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苏城哑人
这里的夜空好像非常低,进入之后明明身处空旷之中,却给人一种压抑逼仄的感觉,仿佛呼吸都在被一点一点挤压。
刚刚进入沙漠边缘没多久,黎渐川就看到了叶夫根尼所说的水源。
那是一座由金属铸造的矮小建筑,走近了之后才发现这是一口地下井。
井的四壁不是圆形,而是非常工整严谨的正方形,井口也是同样的形状大小,上面如盒盖一般盖着一层透明的玻璃罩。透过玻璃罩可以看到里面的井水水位高得离奇,几乎和地面齐平,弯弯腰就能舀上水来。
在井的旁边,还立着一个破旧的公告牌。
公告牌上写着一大段俄文,但经过常年的风吹日晒,已经模糊不清。
手电光从上面刮过。
黎渐川仔细辨认了下,才勉强看出这是一份类似于城市禁令的东西,上面写着诸如不准浪费水源等字迹,但也仅仅只能认出这么一两句。
“可以开始取水了。”
叶夫根尼将玻璃罩打开道。
黎渐川从公告牌上挪开视线,左右看了眼,没有什么取水工具,看来这是要让他们直接将水壶按进去灌水。这对于稍有洁癖的人来说是相当的不友好,但魔盒游戏里的玩家们,就算有多大的洁癖,也都会将它当作弱点克服。
黎渐川看向井内,眼中一晃,仿佛有什么在沉暗的井水里一闪而过,但再定睛看去,却又什么都没有。
这时,彭婆婆忽然走了过来,拿下水壶直接开始灌水。
也不知道是否是水波涟漪的问题,黎渐川望着水面上映出的彭婆婆低垂的脸,总觉得那双藏在防毒面具后的眼睛蕴藏着古怪的神色。
之后五人先后灌了水。
叶夫根尼将玻璃罩重新关上,不言不语地继续引路。
夜晚的沙漠清冷广袤,连绵起伏的沙丘在黑暗中有着隐约的轮廓,偶尔会有些植被出现在路上,大多是一丛丛的沙柳,嶙峋如鬼爪般地扎根在阴翳中,几乎与沙色融为一体。
尽管此时的沙漠没有高温加持,但干燥感却随着深入的行进越来越重。
黎渐川对自己身体的需水量和时间都有大概的把握,但很奇怪,这次他只是在沙漠中走了不到半个小时,就已经开始感到口干舌燥,迫切地需要清水润泽。
他看了眼并肩走着的宁准。
宁准似乎猜到了黎渐川想问什么,微微点了点头。同时,他拎起背着的水壶,抬起面具小口喝了一口水。
“你也感觉很渴吗?”
安德莉亚的声音传来。
黎渐川偏头看去,就见这位女性研究者显然是再次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了,只是比起昨晚,她今天克制许多,声音也不再那么活泼。之前一个多小时的路程,也大概让她从失去朋友的低沉中恢复了一些。
“是的。”宁准简短道。
安德莉亚往前快走了几步,再次回到叶夫根尼身后,同时一边拧开水壶的盖子一边道:“可能是我的错觉吧,感觉比平时渴得快很多。或许这就是沙漠的干燥。”
黎渐川觉得这口渴暂时还可以忍耐,没有选择喝水。
和他做出同样选择的是谢长生,彭婆婆倒像是不太在意接下来的路程是否会缺水一样,连着喝了许多口。
又走了大约半个小时,黎渐川口中的干燥几乎要化为一柄利剑捅穿他的喉咙,隐约地,他仿佛在口腔里尝到了黄沙的味道。
没再继续坚持,黎渐川直接打开水壶灌了一大口水。
就像大旱中的天降甘霖,口舌立刻恢复了正常的知觉与灵活。
黎渐川估算了一下剩余的水量,按照这个喝水频率,这样一壶水是绝对支撑不到离开沙漠的。
而且黎渐川还注意到,叶夫根尼和他们不同。他没有携带水壶,走到现在也一口水都没有喝过,就仿佛完全感受不到干渴。没人去询问叶夫根尼这点异常,因为黎渐川完全可以猜得到答案,无非是原住民与向导的特殊性。
正当黎渐川不着痕迹地观察着叶夫根尼时,前面的安德莉亚突然脚步一滞,抬手指向前方:“等等,那……那是不是有什么?”
黎渐川身形一顿,霍然转头,顺着安德莉亚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前方稍远的一处沙丘上,不知何时凸出了一块阴影,模糊地像是一辆车的形状。
在黎渐川的视线投射过去后,那块阴影开始缓慢地移动,过耳的风声里也依稀传来马达声和轮胎摩擦沙地的声响。
除此之外,黎渐川以异于常人的听力还捕捉到了一丝低低的呜呜声,像是小孩捂着嘴的抽噎。
“那、那是什么?”
安德莉亚的声音里透出难以掩饰的惊慌来,经过昨天一天的诡异经历,她确实已经刨除掉了心理中那些观光旅游的轻松元素。
后面的彭婆婆忽然开口道:“看起来像一辆车。”
“叶夫根尼先生,这片沙漠里还有其他人吗?还是,这是这里的奇怪现象,类似镜子博物馆那样?”谢长生问道。
面对这样并不具备难度且在向导回答范围内的问题,叶夫根尼却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望着远处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今晚的我什么也不知道,无法给出你们任何完全有效的提示。在这里,我和你们并没有太大的差别。”
“怎么会?”
安德莉亚积攒了一晚上的怒火仿佛就要被这一句话挑动起来了,“叶夫根尼先生,带领我们穿越切尔诺贝利禁区,最大限度地保证我们的生命安全,这是你们给出的许诺!”
“你们是切尔诺贝利的向导,是引路人,怎么能说出这样不负责任的话?我希望你可以坦诚一点,叶夫根尼先生!”
叶夫根尼态度不变:“这就是我的坦诚,女士。”
安德莉亚还要再说什么,但旁边的宁准却轻轻开了口:“小点声,它过来了。”
话音刚落,黎渐川就看到沙丘上那块凸起的阴影变换了下方向,很快,那阴影越变越大,快速地越过了沙丘,朝着他们队伍的方向而来。
离得近了,黎渐川已经可以看清这块阴影的真面目。
这确实是一辆车。
但却不是一辆普通的车,而是一辆负着一个椭圆水罐的小型运水车。
透过运水车的前玻璃,能看到驾驶座上坐着一个穿蓝色工作服的中年男人。
男人是亚裔长相,五官平凡,肤色白得像骨头,脸上挂着一丝僵硬的微笑,开着车缓缓靠近。
“躲开吧……可以躲开吗?”安德莉亚压低声音,略有些颤抖道。
没人回答她,或者说根本来不及回答——
这辆运水车的速度实在太快了,几乎快得诡异,只是短短几秒的时间,它就已经来到了他们的面前,想躲避都来不及。
更何况,就算来得及躲避,只要运水车的目标是他们,那在这空旷无垠的沙漠上,无论他们怎么跑也都是躲不掉的。
“女士们,先生们,请问需要水吗?”
运水车停在了距离队伍两米远的地方,驾驶座上的中年男人带着笑容亲切问道。
即使嗓子里的干燥之意在瞬间变得无比炽烈,也没有人却回应中年男人的询问。
因为在这样近的距离下,在手电筒光亮的照射范围内,就算是普通人的视力也可以看到,中年男人发出了声音,但嘴巴却仍保持着微笑,一动不动。
第161章 切尔诺贝利
广袤却又逼仄的黑暗侵蚀着沙漠的温度,防护服里堆积的汗液由潮闷冷却成密密麻麻的寒意。
风沙空冷的回响不知何时停了,四周渐渐凸显出一股异样的死寂。
站立在运水车前的几道身影像是泥塑般僵化,照射出去的手电筒光凝固着,给面前的玻璃与金属铺了一层冰冷的霜。忽然,其中一道手电筒光动了,宁准的声音响起。
“暂时不需要。”
他握着手电筒,略向前迈了一步,厚重的防护服传来清晰的摩擦声:“但如果可以,我想知道您下一次出现的时间,和获得水的条件。”
宁准的态度平和礼貌,像是完全没有看出这辆运水车的怪异,只是普通而寻常地询问着路边某家店铺的商品价格般自然。
凝滞的空气仿佛也随着这种自然舒缓流动起来。
黎渐川不着痕迹地调整了下姿势,目光偏移,落在宁准的背后,随时准备在这辆运水车出现变故时作出最快的反应。
同时,他注意到,彭婆婆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距离运水车很近的前方。
她身侧的水壶轻轻晃着,像是握着水壶的手指在微不可察地颤抖着。
“这里很难见到像您这样绅士礼貌的人了,先生。”
运水车驾驶座上,凝固着亲切微笑的中年男人嘴巴依旧闭合着,但声音还是毫无阻碍地传了出来。
他的眼睛仿佛也不会转动,直勾勾地向前,略微瞪大的眼球反射着手电边缘溢出的光,有种凝固的诡异感。
那层凝固的光里透出宁准瘦长的影子。
中年男人礼貌的夸赞后,没有什么停顿地继续道:“我很欣赏您的礼貌。虽然您并不需要我的水,但出于同等的礼貌,我还是愿意为您解答您的疑惑。”
“我的运水车每个晚上都会为这片沙漠上的生物提供他们所需的水,所以我会出现在沙漠上的任何地方,这没有固定的时间和地点。只要您承认自己正在遭受难以忍受的干渴的折磨,就有可能遇到我。”
“当然,您也要知道,水并不是一样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东西。”
“运水车上的水会不断减少,相应的,它们的价格也会被提高。”
中年男人的声音顿了顿,嘴角的弧度渐渐变大,露出牙龈处的猩红:“如果说您现在购买满满一水壶的水,或许只需要付出半块肾脏,那么下次见面的时候,它可能就是一整根肠子的价格了。”
几道手电筒的光不约而同地、微弱地震动了一下。
像是嗅到了血腥味道的苍蝇扇动薄翅。
“所以……这辆车上的水是需要用人体器官购买?”
安德莉亚出声道。
她的喉咙里像是压着一道惊恐的尖叫,以至于嗓音都带出了几分扭曲的尖锐。
“不,这位称不上礼貌的小姐。”
中年男人道,“准确地说,是这片沙漠中所有的水,都是需要用人类的器官来购买的。只是我和我的运水车都偏好新鲜的内脏而已。”
这段话似乎意有所指。
黎渐川垂眼看向挂在自己腰间的水壶,严格来说,那口打水的井也在这片沙漠的范围之内。
安德莉亚像是被中年男人的话吓到了,没有再说话。
照在车前玻璃上的手电光微微沉了沉,握着那道光的宁准将有些汗湿的口罩拉下来一点,平静地笑了笑:“这确实是场公平的交易。带着血腥,肮脏又鲜红的内脏,谁会不喜欢呢?它们值得高昂的价格。”
“我知道,您或许会懂它们的价值。”中年男人的眼睛闪动着诡异的光,旋即运水车的发动机声再次响起,“时间差不多了,我该前往下一个地点了。所以在离开之前,我再次向各位确认一下,你们需要水吗?”
没有人回答。
这时,一直沉默如隐形人的叶夫根尼忽然道:“沙漠中的绿洲已经死亡很久了,如果你们需要补充水,这是你们唯一的途径。”
后面的谢长生道:“这是唯一的途径,但并不是唯一的机会。”
叶夫根尼裹在黄浊绷带下的五官动了动,看了谢长生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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