,思忖着开口道:“第一个冬天,汤普森泄露了你的秘密,只有一名乘客失踪在了列车上,没有下车。”
“之后,第二个冬天诞生。你为了复仇,杀了所有人。”
黎渐川平静道:“所以,马库斯,你的母亲呢?”
马库斯的手指弯了下去。
他看着黎渐川。
黎渐川道:“餐车门外等了很多人,不如先将他们叫进来。看过阿加莎的东方快车谋杀案吗?侦探总是需要一些观众。虽然你和我可能都不太欢迎他们。”
第133章 患病的寂静列车
矩形的玻璃里叠着几道深浅不一的干瘪的影子。
餐车顶部的橘黄小灯蓦地亮起,让流溢的光线将这处本该黑暗的空间塞满。
马库斯端正坐好,像是一位迎接客人的小主人,低头认真整理着缠在脖子上的围巾,将目光从黎渐川身上转移到餐车门上,疑惑道:“那位夫人也是你们的同伴吗?这真的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我从不认为我生活在一个虚拟的世界,伯利克先生。”
餐车的门把手在他的注视下缓缓转动。
“我很喜欢玩一些游戏。”
马库斯还在小声说着,“伍德先生说你们来到这里,也是一场游戏。就像角色扮演的通关游戏。但我很好奇,伯利克先生,你们是用什么来区分现实和游戏的?你从来没有想过,或许这里的你才是真实的吗?”
“而外面的一切,或许才是一场游戏。一场伍德先生说的那种,角色扮演的通关游戏。”
黎渐川倏地抬眼。
马库斯小小的下巴从围巾里伸出来,嘴角裂着单纯而好奇的笑容。额前过长的发丝被灯光裁成细长的阴影,如蜿蜒的毒蛇爬在那张苍白稚嫩的小脸上。
餐车门被嘎吱一声拉开,脚步声从身后传来,进入餐车。
“嘿,看来今晚什么都不可能发生了。”
一片高大的阴影在灯下晃了晃,潦草地披着睡袍的伍德皱了皱他通红的酒糟鼻,冷漠玩味的眼神瞟过黎渐川,掩饰着一点微不可察的烦躁的恶意,漫不经心地坐到了马库斯的隔壁。
在他身后,史密斯带着费雯丽走进来。
费雯丽深深低着头,任由自己的发丝遮盖住面容。
史密斯在她身前,穿戴整齐,不见负责和他同住的两位男警官。一进门,史密斯的目光就牢牢地锁定着马库斯,眼眸里藏着幽深难辨的意味。
他挑了马库斯斜对面的餐桌坐下,随手推了推单片眼镜,面孔斯文温和地一笑:“真的很遗憾,马库斯,你的治疗明明还没有结束。”
他好像令马库斯感到畏惧。
马库斯的后背紧紧靠在椅背上,小小的身子大半被伍德挡住,唯一露出来的侧脸露出一个恶劣冷酷的表情:“我想我还是懦弱的,医生。否则你已经死在了昨晚。但现在或许也不迟。”
“我猜到是你了,马库斯。”史密斯翘起腿,有些高兴地笑起来,“昨天晚上我就很想见到你。但你却一直在躲避我。那些家伙已经都死掉了,你没有任何必要再躲避我,不是吗?”
“而且今晚的你……”
他的身体微微前倾,“应该也没有能力杀死我,对吗?”
话音刚出,餐车内的灯管突然发出滋啦的刺响,如短路一般不稳定地闪动着,乍明乍暗,将原本沉郁如油画的餐车陡然染上阴森恐怖的色调。
但坐在餐车内的每个人却都视若无睹。
阴翳与刺目的光明在几人脸上交错。
放在膝盖上的手指随着光影的变换弹动,马库斯陷在暗处的身体不知不觉站了起来。
但他并没有来得及做些什么,就被一道姗姗来迟的清冷声音截断了后续:“如果不是答案已经确认,或许你真的有可能达成你的目的,史密斯先生。”
幽凉浮动的暗香落在身侧。
黎渐川侧目,看见宁准那对漂亮的红宝石袖扣擦过视线,在昏暗的光下闪过诱人的光泽。
“观众已经到齐了,侦探先生。”
上一篇:Beta路过拒绝热搜
下一篇: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