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苏城哑人
黎渐川霎时抖如筛子,额上滚下豆大汗珠,只面目仍麻木,僵硬得像个木偶,没有丝毫表情。
他想大叫,想嘶吼,可口舌却半点动弹不了。
原来这麻醉保五脏,是为了让他不死,保面目,却只是为了让他有口难呼。
可纵使疼痛再烈,黎渐川不敢也不能去乱心神,解除这种麻木。
白纸冰凉,被红线一绑,细细密密地附骨贴裹。
黎渐川鼻端被血腥塞满,已闻不到异香。
他能清楚地感知到银针的穿刺而过,红线的贴骨刮动,它们带出一阵又一阵细小的摩擦声,令他剧痛之余,牙酸颤抖。
世间再没有哪种酷刑,能比针肤剖骨更为可怖。
黎渐川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忍下来的。
痛到极致,他已有些浑噩,几次差点昏死,却又被痛醒过来,翻来覆去,无比折磨。
他的脊骨被扯出,肋骨被一根根挑起,手指与腿骨尽皆剥白,全部被裹上一层又一层灰白的纸。
殷红的血在他身下聚成一滩。
他想不通,自己流了这么多血,为什么还活着,还清醒。
人体二百多块骨头被尽数挖出,裹了白纸,又被一一妥善放回。
随着骨头的回归,黎渐川烂泥一样堆下来的血肉内脏也如被吸引,缓缓恢复原位,满地鲜血倒流,皮肤愈合,一切伤势恍若未曾有过。
黎渐川盯着自己的手掌。
它与恢复如初的所有肌肉一般,犹记得极刑般的剧痛,犹在不断抽搐痉挛。
“你所承受的一切都不会白费……”
榆阿娘悉悉索索地退走,搬来一座座不知藏于何处的巨缸:“凡人成神,本就是不可能,造不可能为可能,又怎会没有千般痛苦,万般煎熬?这是一条极刑之路……”
哗啦一声。
黏稠腥臭的鲜血兜头倒下。
黎渐川沉沉闭眼,以最快的速度调整着自己的身体与精神的状态。
他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便绝不会后悔。
若这只是一条成神之路,不论是否是极刑,他都可以放弃,可这偏偏不只是一条成神之路,更是一条通往真相的路,所以,就算前方是更甚于极刑的刀山火海,要将他碾作飞灰又重新拼凑,他也绝对要走下去,不能甘心,不能回头。
“心智之坚毅,当真少见……我从来不会选错人。”
榆阿娘的声音忽远忽近。
一缸又一缸血液灌入,黎渐川被殷红完全淹没。
他屏住了呼吸。
四周温度上升。
大坑内的血液渐渐沸腾起来。
黎渐川如被煮熟,热到骨血都开始膨胀又收缩。
在这过程中,没过他头顶的血液一点一点地渗入到了他的骨血里,裹在他骨骼上的白纸开始消融,似是融进了他更深的精神领域。
身体改造之后,便是精神改造。
黎渐川的大脑仿佛被一只巨手掰成了两半,不断攥紧,不断撕扯。
他的精神世界突生海啸,毁天灭地,一切都被摧毁,一切又都在新生。
他的眼球混乱地转动着,时而痴傻,时而疯狂。
他的精神一度完全破碎,散作无数尘埃,也一度完全凝聚,似乎即将突破维度的限制。可无论怎样变化,在他的精神极深处,都有一点灵光被名为意志的锚死死钉着,不动不摇,从无更改。
最终,以这锚点为根,他的精神渐渐沉落下来,塑出新的世界。
“缝骨藏神,我能做的都已经做完了……接下来就是洗礼的最后一步,激活我给予你的力量,尝试与欢喜沟逸散的神力连接……这一步只能靠你自己,我再帮不上忙……”
榆阿娘低低说着。
黎渐川混沌的神思微微一震。
就是这个时候,珠子记录,榆阿娘将要动手脚,在他体内埋下算计,以便在祭神之时,借他垫脚,成为新神。
黎渐川一直在警惕,此刻更是不敢大意,一边稳定着自己的精神,寻找神力激活,一边探出早就备好的精神细丝,感知四周,留意着榆阿娘的动静。
她在倒最后一缸血液。
在倾倒的过程里,她的触角闪过,似乎要向血液里滴入什么。
然而,不等榆阿娘的动作真正实行,一道刺耳的尖叫便忽然震碎了她手里的巨缸。
“嘻嘻——哇!”
这是一声婴儿的尖叫。
几乎同时,强风撞来,屋子的门咣当一声破开,门板碎裂,显露出外界院中无数黄符,与黄符之后的数道身影。
是福禄观与多子神教……他们竟知晓黎渐川与榆阿娘的提前洗礼!
第509章 有喜
“两教之人?!”
榆阿娘苍老的声音变得尖锐。
显然,她也并不清楚福禄观和多子神教的道长嬷嬷怎么会突然闯入她的住处,仿佛有备而来一般,撞破这场隐秘的洗礼。
珠子三次轮回,也都未有过这种遭遇。
在确认宁准第一时间翻了进来,没有受伤后,黎渐川便没有轻举妄动,而是边稳住心神,继续洗礼的最后阶段,边快速观察局势。
外边来的人实在不少,粗略一扫,超过二十。
为首的是一名千胎嬷嬷,和那位黎渐川曾在小顺家见到的负责调查费深失踪一事的紫衣道长。他们应当已悄无声息地布下了某种手段,将这座院子与欢喜沟彻底隔绝,从屋内遥遥望去,村中的灯火都极为朦胧,好似近在咫尺,又仿佛遥不可及。
无数黄符临空,乍看杂乱无章,实则形态奇诡。
细长的脐带组成舞动的触手,绕过千胎嬷嬷的身躯,蜿蜒攀伸如毒蛇。
半空、围墙、厢房的屋顶,一道道身影居高临下,挟强大而迫人的气息,凛然压来。
“果然是你在捣鬼!”
紫衣道长声音冰冷:“星轨错位,神力异乱……榆冉,你要毁了大祭,毁了欢喜沟不成!”
原来榆阿娘并非如村人所说,没有名字,只叫榆阿娘,而是唤作榆冉。
黎渐川暗道。
他已被黑红色的图腾糊了一身,面目不清,这位紫衣道长不知是没认出来,还是觉得他暂时不值一提,并未将目光分予他分毫,只冷冷盯着已非人形的榆阿娘。
榆阿娘却好像并没有被这阵仗吓住,除去一开始的尖声一惊,她的姿态依旧平常,只是出口的话半点不客气,凌厉如白刃。
“王训安,我劝你少在我这里狗叫,”她冷嗤,“我只不过是在家中做点小买卖,为来往游客祈祈福、纹纹身,星轨错位,神力异乱,与我何干?欢喜沟若真有诡变,你最该做的便是压制混乱,寻觅源头,而非来我这里胡搅蛮缠。”
“依我看,你不过是公报私仇,想在祭神之前寻个由头来攀扯我,你以为这样就能取代我,成为新任主祭?”
“虚伪小人,痴人说梦!”
被指着鼻子,紫衣道长却不见丝毫恼怒,反而扯开嘴角,笑了起来:“这话回得精彩。”
他抬指捋须:“你看准了眼下情形模棱两可,没有你的明确罪证,便先短短解释一句,再有理有据,倒打一耙,将公事化为私怨,试图引我等人心浮动,神思大乱。”
“若我猜得不错,你布置在这里的手段之一,便是由人心引出的诸多鬼蜮吧?”
“可惜,人心难算。”
“你纵有再多诡辩,也料不到我们确实是师出有名,方才也已记录了这场妖龙洗礼,现今现身,不过是来验证一二,且将你的阴谋阻止罢了。”
“若非顾及天君、菩萨皆予你的关注,我此刻又焉能与你废话这些?妖龙转世,包藏祸心,打杀便是!”
听这话音,两教之人竟是早已到了附近,只是按捺许久,直到这最后关头,方才出手。
他们这时机掐得未免太准,就不怕他与榆阿娘直接完成了洗礼?
黎渐川觉出不对。
“天君、菩萨?”
榆阿娘面上讥讽之色一闪而过,旋即浮起复杂神情,似喜似怨,似亲近似恐惧:“好,就看在天君、菩萨的面子上,我再问你,既然你们早就到了,还记录了证据,那便拿出来瞧瞧,你一人之言,我不信!”
她仍旧不服。
“让你死得明白!”
紫衣道长还未开口,一旁的千胎嬷嬷便似再忍不了般,脐带舞动,挥出一个带着奇异物品气息的玻璃球。
这玻璃球亮起光彩,便跟投影仪一样,于半空播放出榆阿娘屋内的场景,第一幕赫然便是黎渐川进门之时。
院内外大半人的目光都被下意识吸引过去。
就在这一刻,紫衣道长突然反应过来,面色陡变:“不好!”
他们到底还是中计了!
话音未落,紫衣道长猛地回头,拂尘顺势而飞,散开三千白发,恰好拦住如蛰伏的毒蛇般悄然刺来的脐带。
“陈嬷嬷!”
隔着轰然碰撞的气息,他望见了千胎嬷嬷刹那怨毒的眼神:“你竟敢背叛神教,与榆冉沆瀣一气!”
“只知害人的神教,背叛又能如何!”千胎嬷嬷迎着拂尘,倏忽逼近,“当年若非榆阿娘救我,我早已死在了十胎之时,何来今日?爬到这一步,她便是要我弑神,我又有何不敢!”
血色环佩与射来的黄符悍然相撞。
千胎嬷嬷体内窜出无数婴儿鬼影,周遭来不及躲闪的数名道长嬷嬷尽皆发出惨叫,血溅夜空。
其余人反应过来,顾不得为千胎嬷嬷的突然背叛而惊慌愤怒,手段尽出,返身便要齐齐攻上。
“不必管她,擒住院内之人!”
紫衣道长冷喝,头顶浮现出血色符文。
符文中央,一只闭合的眼瞳颤颤巍巍,似要睁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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