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苏城哑人
旁边有人见状,小心地问:“宁博士,那这消息咱们还继续封锁吗?”
宁准瞥见这人眼底的神色,故意犹豫:“我也不知道是封锁好,还是不封锁好,如果是以前,‘机械核心’可是要上审判庭的……”
这人道:“上审判庭估计也没什么结果,这些人里极端分子是不少,但更多的还是被魔盒玩家逼得走投无路的可怜人……”
“哎!瞎说什么呢!”
小领导脸色微变,一把将说话的人搡到了后头:“咱们可怜他们,谁来可怜咱们?好人坏人哪里都有,魔盒玩家也不例外,那些坏的魔盒玩家犯的事,凭什么要宁博士买单?”
“就因为那些人张嘴就来的精神标杆、阴谋论?”
小领导一通训完,又赶紧对宁准道:“宁博士,年轻人就是没被社会毒打过,见到什么都心软……”
“没事,都是自己人。”宁准笑了笑。
他们都认为他这些年只待在研究所,耳目闭塞,什么都不知道。可那些事情,只要他想,又有什么不清楚的?
玩家特勤队权力膨胀,胃口越来越大。高层们嗅到了权力被挤压的味道,无法再忍受。寻常生活里,玩家的精神和身体素质都超过太多普通人,在很多地方,普通人竞争不过。
资源终归是有限的。
无论是玩家还是普通人,只要是足够清醒的,便都没有相信过眼前的梦幻泡影。
这个世界从来都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和谐与平衡,不管是群体还是个人,彼此之间都只有压迫与争夺。挤压掉你的权力与生存空间,那么我的自然而然就会变大。
有时候甚至不是故意,而是本能与潜意识使然。
人就是这样嘛。
“‘机械核心’的事我会亲自处理,不用费心。”宁准道。
小领导道:“那就好,那就好,您伤还没好,也别太操劳……”
正事说完了,恰巧护士进来,推着推车,要检查换药,小领导就赶紧带着一群当地官员,和来时一样,又匆匆告辞走了。就像宁准说的,他在这里受伤,他们的麻烦事是少不了的,可有的忙。
原本拥挤的病房一下子空了下来。
警卫在旁边二次检查来看望的人送的水果吃食,同时道:“还有三天台风就彻底过去了,回去的航班安排在一周后,研究所还是不放心,希望您能在情况稳定后,回去治疗休养。”
“没问题。”宁准配合着护士的检查,随口应着。
警卫看了看宁准,似乎还想再说什么,可不等开口,便忽然动作定格,僵在了原地。
几乎是同一时刻,周遭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脚步声、呼吸声、仪器电流声、台风呼啸声——全都一同不见,耳内一下空白,犹如一时失聪,陷落真空。
凝固的时空里,只有一个人仍在不紧不慢地动作着。
是换药的护士。
宁准缓缓抬起双眼。
护士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望着他,脸上显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还记得我吗,宁博士?”
寂静无声的空间里,面前的人似乎不怀好意。
但宁准却很平静。
他眸底的光闪了闪,像是想起什么一样,微微挑眉,笑道:“记得。安敏,我遇见过的、最强的监视者之一。”
护士瞧着他的神情变化,有些意外地道:“你对我的出现好像不太震惊?在你现在的记忆里,我应该已经跟魔盒一块离开了才对。”
“等等,难道你已经发现这不是真实世界了?”
护士拧眉猜测:“这么完美的局,我作为旁观者都没发现什么蹊跷,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她好像已经认定了宁准的情况。
宁准也没有辜负她的判断,直接道:“不是我看出来的,而是有人比你先来过。”
护士错愕:“你是说在我之前,就有监视者来过,还成功点醒了你?这怎么可能!”
这位得意于自己的强大能力,拼死拼活潜入进来的监视者一时有点懵。
“我走过那么多副本,许下那么多重酬,还交了那么多朋友,有几个拼了命也要来帮忙的厉害人物,不也是很正常?”云淡风轻的笑容从安敏的脸上转移到了宁准的脸上。
“这……什么时候的事?”事情发展出乎意料,安敏也有点装不起来了,只余满心疑惑。
“七年前,我从冈仁波齐回来后不久的一天。”宁准简单道。
“七年前?!”安敏震惊,“七年前你就被点醒,知道一切都是假的了?”
合着最终之战刚开始没多久,他就恢复记忆,看破虚假了?
这不可能吧!
“我在副本缝隙寻找机会的时候一直在观察你,你的表现就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七年如一日,你的演技居然这么好?”安敏忍不住纳闷。
宁准笑了下:“谁说我是在演?七年前我是真的被点醒了,但之后也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直到刚才,见到你,我才算再次想起来。”
“什么意思?”安敏道。
宁准道:“七年前,我被点醒,知道这里的情况后,就自己切割了自己的记忆。所以你看的没错,在你刚才出现前,我确实是什么都不知道,还以为这里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偶尔怀疑,试图找过破绽,但都失败了。”
他说着,不知想到了什么,手指抬起,抚上了颈间的瓷瓶。
“切割记忆?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安敏有些无法理解,“既然已经醒了,直接破局就是,在这里和这些虚假的人类纠缠这么久,不纯粹是浪费时间吗?”
宁准瞧了眼安敏凝固的时空。
这个叫安敏的小丫头在副本里的年龄只有八岁,永远长不大,但她的能力却非常强大。
游戏里那群监视者组建灵觉会时,还去她的副本邀请过她,让她当个二把手。她不乐意,灵觉会也没敢强求,生怕在惹了他之后,再招惹一个强大敌人。
后来阴差阳错,他和这性情有些乖僻的小丫头在一个副本遇见了,倒勉强混成了熟人。
他安排最终之战的后手时,便也找上了她。
只是他也没想到,她会选择挤来他的副本,而没有去相对来说封锁较松的谢长生那边。
毕竟这可是个从来只能她占别人便宜,不能别人占她便宜的小滑头。
“你觉得我这场最终之战的关键是什么?”
隔离内外的凝固态虽已开始出现裂缝,但一时半会儿还不会崩溃,宁准便也不着急,慢悠悠地撩起眼皮,不答反问。
“当然是找回真实记忆,”安敏理所当然道,“记忆回来了,你办什么事会办不到?”
宁准无奈:“要真是这么简单,还会是最终之战吗?在这里,失去记忆和找回记忆,只可能是一层障眼法或引人误入歧途的陷阱,不可能是什么关键或钥匙。”
“人心生谜题,我当前的心魔是什么,我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你知道?”安敏诧异。
“当然,”宁准笑笑,“我不是长生,自己会把自己绕进去,也不是我家黎老师,坦然到没什么真可以称得上心魔的东西。我一直都知道我恐惧的那些都是什么。”
“正是因为知道,所以我在七年前被点醒的时候,就立刻明白,记忆只是陷阱。”
“这场最终之战,我要想破局,就必须先入局。”
“一旦早早醒来,跳到局外,我根本就不会再把这里的人类当成人类,也不会再认为自己的爱人亲朋都已死去。都是假的,我为什么要在意?不在意了,那是破局了吗?”
“必然不是。”
“因为我只是不在意假的,而不是不在意真的。我是看破了虚假,可我的心魔却并没有破除。”
“我仍然恐惧于爱人与亲朋的离去,仍然痛苦于人心幽微反复,也仍然对一切结束后我、我们以及大部分魔盒玩家和普通人的未来抱有最大的怀疑和失望。”
“人心生谜题,我心中的迷障未除,谜题又怎么算是解决?”
“治标不治本而已。”
安敏悻悻:“听起来不复杂,但也怪绕的……那不说记忆不记忆的,既然心魔你都摸清了,现在记忆再次恢复,肯定也已经明白该怎么破除了吧?”
“对,我已经明白了。”宁准道。
安敏睁大眼:“那你还不赶紧……”
“明白该怎么做是一回事,做到又是另一回事,”宁准的眼睫盖下两片细密的阴影,“我知道只要我放下忧虑,放下怀疑,不再在意那么多的人类,不再在意那么多的人心,那就可以破除迷障,连什么正不正确的答案都不用选,直接就可以拿到钥匙通关。”
“可是,不在意这些的我,还会站在这场最终之战里吗?”
“什么都放下了,又怎么还会为谁而战?”
宁准抬起眼,瞳色幽黑深凉:“所以,我知道要怎么做,但却做不到。”
“不过,也没谁规定,做不到就一定无法通关。我和长生不同,我从不喜欢为难自己。”
安敏听得迷茫:“那你打算怎么办?要我帮什么忙吗?”
“怎么办?第一次被点醒时,是线索太少,我想不透,也没准备,所以才不得不入局七年,因为很多时候只有走得够深,才能懂得够多。这里是假的,但对记忆偏差的我来说却足够真实,能让我看清很多东西。”
“所以现在不同了。我已经知道,我想要的从来都不是什么正确答案,而只是一条活路。活路,只为求活,不一定就在规则之内。”
宁准含笑说着,却没有明确回答。
“至于帮忙,一个月后,‘机械核心’被抓上审判庭的时候,你能来的话就来吧。”他道,“就怕你这一出场闹得动静太大,马上就会被直接驱逐,想来也来不了了。”
安敏闻言反应过来:“你这伤是故意挨的?你早就想把‘机械核心’捅出来了?”
“不是把‘机械核心’捅出来,而是把压抑埋藏了多年的矛盾捅出来,酒酿得越久越够劲,矛盾也同样如此,”宁准道,“没有记忆时,我只想把它们藏起来,眼不见心不烦,后来觉得太自欺欺人,左右人心也没什么意思,就又想引爆,看点热闹,统一解决。”
“现在嘛,既然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当然是要更进一步,借机了结这场最终之战。”
“那看来我也是很关键的,没白来。”安敏摸下巴。
宁准笑起来:“没白来,来得正是时候。”
“哎对,要是没有我来,没有谁二次点醒你,你该怎么办?”安敏想起这一茬。
宁准眨眨眼:“我给自己的精神意识下过一粒种子,适当的时候,自然会萌发。”
安敏喔了一声,竖起大拇指,赞叹宁博士的一套又一套。
“好了,麻烦你跑这一趟,早点回去吧,”宁准听到了周遭密密麻麻响起的碎裂声,“找个有学上的副本,多去念念书,要换的药都拿错了……”
话音未落,凝固的时空崩散,警卫恢复行动,四周消失的所有声音顷刻回归。
差不多同时,病房天花板上的灯管毫无预兆地砸落下来,砰的一声,正中护士的脑袋。
其中不知哪根电线漏了,缠在护士脖颈,将人电了个通透。
“宁博士!”
这意外将警卫骇了一跳,立刻激发了随身携带的实验品,冲过来拦在宁准面前,抡起木椅子,把护士从电线间打了出去。
宁准越过警卫的背影,静静地望着眨眼就没了气息的护士,目光沉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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