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监视 第573章

作者:苏城哑人 标签: 强强 无限流 甜文 HE 近代现代

“这就是做十胎嬷嬷的料子?”一名嬷嬷道,“我看只是个逆种!只有逆种,见着菩萨像才会哭!”

小女孩小时候便七个不服八个不忿,闻言边抽噎边大声道:“可是、可是菩萨也在哭呀!”

无数人惊怒。

“逆种!逆种!”

“打出去!给我打出去!”

场面一片混乱,小女孩被母亲护着,跌跌撞撞出了多子神庙,最后一眼回望,却仿佛看到神像睁开了那双始终闭合的眼,正无悲无喜地望着她。

“菩萨……在看我。”

小女孩怔怔道。

还有一个阴雨绵绵的时刻,小少女躲在屋檐的阴影里,听着厢房里的哭喊、哀嚎与嘶吼,神庙的嬷嬷来了,救人的医生来了,许许多多的人都来了,可她仅剩下的、唯一的姐姐却走了。

“十胎是个劫,一般人撑不过去,她也没那个命哟……”

小少女看到了满室的血肉,看到了抱着姐姐残破的尸体痛哭失声的母亲。

姐姐的葬礼后,小少女仰头望着母亲,悄悄问,冲击十胎这么危险,为什么还要做呢?

母亲悲伤而又无奈地回答,张家许多年没有出过一位侍奉菩萨的嬷嬷了,再这样下去,可就要没落了,再说了,多子多福,多生孩子有什么不好?大家都这样。

小少女第一次离家出走。

她去了多子山后张家的坟地,这里的墓碑三分之二属于张家的女娃,另外三分之一,属于始终没学会自保与利用女娃的张家男娃们。

大山压在每个人的身上。

区别只在于谁多一点,谁少一点而已。

小少女靠在一座崭新的墓碑前,睡了一夜,想明白了这一点,然后成为了真正的逆种。

“秀兰?秀兰?”

护士的手轻轻拍在黎渐川肩上,将黎渐川从混沌中唤醒。

受身体影响,黎渐川精神不济,有些浑噩,任由护士搀扶着他,把他带回病床。

这具身体明显已疲乏至极,可黎渐川却始终无法让它入睡,只要一闭上眼,一沉下意识,便会思绪纷乱,神经刺痛,完全不能安心。

黎渐川勉强平复着精神,努力调整呼吸与心肺节奏,尝试让这具身体尽可能地休息与恢复。

就这样昏昏沉沉煎熬了一夜。

第二天,黎渐川被推去医院各处做全套大检查。

里里外外的检查连续做了三天,结果也一份接一份出来,黎渐川见过他的主治医生后,带着所有报告和片子回了病房,打起精神,坐在病床上一张又一张研究那些数据和名词。

没多久,他确定了一件事。

那就是这具身体本质上是没有任何足以致死的病症和伤痛的,但就是这么没有缘由地,莫名其妙地,这样一具没有病症和伤痛的身体,在二十多岁的年纪,突然开始衰败腐朽。

这完全不科学。

但这个世界,大概率也是不讲科学的。

黎渐川在颇为离奇地走着张秀兰的人生,但他又不是张秀兰,所以在他掌控这具身体的时候,他做出了一件张秀兰绝对不会去做的事——他潜出了医院,乔装改扮,去了最近的一座福禄观,请一位名声显赫、精通医术的红衣道长为他把脉。

“阴阳失衡。”

红衣道长都未细看,便直接得出了结论:“你是欢喜沟人吧?凡有欢喜沟血脉的孩子都是阴阳子,离欢喜沟太远,便会阴阳失衡。阳谓生,阴谓死,你阳气将绝,阴气已占据五脏六腑,早就是一副亡人之相,死期便在最近了。”

这答案不出黎渐川所料,但阴阳子的说法他却是第一次听,而且这似乎并不是所有欢喜沟人都知道的常识。

“敢问道长,什么是阴阳子?”

黎渐川心里念头转了转,还是开口问了。

只要有机会,他便不会放过任何可以抓住的线索。

“说来话长呀。”红衣道长叹息。

若是在其它地方,黎渐川或许还得寻思下怎么才能撬开对方的嘴,继续打探,可这是福禄观,所求之事,怎么可能绕得过钱权名利四个字?

黎渐川笑了笑,取出一小叠红钞:“耽误道长几分钟,还望道长见谅。”

红衣道长撩起眼皮瞧了眼,没说话。

黎渐川有点敬服于人心之贪婪,但他不知道能控制这具身体多久,也不想在无谓的事情上多作纠缠,便顺了红衣道长的意思,又加了一叠红钞,顺便露出一副恰到好处的肉疼的神色。

红衣道长终于满意,开了尊口:“所谓阴阳子,自古以来就有两种说法。”

“第一种说法流传最广,当然,是在多子神教与我福禄观中流传广,你们寻常人还是难以知晓的。”

“这说法在我福禄观的记载中,是说两百年前文宗意图弑神,为行巫术,屠了欢喜沟。欢喜沟村民尽皆惨死。福禄天君与多子菩萨镇压文宗后,面对一片惨状的欢喜沟,却并未如外界百姓传言的一般,就此放弃,而是企图逆转轮回,令欢喜沟无数村民死而复生。”

“可轮回并非是神明可掌的,这是天地自然的规律,以大神通强行施为,带来的结果便是欢喜沟村民虽全数复生,但却也再不是真正的活人。”

“他们介于阴阳之间,只要不离两位神明沉睡之地太远,便能受神力笼罩,阴阳平衡,如常人一般生活。但若离了太远,便会生阴压阳,绝了自己的命数。自此,欢喜沟人便也被称为阴阳子。”

“与欢喜沟人结合,诞下的孩子,也便会继承这种血脉,亦为阴阳子。”

黎渐川道:“那第二种说法呢?”

“第一种说法是正史,有正经经文和宗教记载,第二种说法那便是野史了,道听途说而来,但我听了,觉着有几分意思,便记了下来,你可听可不听。”红衣道长抚须道。

“来都来了。”黎渐川笑了笑。

红衣道长也跟着笑起来:“对,来都来了。”

他叹了口气,目光悠远:“说起这第二种说法,其实与第一种说法类似,只是略有差别。所差之处,便在两位神明逆转轮回上。在这道野史里,两位神明并未逆转轮回,去救欢喜沟村民,而是径自陷入了沉睡,并在记忆里始终保有着欢喜沟尽皆死人的印象。”

“可欢喜沟到底是神乡,战乱过后,便又来了许多人定居于此。这些人都是大活人,但在神眼里,欢喜沟只有死人。”

“带着这种念头的神明在沉睡中无意识地扩散着神力,神力覆盖欢喜沟,经年影响,这些大活人便也不再是真正的活人了。半只脚阴,半只脚阳,故称阴阳子,便是这么一回事。”

黎渐川听过这两种说法,也明白了红衣道长指的路,仍是叫他回欢喜沟,唯有如此,方可活命。

“有人摆脱过阴阳子的命运吗?”

黎渐川想起周沫之前所说,向红衣道长问道。

“你猜命运为何叫作命运?”红衣道长摇头叹息,“神有神道,人有人生,神都不能摆脱,更何况人?”

“你不能,我亦不能。”

红衣道长慢吞吞捻起红钞:“有人说命运是条路,其实不然。命运是这大大世界,任你走千万条路,亦跳不出这世界,亦要在世界之中。想离开这世界,没路去,也活不了。”

离开福禄观,黎渐川回到医院,躺在病床上,仍一宿一宿地难以入眠。

眼睁睁看着自己走向死亡的过程是难捱的、绝望的、痛苦万分的。

每每盯着墙上的挂钟辗转反侧之际,黎渐川都会由衷地升起一种强烈的饥饿感。

病号服没有裤兜,但他去摸,却总能摸到那两张肉饼。

真的是很香、很好的肉饼,一看就知道非常美味。

黎渐川前几夜还会将它们拿出来看看,但后来却不敢了。

他闻得到那种味道,这对他的味蕾来说太过刺激。他已经许久没有吃过一顿正经饭了,他只能吃流食,打营养液,此时两张肉饼摆在面前,他太难控制自己。

再后来,他连流食都没办法吃了,只能靠打针勉强吊着口气,精神也近乎完全涣散。

他终于能睡上一些好觉了。

可却又不敢睡太沉,真睡过去,就是真的死了。

在他又一次从抢救室出来时,他昏沉模糊的视野里出现了数道熟悉的人影。

他们像当初站在村口望着他逃离时那样,黑沉沉地出现在了病房的门口,要接他回家。

这具身体将死,连反抗的力量都没有了,黎渐川拼尽一切,也只从病床上翻了下来,向前跑了两步,便栽倒在地,

“秀兰!”

仓皇的脚步声与哭喊声终究还是追上了他,淹没了他。

一辆颠簸的小车把已长大成人多年的小少女拉回了欢喜沟。

小少女,不,年轻女人再次被关了起来,这次是在厢房。

她绝食抗争,不吃不喝,宁愿去死,可她的身体却还是渐渐好了起来,诡异得令她惊悸战栗。

她的妹妹来看她,说自己在大学里谈了恋爱,毕业就会结婚,对象信仰福禄天君,不信多子菩萨,等结婚了,他们不住欢喜沟,住到县城去,住到市里去,总之,到时候小日子过起来,家里也管不到那么多,要想让她不顾危险冲击十胎嬷嬷,也得看她爱人答不答应。

“姐,”妹妹说,“我们都是普通人,改变不了什么的,只能尽可能地在规则内过好自己的人生。”

年轻女人望着妹妹,最后问她:“姐要是还想跑,你还会帮姐吗?”

妹妹同她对视,良久,轻轻地笑了:“会。我们是姐妹。姐能在离开后还计划回来带我走,我也能再一次答应姐,帮姐离开。”

“姐,我希望你过得好。”

年轻女人双眼不动,泪却落了满脸。

晚点儿,母亲也来了,她坐在阴影里,看着自己的女儿,低低地说:“秀兰,你离开了,又回来了,折腾这么一趟,还没想明白吗?你真的还觉得自己该恨的是多子菩萨吗?”

“没有了这个菩萨,总还会有下一个菩萨。不是世界因神而建,而是神因世界而生。”

母亲留下了该留下的话,又叹息着离开了。

年轻女人坐在黑洞洞的小屋内,望着外面渐渐熄灭的天光,终于颤着手,摸向了自己的口袋。

她取出了黎渐川接连多次按下欲望未曾吃掉的肉饼,从中选了一张,一边无声地嚎哭着,一边张大了嘴,一口一口将它吃了下去。

黎渐川想阻止,却完全不能。

因为自从年轻女人回了欢喜沟后,他便被自己的身体排斥了出来,只能以意识漂浮在外,成为了彻底的旁观者。

没过多久,张家逆种改邪归正的消息便传遍了欢喜沟。

只是逆种到底还是逆种,仍不愿皈依多子菩萨,而是选择拜了福禄天君。

“现在多少恶劣风气都与福禄天君脱不开关系,我也不喜欢祂,但总比多子菩萨好上太多。”这是别人问起时,年轻女人的说法,依旧桀骜不驯,显得好像连神明都要低她一头,供她挑捡。

她正是议亲的年纪,这做派引得太多人不喜,婚事也艰难。

但也有人恰好就喜欢这种个性。

年轻女人在县城谈上了一个对象。

这对象与她年纪相仿,爽快可靠,是福禄天君的忠实信徒,也不太喜欢多子神教那套。在这位忠实信徒眼里,不论男女,能出来为他们这个家赚钱才是最重要的,待在家生那么多孩子有什么用,还平白多了那么多张要吃饭的嘴,不划算得很。

年轻女人也不太赞同男人的想法,但这至少比多子菩萨的信徒强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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