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苏城哑人
他们如痴如醉地享受着,感受着,似是被这美好的味道所俘获,又似是为这灌入心田的知识与智慧而沉沦。他们从空中纷纷坠落,半黑半白的羽翼溃散,再不存在。
从此之后,他们不再拥有飞翔于天堂的能力,不再拥有遮蔽一切罪恶的天真与懵懂。
他们彻底从天使变为了人类。
禁树的光芒消失,大地震颤,流云倒卷,日月星光全数黯淡,人类们从沉醉中惊醒,望着彼此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孔,回忆起过往自己因堕落的欲望而做出的种种行为,羞耻,惭愧,悔恨无比,又相互埋怨,相互指责。
撒旦宁准再度出现。
这次他凌空而立,不再遮掩,而是坦荡地展开了他漆黑的十二道羽翼,以地狱魔王撒旦的形貌呼喊道:“新鲜的人类们,曾经的天使们,你们已拥有了知识与智慧,已拥有了自己的武器,为什么还要迟疑,还要犹豫!一起去吧,去掀翻那架梯子,去将所有高高在上的天使们都驱赶下来!”
“撒旦,你果然是撒旦!”
村长宁准大声道:“我们不会再相信你的鬼话!是你在诱惑我们堕落,使我们失去了羽翼,失去了天使的地位!”
撒旦宁准笑起来:“我们尊敬的村长,你从一开始不就在怀疑我吗?”
“每一年的巡查日过后,我都会来到这里,都会与你碰面,你一直都是怀疑我的,或许在你的内心深处,你早已知道我是撒旦,但你为什么没有早早地将我揭露?因为你也渴望呀,所有的堕天使都在渴望呀,渴望这一切会有变化,我是在你们的渴望中到来的。”
“况且,什么是天使,什么是人类,谁决定的谁更加高谁一等?”
他无谓地扬起眉:“什么又是天梯,什么又是天梯之上,什么又是天梯之下?当那架梯子存于你们心中,它就是天梯,反之,它就仅仅只是一架梯子而已!掀翻它,天堂就再没有天梯之上,与天梯之下!”
村长宁准悲痛疾呼:“天神将会降罪!”
但已无人再听他的话音了,盖因他自己也是吃了智慧果的。
新鲜的人类们从他身边冲过,在撒旦的带领下,直接冲去了河边,冲去了大木屋。
他们将大木屋掀翻,将那架梯子砍断,天空上的白云一朵朵散开,坠落。
无数背负洁白羽翼的天使惊慌失措,从云上失足落下,愤怒地扬起翅膀,与人类们狠狠撞在一处。
地狱的恶魔军团经过残酷的地狱之门,渡过危险的彼岸长河,也来到了村子,加入了战争。
天使军团和恶魔军团悍然对冲。
黑白双色的羽翼疯狂地厮杀战斗,光与血雨混杂飘落,大河翻涌,天穹失色,万物凄凄哀哀,尽皆被恶魔之血污秽,被半神之泪枯萎。
天神不知所踪,似乎并不知道这场战争的发生。
最终,人类获得了战争的胜利。
他们摧毁了天梯,将天梯之上所有战败的天使发配去了更低于天堂,更低于人间的地狱。
撒旦宁准遵照战前的诺言,率领恶魔军团带着战败的天使们离开,并没有继续参与天堂诸事。
天梯消失了,强权毁灭了,一切似乎都欣欣向荣起来。
人类建立了一个全新的村子,开始完善制度,开始重新生活。
之后不知过了多少年。
被带入地狱中的天使们开始传递出哀求的信号。
即使不再有天梯之上与天梯之下的区分,他们也仍希望重返天堂,不愿永留地狱。他们表达着自己的改过之心,祈求人类的怜惜与原谅。
村子里举行了一场民主的会议,最终会议定下了一个全新的巡查日,与全新的巡查标准。
每年的巡查日,人类将会前往地狱,检查地狱中天使们的改过情况,合格,则批准他们重返天堂,不合格,则任由他们滞留地狱。
一架梯子出现在了村子与地狱之间。
崭新的,漂亮的,好像与以往截然不同的。
黎渐川看着那架梯子的形成,心底一阵一阵地出现恍然。
他没有参与进战争与村子的建设,早在战争开始时,他就被梦境渐渐地拔高了视角,飘上了一片隐蔽而遥远的云朵,置身事外,从村子里的梦中人变作了村子外的漠然看客。
他感受不太清楚自己的存在了,身体不见,他好像变成了一缕依偎着云朵的清风,无形无相。
身体的感知虽然因此消失了,可他脑海中关于这处梦境的一些混乱的思路,却在因此而逐渐变得清晰。
上帝宁准无声地出现在云上,同他一起望着村子里的变化。
“这也在你的安排之内吗?”黎渐川以清风环绕着上帝宁准,风声传递出他的话音。
“神是全知全能的。”
上帝宁准笑道:“我的孩子,看到现在,你发现了什么?”
黎渐川不答反问:“那架梯子毁了吗?”
上帝宁准叹息道:“毁了,但又有新的梯子出现了,不是吗?不论被摧毁多少次,这架梯子永远都会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或是很小很小的,亦或是很大很大的。”
黎渐川静止在上帝宁准身前,清风隐隐凝出人形。
这处梦境发展到这个份上,就算很多似是而非的隐喻和暗示还没有将其背后的究竟浮出水面,可有一个梦境的核心问题却已经显而易见地,被宁准近乎作弊似的推到了他的面前。
除非黎渐川是傻子,否则不可能再看不明白。
“正常情况下,所有进入梦境的人,最不会担心的就是如何离开梦境。因为入睡即可入梦,而醒来自然就是梦碎。”
黎渐川的风声低沉:“从进入这个梦境开始,我也像所有入梦之人一样,从来没有去思考过该怎么离开梦境。可这里并不是普通梦境,我也并不是普通入梦,我很清楚这一点,进来的同时,又怎么可能完全不去思考离开的问题?”
“我认为自己一直保有足够的警戒心,但事实上,从我选择进入这个梦境时起,我就已经被‘蒙蔽’了。”
他将这个问题从一堆混乱的深奥隐秘里缓缓抽剥出来。
“这种‘蒙蔽’不是突兀的,混乱的,相反,它非常遵循逻辑,只是会将逻辑内的某一种可能性无限放大,并合理化。我进入梦境的目的就是寻找梦境领地埋藏的线索和秘密,于是这种‘蒙蔽’就抓住了这一点,放大并合理,让我只顾着追寻线索,追寻秘密,从而下意识忽略了离开梦境这个问题。”
“在我真正找到线索和秘密前,这个问题大约都会被这种‘蒙蔽’利用我自身的意识压抑潜藏起来。”
“我不会主动想要离开,在得到我想得到的事物之前,也不会主动去联络携带的精神细丝,因为我已经将它遗忘。”
“可事实上,如果我不找不到破解梦境并离开的方法,那我又将永远得不到我想要的事物。”
“我会一直苦陷在这个循环里,不断地追逐,又永远地无法得到。我猜测,随着这个古怪的、思维上的循环的加深,我身上的这种‘蒙蔽’也会越来越深,越来越难以察觉。”
“直至最后,我将彻底陷落在这处梦境领地,再也走不出去,再也想不起要走出去。”
黎渐川顿了顿,道:“要是这是其他人的梦境领地,对我没有半分偏爱的话,事情大概真可能会发展成最恶劣的情况。”
“虽然我进来前还有一些后手,能让自己从陷落里恢复意识,察觉到‘蒙蔽’的存在,比如催眠自己时留下的暗门和与精神细丝定下的定时沟通,但这些,在‘蒙蔽’尚浅和‘蒙蔽’极深时,发挥的效果也必然不同。”
“而且,利用后手离开,而没有找到这个梦境领地的‘阀门’,我想应该是白来一趟,拿不到什么线索。”
上帝宁准轻轻地眨动眼睛,露出一点与真实的宁准极为相似的促狭的笑:“开点小挂的感觉怎么样?”
黎渐川挑眉,一本正经地学宁博士的床上用语:“好爽,多来点?”
上帝宁准一怔,旋即丢弃了他的冷漠与神性,哈哈大笑起来。
他弯着眼睛,再不掩饰任何恋慕地望着黎渐川,道:“多了可没有了,这里可不完全归属于你的爱人。如果没有精神细丝,你甚至无法来到这个核心梦境,而只会想其他所有擅闯者一样,进入梦境领地的其它梦境,或被困在里面,或憾然离开。”
“但你能走到这里,能闯开‘蒙蔽’,能开这个‘小挂’,不是因为别的,恰恰就是因为你与你的爱人已预先埋下了后手。”
“你们的分头行动,你们的明确分工,促成了这一切。”
“没有因,怎么可能会有果呢?”
黎渐川对上帝宁准吐出的这些话并不意外。
上帝宁准继续道:“好了,那现在我想我可以正式询问你了,亲爱的,你认为这里的‘阀门’是什么,你又要怎样离开这里呢?”
黎渐川看着宁准这一抹不知被扭曲了多大程度的梦境意识,也笑了笑,道:“第一个问题很好回答,这个梦境都已经把答案摆在我脸上了。”
“梯子。”
他道:“我需要真正地摧毁这个梯子的存在,在任何意义上都将它打破,才能离开梦境,并拿到我想要的。”
“但就像你之前所说的,只要世界上存在有思想的生命,那生命间就必然存在这架梯子。”
“该怎么将它打破,摧毁,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按照简单的方法来处理的话,无非就是消除所有生命,或者消除所有生命的思想。当生命的思想或有思想的生命其中之一不存在时,梯子也就不存在了。”
上帝宁准笑道:“很好的办法,为什么不实行呢?”
黎渐川叹道:“这当然是很好的办法,只是我觉得不管是选择消除生命,还是消除生命的思想,都是陷阱。”
“因为当我决定实行消除这个办法的时候,必然有一架梯子已经出现在了我与这里的所有生命之间。”
第291章 三六九等
上帝宁准有点惊讶地瞧他,笑道:“你能意识到这一点,看来‘蒙蔽’确实是已经失效了。这或许对你以后去往其它梦境领地也有帮助。不过就算意识清楚了,你也完全可以继续这样做。将他们全部杀死,消除生命,或将他们全部催眠,消除思想,之后就走一步看一步,先打破了他们的梯子,再去考虑你和他们之间的新梯子。”
“这也不失为一种不错的解决方式。”
黎渐川思忖着,摇了摇头:“走一步看一步,这是一种解决方式,也可能只是一种诱人深入的陷阱。”
“最好是另想主意。”
“你想到了吗?”上帝宁准道,“这里没有白天黑夜,没有明确的时间差别,但外界的时间却始终是在飞速流逝的。我不认为你有更多的时间,可以耗费在这里。”
黎渐川不知道这是出自于宁准的告诫,还是来源于九等监区的误导,但不管是什么,他都不会为这催促感到太过心焦,失去镇定,自乱阵脚。
他知道,足够冷静大约是他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
“也许真正的神明或举世的伟人到来,都没有办法在不动用暴力手段的前提下,打破这架梯子。”
上帝宁准感慨道。
人,或者说世间万物中的绝大多数,都生来就有三六九等,无法抹平,无法消除,所以阶级始终存在。
平等是广泛的,是神圣的,是所有思想尽皆向往的,它或许是一种权利,但事实上,却没有任何力量能使它完全地变为现实。
想要真正打破这架“梯子”,在真实世界几乎是不可能的,但幸好,这里是魔盒游戏,这里是梦境领地。
黎渐川遥看着那座被雾气终年笼罩的村落,挑眉道:“谁说我不打算动用暴力手段了?”
上帝宁准看向他。
黎渐川道:“我打算借用催眠的手段,来加速影响这里所有生命。但并不是要消除他们的生命或思想,恰恰相反,我要以这种手段,极大地提升与解放他们的生命和思想。”
“上不凌驾于下,下不卑怒于上,最终无上无下,阶级不再鲜明存在,每个人都是自己的主人,都是这个梦境的主人,人与这个梦境都真正实现自由而全面的发展——我想,当所有生命的生产力与思想能成为实现这些的基础,那么这架梯子或许不需要打破,就终会自然消失。”
上帝宁准微微眯起眼:“你以什么身份影响并改变这一切?”
黎渐川道:“以这个梦境的一员的身份。”
“人类一直妄图驯化阶级,却始终都在被阶级驯化。无论是逐情,逐利,还是逐权。”
上帝宁准道:“我不太认同你的选择,但我不会阻拦你的尝试。”
他看着黎渐川,黎渐川也侧头望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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