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苏城哑人
“这没什么好谢的,”镜子坐在虚无的黑色镜面边缘,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脚,“这是交易内容之一。而且,我们算是朋友吧?你们人类都说,朋友之间不需要总是说谢谢。”
黎渐川颔首:“朋友之间不需要总是说谢谢,但对朋友的感谢,需要始终记在心里。”
“你是一个好朋友。”镜子竖起大拇指。
黎渐川笑了笑,毫不谦虚地收下了这赞美。
“第一周目的我从这个副本交易走了类似镜中穿梭的能力,第二周目的我走了没几局游戏,就又再次遇到了它,选择了它,”黎渐川看向宁准,“这么看来,我现在每局游戏所获取的特殊能力,不仅和游戏内抽到的法则有关,还极可能和第一周目的我有些关系。”
宁准也在思考:“很大概率是布局,不是巧合。”
“会且能在这方面布局的,只有三方,第一周目的你,魔盒,和潘多拉。”
宁准分析着:“假如布局者是你,当然是为自己好,希望自己更快地捡起从前的力量。”
“在特殊能力这方面,新的总是不如旧的好,因为尽管已经重启,可曾经那些力量对你的身体和精神体造成的影响都没有完全磨灭,你绝对会更加适应旧的力量。而且,谁也说不准新的力量会不会有新的陷阱。”
“抱着这种想法,利用时间之力,第一周目的你可以办到,让第二周目的自己产生聚合效应,吸引过去的力量,但这被干扰的概率也很大。”
“魔盒的话,按中立偏地球人类的立场算,这么布局很大可能是在帮你。”
“至于潘多拉,他们若是布局者,那我们就已在陷阱里走得太深了。魔盒也好,我们也好,不可能之前毫无察觉。”
“所以,我更倾向于是这方面的布局是第一周目的你做的,潘多拉干扰过,魔盒拦了拦,但你的布局仍受到了影响,于是便呈现出如今的状态——在恢复聚合,但恢复聚合的不多,也不是多局游戏增强后的模样,与新获得时几乎没什么两样。”
宁准顿了顿,又仿佛被解了某些禁言一样,补充了一段:“其实,魔盒游戏的特殊能力就像大树一样,一根主干,伴随众多围绕主干而生的分支。”
“第一周目,据我所知,你特殊能力的主干就是时间方面的能力,你称它为‘时之钥’。”
“围绕它而生的分支,我只听你提到过两个,一是‘镜花水月’,二是‘谎言成真’。”
“第一个就是变虚为实,化实为虚,看似与时间关系不大,但需要时间之力,也可以辅助时间之力。第二个,在你刚刚回归游戏的时候,应该算是出现过。”
黎渐川道:“对,只是后来我没选择将它作为主干留下。”
“看来我先碰到的都是分支或交易来的非正规特殊能力,主干很难回来,上一局游戏倒是有一点,但特殊能力没有因此发生太大变化。”
他琢磨着。
“都在被削弱。”
宁准道:“你说过,重启,可不是拿着通关攻略更加轻松地再走一趟,而是游戏难度升级,还要被削血条、蓝条。”
黎渐川苦笑:“那也没办法,这游戏开都开了,总得往下打吧。”
“是呀。”
宁准也耸耸肩,笑起来。
镜子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然后困倦地打了个哈欠:“你们的世界可真复杂,好无聊……”
“我们的交易算是正式结束了吧?”
她努力睁大镜面琉璃般的眼睛:“之后你们打算去做什么?去欢喜沟找回埋藏的东西,然后破解谜题,通关离开?”
“差不多吧。”黎渐川道。
镜子扁嘴:“那我帮不了你们什么了。他们建立的那些信仰和香火,虽然很少,但还是让我恢复了清醒,也对我产生了束缚,不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了。”
“你成为‘镜子邪神’,恢复清醒,受到束缚,应该都是魔盒游戏规则的安排,”宁准道,“这归根结底,是魔盒游戏里,一方世界正式演化被确定为副本后,必然要有真正的游戏规则。为了一定程度上的公平公正,游戏规则不可能放任你继续疯下去,也不可能不对你的力量加以限制。”
“除非它已经决定要放弃你,将你抹除。”
“活着可真不容易呀。”镜子像模像样地发出感慨。
它再次转动起眼珠:“既然别的忙帮不上,那我就送你们一件小礼物吧。”
“一人三次镜中穿梭。”
镜子道:“你们被限制了,再多就送不了了,不要浪费,珍惜点用,应该足够了。”
说着,它抬起小手,轻轻一挥,数枚闪闪发亮的镜片飞出,分别没入黎渐川与宁准的体内。
黎渐川心神一转,立刻感受到了自己多出来的能力。
这依旧叫镜中穿梭,只是与他的特殊能力不同的是,它没有附加能力,只单纯是镜中穿梭,不过比他的特殊能力好些的是,这能力可以带人。
看来这就是King可以带玩家、轮回之主可以带轮回者来回穿梭两世界的原因。
至于福禄天君,祂从巨蚺、神物和碎镜片上掠夺到了一些东西,但却不能真正穿梭,仅仅只能朝天空城探出一些须触。这些从属于镜子的彩绘画卷中可以瞥见。
黎渐川道:“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镜子看了眼宁准,扯开一个有些僵硬、不似人类却很开心的笑容:“你已经帮了。”
它道:“看到你找到了想找的人,我很开心。”
“这也是我的‘希望’。”
黎渐川一怔。
映照在他与宁准脸上的光华跃动起来。
漆黑的潮水退去。
小女孩晃着羊角辫,带着笑容,挥了挥手,化作镜中虚影缓缓消失。
通道内恢复如常,原本黯淡的一角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面与周遭镜面墙壁没有两样的洁净镜面。
交易完成,镜子留在通道表面,被King封锁,作为呼唤它的门铃的倒影,也再没有存在的必要。
镜子大概还是不懂怎样和人类交朋友。
没有谁是在见过朋友后,立马就把门铃给卸了的。下次黎渐川要是还想上门,只怕真要打地洞了。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宁准促狭着吟了一句,懒散地倚上黎渐川的肩:“交友广泛的黎老师,咱们接下来去哪儿?”
黎渐川瞥他一眼,一敲他额角:“你猜?”
宁准笑道:“有了新的镜中穿梭,当然是要精益求精一下,去验证一下本打算放弃的最后一点东西?”
“等验证过该验证的……”
黎渐川微微转头,目光投向了远处的某个通道口:“等验证过该验证的,一切就该结束了。”
通道口外,欢喜沟大祭请神夜的请神仪式,已经开始。
……
浓重的香火气熏天而起。
它们沾了湿雨,沉沉压着,好似自天坠地的无边阴云,浩浩滚滚,山峦与山峦间的所有沟壑全被塞满,窒闷如厚毯盖脸。
白日与前半宿的热闹癫狂仿佛只一眨眼,便全都消失了,此时的欢喜沟,比之往日更加黑暗,更加寂静。
飘忽的细雨里,一道又一道身影披上漆黑的雨衣,佝偻着脊背,走向村头。
红白双色的灯笼幽幽晃着。
光影颤巍巍移动,照亮街巷两旁潮湿如在淌血的朱砂黄符,与墙角里似在蠕动的诡异神像。
不知何处而来的粘稠液体蜿蜒流淌在他们脚下,像血,又像作画的颜料,猩红难闻,细细绕绕,仿佛蚯蚓,仿佛幼蛇。
沉重似兽类的喘息声在人群中蔓延。
恍惚还能听到某些黏腻古怪的窃笑。
长长的青砖墙面划过拥挤的人影,重重错乱间,好像一团又一团臃肿畸形的肉块,在艰难向前爬行。
在他们爬行的终点,高高的祭坛已经耸立起来。
祭坛共九层,欢喜沟原有的只是最下面一层,以万家米铺叠,另外八层,每逢十年大祭,才会动手垒砌。
此次大祭,到得今夜请神,其上八层也已然完工。
与第九层同为祭坛地基的八层、七层,分别是千家瓦、百家钱。中间三层是立柱,为十抬牛羊牲口、十对童男童女、十盘玲珑心肝。最上面三层则堆祭品,有一层无垢雪,一层瓜果鲜花,一层不凡人牲。
数头人牲白惨惨的脊背连成一片,撑起香烛巨鼎。
黄衣观主与资历最老的一位万胎嬷嬷分立巨鼎两侧,于虚幻恍惚的经文吟唱声中,虔诚跪拜,点燃香烛。
香烛立起,浓烟滚滚如龙。
唢呐奏响,锣鼓声起,下方的牛羊、童男童女与人牲似是感受到了什么,尽皆发出凄厉的呜咽与嘶叫。
“请神嘞!”
“请神嘞——!”
“请——神——嘞——!”
音调怪异,如含着一团烂肉的刺耳唱喏声从祭坛下方传出,声响之大,犹如龙吟。
声音来处,榆阿娘身穿主祭服,一步一步,朝祭坛踏来。
随着她的靠近,组成祭坛的诸多人与物都如被炙烤,开始融化。
皮肤松垮,眼球掉落,肢体软化,他们睁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竭力伸着一张又一张惊恐痛苦的脸孔,弯折凝固,化为琉璃。
一座真正的、琉璃铸就的恢宏祭坛,到此才算功成。
红色的绣花鞋毫无所觉般踩过一阶又一阶的新鲜琉璃,榆阿娘弓着腰背,登上祭坛。
“孽障,你竟还敢现身!”
万胎嬷嬷瞥来一眼,杀意难掩。
“有何不敢?”
榆阿娘抬头,仰视着巨鼎,与巨鼎后恍若擎天而立的两座高大神像:“我是主祭,这是两神选定。除非两神显灵,立时将我除了,否则无论发生何时,也都无人能动我,敢动我。”
“你!”万胎嬷嬷怒目。
“好了,”黄衣观主神色平和,拂尘微动,淡声制止,“方才没有打够,还要再多动手?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场合,可是能胡乱撒野的?”
“嬷嬷,静心。”
他双眼低垂:“主祭,继续吧。”
榆阿娘咧嘴一笑:“你可惯会和稀泥!”
说罢,她也不管黄衣观主作何反应,径直朝地上重重一跪,咬牙切齿地砸了三下脑袋,仰天高呼。
“双神降世,日月同辉!”
“恭迎吾神,第一拜,开天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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