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苏城哑人
所有声息都好像被海绵吸收了一般,没有一丝一毫的渗漏。
林中只有黎渐川略显粗重的喘息声。
他坐在冰天雪地里,脱了上衣,掏出他随身携带的一套小工具,手法熟练地割开伤口取子弹。
血流了满手。
汗珠从他的侧脸滑到下颔。
他神色隐忍,飞快地将子弹夹出来,然后粗糙地往伤口上撒了一把特效止血剂,开始绑纱布。
耳廓内的通讯设备已经被碎玻璃割坏了,血水和金属残片从他耳后流入衣领,他随手握了把雪擦了擦。
无星的夜四下沉黑,林翳密布。
黎渐川浑身湿透,衣服紧紧黏在身上,肌肉轮廓毕现。
林间的风雪寒冷得几乎将他的血液冻结。
他修长的四肢舒展,微微打着颤,中弹的几处有些失血过多。
特效针暂时安抚了他的伤痛,但如果不能得到及时的救治,后续的炎症也足以要了他的命。
这样险象环生的经历,从他退伍加入这个操蛋的组织开始,已经有过不知道多少次了。
从踏进处里那天起,黎渐川各种意义上的存在就都被抹除掉了。
过往的人生经历被销毁得干干净净,因为职业原因,黎渐川本来就没有什么特别亲密的亲戚朋友。十几岁时父母双亡,常年封闭性训练,如今真正认识他本人的人两只手都数得过来,所有的社会关系几乎可以说是被一刀切。
他们这样的人,就算死了,也没人记得他们来过。
腹部的肌肉抽搐着疼痛。
黎渐川没理会。
他摸索出一小块泡坏了的巧克力吃了,又休息了一会儿,才慢腾腾扶着树站起来,清理干净周围的痕迹,继续往树林深处走。
大半个加州的地形图早就刻进了黎渐川的脑袋里,他很容易辨别出自己现在的地理位置。
正在穿行的这片树林尽头是另一座山峰,人迹罕至,攀登困难,他不能原路返回,上门找死,那就只能寻摸新的道路,但他不知道他这一身伤能不能挺到从这里爬出去。
夜色沉凝,风雪掩盖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血腥味。
黎渐川抽出短刀握在手里。
悉悉索索的声响不断,似乎是未曾冬眠的兽类的响动,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远方隐隐传来了野狼的嚎叫,扩散在辽阔夜空下。
危险来得毫无预兆。
黎渐川几乎是下意识地闪身一躲,子弹擦着他的耳朵射过,在树干上迸溅出几粒火花。
只有一个人?埋伏在哪儿?
黎渐川脑海里飞快地判断着,同时闪入树后举枪。
头顶掠过一丝寒凉。
指向黑暗深处的枪口猛地一抬,子弹射向上方。
但也就在这一瞬间,头顶树影晃动,凛光一闪而没,一个黑黢黢的人影纵身跃下,同时周围的树丛也跳出几道矫健的身影,直扑黎渐川。
不止一个!
手上的枪被击飞,黎渐川飞快后退,浑身枪伤崩裂,浓重的血腥味在顷刻发散开来。
刹那近身。
对方几人速度极快,力量很大,带动起呼呼的风声和如野兽般的粗喘。
黎渐川的注意力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集中。
他出手刁钻,直奔要害,瞬间和几人缠斗在一起,身上不断出现新的伤口。
还有个潜伏在暗处打冷枪的敌人,卷着火花的子弹灼烫凛冽地穿梭在这场激烈的搏杀中,让黎渐川备受掣肘。
黎渐川的打法狂猛,爆发出的力量和速度绝非普通人能有。
但即便如此,他面对几个人的步步紧逼,还是渐渐处于下风。
体力疯狂流失,口鼻之间全是浓重粘稠的铁锈味。
他的喘息含糊在齿间,头脑却变得异常清醒。
凌厉而凶狠的攻击中,他不断调整着手里的短刀,在一个刹那闪过一棵巨树,骤然欺身而上。
短刀与军刺锵然碰撞,同时刺破血肉。
黎渐川忍着剧痛沉肘转身,一直垂落在身侧的另一只手如无声的幽灵一般猛地抬起。
“砰!砰!砰!”
子弹接连洞穿太阳穴,带出一串串血花。
一把袖珍手枪扣在黎渐川血污的掌心,耗掉了最后几颗子弹,黎渐川的眼睛在黑暗中闪过一丝幽冷的蓝,枪法诡异得精准。
几乎同时。
一颗子弹从黎渐川的背后悄无声息地接近,对危险的感知让黎渐川下意识躲闪,但这子弹刺破空气的声音却与一般的子弹不太一样。
黎渐川眼神一动,猜到了什么。
他决定赌一把。
只是稍一停顿,那颗过粗过钝的子弹就打中了他的身体。
强烈的眩晕和酸麻从肩周冲击大脑,大面积蔓延过躯体。
即便做过麻醉训练,他还是在短短几秒内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扑倒在地。
冰凉的雪片混杂着泥土的气味淹没他的五感。
在最后残存恍惚的意识里,黎渐川只听见有毫不掩饰的嘎嘎的踩雪声靠近,辨不出音质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如一阵虚无的风:“实验体捕捉成功,A级资质。”
……
“精神波动异常,加大电压。”
“有残存记忆断流影响,无法捕捉,建议隔离排查……”
机械而冰冷的声音鼓噪耳膜。
白与灰的重影围绕在眼前,争先恐后地伸出手抓挠着脆弱敏感的视网膜,印下大片大片错乱的青斑。
一滴极凉的液体打在眉心,混沌中轰鸣模糊的意识被陡然激活。
黎渐川一个激灵,猛地睁开了眼,弹了起来。
视野仍旧模糊不清,但却有无数晃动的人影靠近。
“他醒了!”
“快!加大电压!”
四肢的知觉刚刚恢复,一股极强的电流就从手腕脚腕窜入,瞬间电得黎渐川浑身剧痛,摔了回去。
但几乎是同一时间,黎渐川不顾被电得发抖的双手,反手攥住手腕上缠绕的锁链,猛地一甩,直接勒住离他最近的一个人影的脖子,“咔嚓”一声脆响,如在耳畔。
“啊——!”
“天呐!他这是疯了吗?!”
“还愣着干什么?电击,快电击!”
黎渐川眼前模糊,意识昏沉,几乎是本能在发作,他疯狂地攻击着靠近的人。
周围的人影在慌乱的叫声中纷纷后退。
“呼叫宁博士!实验体脱离控制,请求支援!”
强力的电流过身,如同带刀的鞭子抽过,黎渐川被电得四肢抽搐,脑壳几乎要炸裂。
但越是疼痛,他的意识反而越是清醒。
等到这一股强电压过去,黎渐川整个人如同一条脱水的鱼一般,浑身湿透,汗水洇湿鬓发,他睁着一双血红的眼睛,勉力定着失焦的视线。
之前晃动在周围的人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空荡荡的房间四面灰白,最前方的墙壁上悬了一面占据大半面墙的屏幕,倒映着自己现在困兽般的惨状。
虚乱的视野渐渐清晰。
黎渐川将视线从屏幕倒映的自己身上挪开,不动声色打量着四周。
这明显是一间医疗室,空间三十平左右,两侧的墙上靠着高大的铁架,摆满了各色高矮的瓶瓶罐罐,一股奇异的混杂的药味在空气里静静弥散。
他身上穿的已经不是昏迷前的衣服了,而是一身略微有些宽松的纯黑色单衣单裤,类似病号服。
微微抬手,袖子滑下来,肌肉线条流畅的手臂上扣着金属电子锁。锁上连着两只粗的铁链,拴在床的四角。锁链很长,看样子足够他起身在室内走动。
他张开右手,看了眼手心,果然看到了一个仿佛刺青一样的编号。
A3。
类似的编号他曾经在有关God实验室的档案中看到过。
看样子,他昏迷前听到的声音是真实的,他现在很有可能已经被宁准捕捉,来到了他的地盘——这间名为God的,进行着违法人体实验的实验室。
宁准被称为怪物科学家,主攻生物方向。
他无国籍无信仰,智商极高,过往干净,行事几乎没有原则。
从他的名字出现在公众视野里开始,他就被看作是一个拥有两副面孔的人。一方面他研发的药剂从死神手里抢回万千的绝症患者,另一方面,他制造的毒液足以谋杀一座城市。
对于一些国家和组织来说,宁准的危害和贡献几乎是等同的。
但没有人抓到过他,或者见到过他。这在这个几乎人人没有隐私的时代来说,十分不可思议。
或者,也可以换句话说,那就是真实的宁准是怎样的,其实无人知晓。因为有关于他的一切情报,都来自于他人口中。
回忆着宁准过于简单的资料,黎渐川又在床上躺了一会儿。
剧痛和酸胀的麻痹感之后,身体恢复了点知觉。
他平复着五脏六腑震荡的痛感,从床上坐起来。
他摸了摸身上的枪伤,都已经被处理过了,扯开纱布一看,几乎是肉眼可见地在痊愈,长出粉嫩的新肉。
这样的愈合速度在外界十分不可思议,但在God实验室里,却并不会让人太过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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