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苏城哑人
事实上,榆阿娘一开口,就给他带来了满头雾水。
但条件反射作出最佳反应的同时,他也从榆阿娘简短的话语里分析出了三条关键信息。
信息一是他和榆阿娘有过不同于之前时间线或轮回的接触,并存在一个处于试探阶段,还并未达成的交易。交易里,自己提出的要求暂不知,但榆阿娘的条件是让自己杀了普查小组的周沫,并且她认为自己单凭个人实力可能无法杀死周沫,必须凭借其它外力。
这隐隐暗示了周沫的不同寻常,及榆阿娘和周沫之间疑似存在诡异关系。
信息二就是榆阿娘对轮回之主似有忌惮,而对多子菩萨和福禄天君则是都有敌意。这种针对两位正神的敌意,她平时可能略有遮掩,也可能早就被发现,但无论如何,她都还是欢喜沟大祭的主祭。
神明与教派似乎都没有撼动她的想法。
这也颇为古怪。
至于信息三,便是榆阿娘口中的武器。
提起武器,黎渐川第一反应便是手记续写内容里,村尾绒花树下,已经消失不见的那件未知武器。
听榆阿娘的意思是,这件武器并非离奇不见了,而是已落到了黎渐川手里。
“不必浪费时间试探我,”榆阿娘道,“我亲眼看到了,昨天凌晨,你去了村尾的林子里,拿到了十年前轮回之主遗留下来的一块血肉。那块血肉融进了你的体内,随心而出,可以成为任何形态的武器,你上次拿着它,形态是一把符刀。这件武器极为强大,除了神,它可以斩杀世界上一切人与怪物。”
轮回之主的血肉?
融进体内?
黎渐川有点没料到这件武器会是一块可能是从曾经的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血肉。
“您好像对这件武器很了解?”
在小路上驻足说话,还是有些引人注目,黎渐川留意着四周,边淡淡开口,边带着宁准踏进林中,同样借树影遮掩身形。
他没有尝试从自己体内呼唤这件武器。
此时此地,显然不是好时机。
“肯定没有小季先生了解。”榆阿娘油盐不进地将这试探挡了回去。
黎渐川大概猜到这次的自己之前为什么没能和榆阿娘达成交易了。
一是榆阿娘的条件令他为难,他不会无缘无故去杀一个目前看来尚还无辜的人,二是榆阿娘的嘴实在太严,半点儿饵都不放,就想要钓鱼,这样的人从来不是他期待的合作对象。
“您让我去杀周沫,总得有个理由。我不是付费就砍人的打手,我需要知道您为什么要杀他?”
黎渐川又道。
他知道这个问题自己肯定问过,但榆阿娘也肯定没有给出过真实且足以说服自己的答案。
果然,榆阿娘哑声道:“报仇,家族恩怨。小季先生上一次问过我这个问题,再问,看来是不相信我的回答。”
黎渐川隔着三两道树影,抬眼看向榆阿娘:“老太太,谈交易,是要有诚意的,我没在您身上看到什么诚意。上一次没谈成,这一次我也依旧无法答应您。您可以试试去找别人,相关信息我会保密。”
说完,他直接转身,揽过躲在树后悄悄给他望风的宁准,便要离开,半点不拖泥带水,好似真对这二次交易完全不感兴趣。
榆阿娘立在林中,瘦小的身影笼满霾色,浑浊的眼珠紧紧盯着他,瞳孔在某一瞬间似缩成了一道翕动着的裂缝。
“你很像他。”
在黎渐川即将踏出树林时,苍老的声音突然再次响起:“昨天下午你去过福禄观后,福禄观得到神谕,怀疑你是轮回之主的转世身,我刚听闻,还不信,现在却也有几分怀疑了。”
“十年前,他也拒绝了我的交易。”
黎渐川脚步一停。
榆阿娘道:“但是最后,他还是选择了和我联手。”
“十年前欢喜沟大祭的乱象,想必你也听说了吧。”
“我们的本意是想弑神,可人与神无法抗衡,能与神对抗的只有神,于是我们合作,让他成了神。可惜,即使他成了神,我们也未能弑神成功。”
“他陷入了沉睡。”
“沉睡前,他扰乱了这个世界的时间与认知,没有人还记得祂的相貌、声音与气息。”
“唯有我,或多子、福禄,还多少残留一点印象。在我眼里,你和他很像,越来越像……”
榆阿娘嗓音沉沉。
这番话信息量不少,但黎渐川面上不露声色,未顺着榆阿娘的话茬儿走,而是平静回道:“轮回之主十年前陷入沉睡,找他的转世身不应该去寻十岁左右的孩子吗?怎么想都不可能是我。”
榆阿娘道:“轮回之主执掌时间,转世身的年纪不能以常理而论。”
黎渐川想起多子神教对小顺的猜测,问:“三位神明都会有转世身?”
榆阿娘摇头:“不知道,神明是否有转世身这件事,除神明自己外,无人知晓。凡人无法窥探神的想法,一旦生了好奇心,就会遭遇比死亡更可怕的事。不过,我曾得到过一些关于神的启示,其中一道启示说,三位神明只有一位一直被火焰炙烤着,陷落在生生死死的轮回中,无法解脱。”
“所以您认为,三位神明里只有一位可能有转世身,而这位神明就是轮回之主?”黎渐川接道。
“怀疑罢了。”榆阿娘道。
这轻描淡写一句话,却搅得黎渐川思绪有些混乱。
但他很快从这混乱中抓取到了最关键的一根线:“福禄观收到神谕,怀疑我是轮回之主转世身这件事,有多少人知道了?多子菩萨是否会对多子神教下达神谕?”
榆阿娘平淡道:“不出意外,三教高层很快便都该知晓了。”
“你疑似轮回之主的转世身,却进了多子神教,多子神教请示多子菩萨后,对你的处置无非就是拉拢或斩杀。斩杀的可能性大些,十年前轮回之主闹得实在太大,多子菩萨受创最重。”
“福禄观少理世事,只顾着自己一亩三分地的谋划,兴许不会管你,可你若做得太过,他们也不会坐视不理。”
“轮回秘会已经重组,但他们想接回的是轮回之主,而非一个平凡的转世身。”
榆阿娘三言两语地给黎渐川勾画出了她心中对这三教的看法,与黎渐川即将面临的处境。
黎渐川道:“也就是说,三教都有可能来者不善,唯有曾和‘我’合作过的您,才是我目前最该选择的阵营,对吗?”
他一眼看出了榆阿娘忽然变了态度,主动泄露这些消息的目的。
同时,他也察觉到,榆阿娘与他合作的意愿似乎远超她面上所表现出来的。
或者说,她不希望他投向其它阵营。
自己在这些人之中所扮演的角色,有这么重要吗?
这令黎渐川心存疑惑。
“你会明白到底该如何选择的。”榆阿娘道。
黎渐川静了片刻,淡淡道:“欢喜沟大祭的主祭联合轮回之主妄图弑神,这听起来像是天方夜谭,您对周沫是家族恩怨,那对多子菩萨和福禄天君呢?依我看,您真正想要杀的,想要复仇的,其实是两位神明吧。”
“杀周沫,更像是一种削弱神的手段,是在剪除羽翼,还是别的什么?”
“周沫和神明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黎渐川敲敲宁准的手背,示意他帮忙继续放哨,同时回转过身来,同榆阿娘于森然阴翳中对视:“榆阿娘,我们之间,交易、合作都可以谈,前提是我不做盲目的打手,而是需要一点真相。”
“另外,我不认为自己是轮回之主的转世身,三教在前,也并非全是我的死路。”
榆阿娘慢慢拧起眉头。
两人对峙般沉默站立着。
夕阳赤红,压下一道又一道瘦长树影,在两人身上切开斑斓的血块。
良久,榆阿娘开口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有些问题不是不想回答你,而是无法回答你,我也遗忘了很多事,尤其是关于多子菩萨和福禄天君的……”
她沉沉叹了口气,身上好像又多了一重苍老暮色,“但确实是我有求于你,就当是做生意的预付款吧,我可以给一些情报,最多不超过三条。之后其它的,不论是与你一同弑神,还是帮你糊弄过神丹一事,这些条件,都等你杀死周沫之后,再另谈,怎么样?”
原来这次时间线或轮回的自己与榆阿娘谈的交易,是弑神与神丹。
黎渐川神色不动地收下这些信息,讨价还价:“情报不用你主动提供,我来问,三个问题,再加上你让我去杀周沫的理由。”
依照以往交易的路数,黎渐川把情报的主动权攥到了自己手里。
“忘了也不要紧,记得多少便说多少。”
他又补充道。
“若你想探听的是周沫和多子菩萨、福禄天君的关系,或者我在报复些什么,那我确实是完全不记得了,任你如何探听,也无法得知,”榆阿娘苍老道,“可若只单说我想杀他的理由,具体的我虽然已经忘了,但我还记得这确实是与神明有关,大致上就如你所猜测的,杀了他,某位神的力量便会受到影响……”
“所以,在看到周沫手腕上钻出的肉芽时,我心底里就有一道本能的声音出现了,它在提醒我,就是这个人,杀了他……想要复仇,就必须要在祭神之前杀了他。”
“而另一道声音则告诉我,我没有杀死他的力量,只能寻求外力。”
“于是我找上了你。”
榆阿娘也能看到周沫手上的肉芽?
黎渐川心头一动,又道:“周沫祖上是欢喜沟人,他十年前似乎也来过丰饶县,从前你就没见到过他吗?”
“他祖上是欢喜沟人?那怎么可能迁去京城,那离欢喜沟太远了,”榆阿娘有点讶异,皱眉道,“看来他身上的问题真是不小……十年前,我可能见过他,在县城,但那时候我没有看到肉芽,门锁只有受到神力指引,才会显露出来……”
“门锁?”黎渐川捕捉到了关键字眼。
榆阿娘看了眼黎渐川:“那种肉芽在我的认知里可以被称为门锁,但究竟是什么,我也不知道。”
黎渐川道:“所以,你想杀的其实不是周沫这个特定的人,而是显露出门锁的人。”
“可以这么说。”榆阿娘道。
黎渐川道:“门锁就是那种肉芽吗?谁都能看见?”
“我也不知道,”榆阿娘道,“我对周沫的杀意,仅来自于此,更多的,关于肉芽,关于门锁,我想不起来,也无从解答。小季先生,时间也不早了,还是仔细想想,快些询问你的第一个问题吧。”
闻言,黎渐川便知道,榆阿娘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的主动让步,最多也就只能让到这个程度了。
话中真假,内里乾坤,只能回头再去印证思量。
黎渐川不意外,也没再追着探究,而是顺势借这打头阵的第一个问题,继续抛出了自己的试探:“我的疑惑太多,实在难选,非要先挑一个的话,我想问问这样东西的来历……”
说话间,他取出那块画了天上地下、神仙人鬼的粗麻布,向榆阿娘展开。
榆阿娘瞧见麻布便是一怔,浑浊的眼珠先是剧烈晃动了一阵,继而定住,目光牢牢锁在天庭众仙拱卫的少女身上。
黎渐川注意到榆阿娘的神色,眸光微动:“您认识她?”
“多子菩萨,”榆阿娘发出下意识的喃喃声,“她就是多子菩萨……”
这答案不出黎渐川所料。
他心念电转,正要再问,榆阿娘却倏地抬起了眼睛,死死盯住黎渐川,脸上松垮的皱纹怪异地颤抖着,急切问道:“这是裹尸布……你哪里得到的?你下了欢喜河?”
第449章 有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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