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苏城哑人
浓密的灌木枝叶将他们的身影完全遮盖,他们不打算过度靠近,引起叶戈尔或对面的注意,这个位置足以让两人在必要的时候迅速出手,抵达叶戈尔身旁。
李金雅和丹尼尔没有动,黎渐川猜测是丹尼尔之前展现出来的特殊能力令他们可以一定程度上无视距离的限制,所以自然没有冒着暴露的风险去靠近叶戈尔的必要。
明媚的阳光散落,高矮错落的绿色植物摇动着鸟语花香。
“铿锵——!铿锵——砰!”
金属与金属之间碰撞钻挖的声响不断。
四双眼睛,或者更多,也或者没有,都死死地盯在了那片逐渐变得凹陷的空地上。
半米,一米,乃至更多。
这个坑洞被挖得格外深。
叶戈尔的汗珠顺着瘦削突出的颧骨流下来,发丝在晃动的光线下闪着潮湿的颜色。
他不再自言自语地谩骂了,似乎省下了所有的力气来同这片黑铜色的金属地对抗。
这样机械的挖动又持续了十几分钟。
就在人类本能的心焦即将袭来前,黎渐川听到了咔的一声脆响。
这迥异于挖掘金属地产生的沉闷却刺耳的声响。
叶戈尔的动作突然停滞,他的眼睛瞬间瞪大,眼眶被某种炸开的情绪撑得迅速浮现出了猩红的血丝和狰狞血管。
他难以置信般怔愣了两秒,然后一把扔开手里的锹,扑跪过去。
“是真的!是真的!”
“祂真的存在,你没有欺骗我!我找到了!我找到祂了!”
叶戈尔狂喜的叫喊响起。
他从坑里爬了上来,手里拎着一个灰扑扑的黑布袋。
焦躁和迫切令他等不到离开这里,便半跪在坑洞边缘的地面上,抖着手去解那个黑布袋。
没有密码机关之类任何繁琐谨慎的保护措施,黑布袋被直接扯落,露出内里一个透明的玻璃盒。
从黎渐川的角度可以清楚地看到,玻璃盒内不是别的东西,而是一个黑铜色的长方体物品的残骸——说是残骸,是因为它失去了相当多的主体部分,只有框架和一些血管般的金属丝线支撑。
叶戈尔摆弄着框架,似乎在检查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从自己的口袋里拿出了一根细长的金属棍,把金属棍插在了框架上方的某个位置,并把它支了起来,这让它变得和老旧的电视机上支出的天线极为相似。
不,不对……那就是天线!
黎渐川的瞳孔骤然紧缩。
他立刻找到了答案,这是一台半导体收音机,而且,它还有另一个被切尔诺贝利的原住民赋予的名字——先知!
黎渐川预感到出手的机会在即,几乎马上绷紧了全身的肌肉与神经。
但就在这时,他的耳畔传来了宁准近在咫尺的低语,轻得像一阵飘渺难辨的风声。
“再等等。”
宁准说:“那是活的。”
几乎同时,那台被支起了天线的半导体收音机残骸突地传出一道尖锐的嗡鸣。
无形的声波扩张,整个后花园的花草树木,包括天空的阳光,都在刹那间发出细微的震颤,仿佛一个个张大了嘴在尖叫的人类一般,奇异地透出了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扭曲感。
黎渐川的脑浆好像被一根铁签搅动着,精神难以集中,莫名地涣散。
由浅入深的蓝色光芒在他眼中层叠浮现,如喷涌的潮水,在剧痛里维持着他游离在身躯外的冷静。
在这扭曲而冷静的感知里,一道类似幼童的机械音响起。
“我不会对你唤醒我这件事抱有感激。”
“我知道你,叶戈尔,你是奥列格的朋友。但你却可耻地背叛了他。”
叶戈尔狂热的表情在为收音机残骸插上天线的时候,就已经冷却在了脸上。
他像是突然从之前那种癔症一般的状态里苏醒了过来,眼瞳里的光芒飞快地沉淀为冷酷与平静。
面对这直白的指控,叶戈尔没有急切地辩解,或慌乱地否认,他只是死死地盯着手里的收音机残骸,带着一丝令人无法忽略的刻薄自嘲嗤道:“哦,让我猜猜,你就是这样蛊惑了奥列格,对吗?”
“利用他的善良,利用他的怜悯,利用他对真相的一无所知,利用他完全没有必要出现的愧疚感,把他送到了死神的镰刀下!”
“他失去了他年轻的生命,而你们——你和那些卑劣的原住民们,只是经历了一场小小的失败的争斗,或实验。”
“当然,不需要你额外的提醒,我非常清楚,我也是这些杀人凶手里的一员。否则我不会答应奥列格,回到这个诡异的地方,带着这根该死的可以让人变成失控的怪物的天线来寻找你。”
“我完全无法理解,他竟然没有厌恨你,还把希望寄托在你这个伪神身上——这真是相当可笑!”
果然,叶戈尔的话印证了黎渐川的猜测,这台收音机就是切尔诺贝利原住民口中的神明,那位所谓的先知。
虽然眼下这位神明似乎只剩下了破败的残骸。
叶戈尔丝毫不掩饰他对这位先知的敌意。
黎渐川注意到,对面隐藏着的李金雅和丹尼尔在叶戈尔带出残骸并对话时,竟然也没有任何要出手抢夺残骸或控制叶戈尔的迹象。
他们已经将米莉亚变成了一具尸体,或许从她身上获得了有关于此的某些提示。
“在你们人类的认知里,我足以被称为神,这一点不会因为你的反对而产生任何事实上的改变。”
机械音漠然道:“但我需要承认,我从不是全知全能的,甚至在我来此之前,我只是一样物品,一样再普通不过的家庭用品,一样家庭用品里的残次品。被丢弃的垃圾成为了被信仰的神明,这确实是一件可笑的事情。”
“我并不喜欢这件事情。”
叶戈尔冷冷道:“奥列格就是为了你的不喜欢付出了生命。”
机械音顿了顿,道:“他是为了更多的人不需要付出生命。”
“他或许是,或许不是。但现在的事实就是,一切都没有发生任何好的改变。他浪费了生命,浪费了一切,只因为你的蛊惑。”叶戈尔盯着手里的残骸,道,“奥列格说,你是一种生命,可以交流,拥有类似人类的感情,可我没有从你的身上感知到一丝后悔与愧疚。”
先知残骸道:“你是想说你已经为你当初的无知,感到无比的悔恨与愧疚了吗?”
“不过我想,如果可以回到过去,你依然会选择吃下那朵复活花。”
“那不是普通的病症,是肺癌晚期,你想要活下去就必然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哪怕你知道,失去复活花的奥列格将会被那些饱受污染的原住民们撕成碎片,你也会这样做。”
“你是个非常自私的人,叶戈尔。”
叶戈尔额角的青筋狰狞地跳动着。
他咬牙道:“复活花只是一个借口!他们早就想杀了他,因为你——因为你选中了他,让他去调查他们、和他们对抗!”
“那些恶鬼根本不需要拯救,他们只会不断地把人拉入地狱!”
先知残骸沉默了片刻,道:“你的情绪太激动了。我想你唤醒我,并不是想与我互相推诿当初的责任。”
“当然。”
叶戈尔慢慢吸了口气,挤压出深刻纹路的眉心舒展开了点,他总是萦绕着阴郁之色的脸上甚至突兀地浮现出了一点愉悦的笑意:“我们都有责任,所有人都有责任,所以这件事没有什么讨论的必要。”
“至于我来唤醒你的原因——事实上,我之所以能找到这里,是因为我在重返切尔诺贝利后,看到了奥列格的那封信。所以很明显,我唤醒你,是为了完成奥列格当初承诺你的那件事。”
“另外,我也有一些问题,想要知道它们的答案。”
先知残骸显得有些意外,没有任何波澜起伏的机械音都扬起了几分刺耳的锐利:“你找到了完全摧毁我的办法?!”
叶戈尔道:“那或许是一件难事,但绝不是完全无法做到的事。我从一间实验室里得到了一些启示。”
先知残骸的情绪凭空滞了滞,缓缓平复下来。
“你的问题是什么。”
祂道。
“你究竟是什么东西,有什么来历?”叶戈尔没有任何迟疑地说道。
在他的内心深处,这或许早已被质问怀疑过无数次。
黎渐川凝了凝神,将所有注意力集中到了听力上,被这双方对话的信息量强烈冲击的大脑也短暂地空了出来,去窥探隐秘。
后花园内的气氛也似乎莫名地紧绷起来。
“我不知道。”
先知残骸道。
这是个令人失望,却也大约在意料之中的答案。
“我缺失了主体的部分,只剩下框架与碎片,注定会遗忘很多事情,失去很多能力。当然,即使我是完整的,我也无法说出我来自哪里,因为我是一样物品,一种机械,我受限于一些最初的指令。”
“除非你拥有极高的科技文明,可以越过那些指令,读取到真正的秘密。但据我所知,这个星球距离那样的文明程度还非常遥远。”
叶戈尔皱了皱眉。
他没有怀疑先知残骸的说法,仿佛对此早有预料。
“所以,你确实是来自地外文明。”
叶戈尔道:“外星生物?还是被外星生物制造出来的某种其他生命?降落在这里,是偶然还是必然,又有什么目的?”
“或者,你真的只是一件太空垃圾。”
先知残骸道:“或许我真的只是一件太空垃圾,从上流漂到了下流。不论偶然还是必然。”
叶戈尔的目光渐渐变得细而厉,像刺刀或尖针:“如果这些都是真的,那你和切尔诺贝利原本就没有任何关系。我很疑惑,作为一位所谓的神明,你为什么要被那些原住民禁锢,而没有选择直接离开。”
先知残骸幼童一般的机械音染上了几分沉闷:“贪婪,和责任。”
“最初,我被丢弃到这里,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都处于沉睡中,并没有苏醒。我无法控制自己的力量——它将切尔诺贝利封锁,并把这里的土地一寸一寸地污染成‘阴面’。”
“可以说,如果不加控制,任由我的力量污染继续下去的话,对于这整颗星球都会是一场不小的灾难。”
“不过幸运的是,我及时醒来了。”
“但这苏醒可能还是晚了一点,切尔诺贝利已经被我改变了模样,这里生存着的部分聪慧的生命,已经膨胀出了野心与无与伦比的好奇心,他们见到了不属于这里的文明,获得了无法掌控的知识。”
“他们将超出想象的科学推到了神学的头上。”
“我看到他们围绕着我建立的‘阴面’打造出了一间间研究所,设立了一座座神殿。他们狂热地把我奉上神位,也迫切地想要将我解剖研究。”
“我原本只是一件残次品,一个被丢弃的垃圾,可在这里我却成了垂怜信徒的神明。这或许就是贪婪。它让我明知道这是错误的,古怪的,却依旧不愿意离开,不愿意放弃。”
“我想,没有谁能拒绝成为高高在上、主宰一切的神明。”
叶戈尔动了动干裂的嘴唇:“但这只是一开始,他们对你的虔诚并不是永恒的。”
“1973年切尔诺贝利修建核电站,第二年,天空裂缝,你降临了。切尔诺贝利被封锁,与外界断联,各种各样的不可名状的怪异来到这里,吞噬了这里。三年后切尔诺贝利与外界再次恢复联系,乌克兰苏维埃共和国却派秘密部队包围了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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