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骨色弯刀
周应川也应了。
年前,周应川照例带着许塘去医院复查眼睛,他们每隔一个月就来,许塘坐在仪器前,任它们照来照去。
检查片子和单子都能垒出一沓了,许塘不知道医生跟周应川说了什么,反正没几天,周应川就跟迈克请了假,带着许塘搭乘飞机,飞往了京市。
那是许塘第一次去北方,他只在广播里才听过的京市,也是他第一次坐飞机,他在申州完成了许多人生的第一次。
飞机上的人不多,加速失重的感觉让许塘的耳朵和眼睛都有些不舒服,平稳飞行后,周应川扶着他的头,帮着他揉着太阳穴。
许塘想,当时坐在他身边的周应川也不过只有二十岁,他应该是抱着在国内的最后一丝希望,带他来乘坐这趟飞机的。
只可惜京市医院给出的答案,让这缕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
“目前来看,你弟弟想要复明,只有移植角膜,没有别的办法…但现在角膜稀缺,全国有几百万盲人,可一年能做角膜移植手术又有几个?排队至少五年起步…”
“不说根本没角膜,你弟弟要真想做手术,国内现在也做不了,你看,他的左眼角膜已经出现了瘢痕及溶解,这是常年失明造成的并发症…就算等到了合适的角膜给你弟弟移植,像他这样的情况,以国内目前的经验,也是风险极大的高危手术,术中的精度达不到,一旦发生任何意外,感染,排异,弄不好是要摘除眼球的…我建议还是不要做了。”
周应川沉默了许久,问,那是不是只有去国外做手术这一条路了。
“…按现阶段来说,这种手术国内确实还在经验学习的阶段,从技术和降低风险的角度看,确实是那边要更成熟一些,我之前在波士顿的医院进修过,那边已经应用了人工角膜,临床排异反应很低…如果有条件去那边做,自然是最好的,不过你看看外头…”
主任抬起下巴,他们这儿是京市有名的眼科医院,外头每天排队着无数来看病的病人,有因病变一点点失去光明的,如凌迟一般,有因为飞来横福意外失明的,父母哭的瘫软,还有的一家子面容憔悴,搀着妻子或丈夫,或父母,不知凑了多少钱赶了多远的路过来的。
去国外,哪有那么容易?
“这样吧,你们先登记吧,如果以后有合适的角膜资源,会通知你们的…我们医院现在也在学习深圳,筹建眼科人才专库…”
主任刚拿出登记本,又想起来什么,问:“对了,你弟弟是京市户口吗?”
“不是。”
主任也没说什么,让他们在本子上登记了,本子很厚,往上翻的,页脚卷出层层的黄边,上头一行一行密密麻麻登记的全是人名,后面跟着天南海北的家庭住址,只是联系方式那一列空出了很多,一页里,只有三四个填了,经济条件好的,填的是座机、传呼号,更多的则是写到这儿就停下了笔,留下了大片大片的空白。
光明无法用价值来衡量,但或许通往光明的路要,如今一台传呼机要两千块,一台能打电话的座机,初装费更是高达五千块。
或许很多人在握住笔的那一刻,写下的就只是个念想,没写的才是答案。
京市的冬天很冷,空气也干燥,许塘抽了好几管血,医生说什么是新技术,用自体血清制作的眼药水,血清里含蛋白、维生素,能促进角膜上皮再生。
周应川给许塘摁着止血棉,直到他胳膊上的血点都变得很小很小了,周应川眉头都还没有松开。
不过出了医院回到酒店,许塘倒是挺高兴的,他高兴地都有点流鼻血了。
因为周应川跟他说,滴了这个用他血清做的眼药水,就能治疗他眼睛里头的溃疡,等溃疡修复了、稳住了,他就有条件做手术了。
许塘很高兴,激动的一夜没睡。
他们要走的那天晚上,京市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许塘开心地在马路边的树下堆了个雪人,说要留个纪念,说完了,还解下了自己的围巾,摸着给雪人脖子系上了。
周应川买了一台相机,给他拍了一张照片,许塘说想要他们两个一起拍的,周应川又请酒店的门童,帮他们一起在雪人前照了一张合影。
拍完了,周应川收起相机,他解下了自己的围巾给许塘围上,一手拎着沾了雪的围巾和两个人简单的行李,一手牵着许塘,在东运机场返回了申州。
第二十六章 年前(修)
回到申州, 日子又步入了正轨,周应川变得比从前在服装公司还要更忙,他换了车, 衣角掀起的风不停,是澜江的味道。
他不是在接外资公司的电话, 就是说着晦涩的英文术语…他没办法再像从前那样每天接送许塘往返学校,这件事儿交给了他现在的司机孙鸣。
同时, 他们还请了一个阿姨,负责打扫家里的卫生和做一日三餐, 包括许塘中午要带去学校吃的午饭。
如果碰上周应川要出差, 阿姨就会住隔壁房间,以防许塘半夜起夜有什么意外。
阿姨姓苗, 四十多岁,湖南人, 从前在医院做过护工,很爱笑,干活也很麻利,会做许多许塘爱吃的湘菜, 一说话特别喜欢说“咯”,叫许塘常是“崽崽咯,你明天恰么子…阿姨去菜场挑…”
从京市回来, 许塘还带回了另一个爱好,他爱上了吃一家刚刚进军内陆市场的外国快餐品牌,麦当劳。
那会儿还没什么像样的西餐厅, 京市在新汇天地开业的麦当劳是内陆首家, 当天就接待了上万名顾客, 而吃一顿几乎相当于普通职工半个月工资的价格, 也让很多家庭望而却步。
所以能吃一顿麦当劳,尤其是能拥有一个里头儿童套餐赠送的小玩具,几乎成了当下大小孩子在朋友圈里绝对的身份象征。
因为申州还没开,许塘又爱吃,周应川如果去京市出差,他就自己给许塘带,要是他部门的员工去了,他就会请他们帮忙带一份回来。
不过京市飞申州怎么也要两个小时左右,再算上麻烦的安检和往返机场的时间,带回来也就半凉不温了。
油炸的东西凉了就不好吃了,所以有时候要是周应川能空出来时间,周末他就带着许塘坐飞机去京市吃麦当劳。
周应川现在的助理叫沈瑞,他负责帮周应川订机票,订了几次,还纳闷,后来有一次孙鸣家有事请假了,他送周经理去机场。
到了经理家楼下,就看着一个男孩牵着周应川的袖子,他微微惊讶,发现男孩看不到,竟然是个盲人。
上了车,他又听见那个男孩很是兴奋的说:“哥,这次我还要吃一份大份的炸薯条,你再给我看下有没有新出的汉堡套餐…”
他才知道,原来周哥是专门带着弟弟飞去京市吃那个什么…麦当劳的。
他开着车,想到来回的机票的价格,着实吸了口气,再看后视镜,听见那个男孩又说,他们这次去了,再给苗阿姨带一份,还有他上课前头经常跟他聊电视剧的张姐姐和李姐姐,还有棋社的朋友…
后来几次,沈瑞和许塘也熟了,路上也会聊天,送他们到了机场,下车的时候,许塘还会说:“谢谢小沈哥,我们回来的时候也给你带一份,汉堡炸鸡配可乐,酥酥的,特别香…!”
“谢谢小许塘。”
“不客气,拜拜小沈哥。”
沈瑞看着和周哥进机场的许塘,那种感觉说不出,他记得他老家也有个亲戚的儿子打小眼盲,十来岁的小男孩不知得了什么角膜病变,每天就是对着窗户,一动不动的。
但许塘的笑脸总是很多的,他看起来开朗,单纯,很懂礼貌,就像看不到这件事,并没有在生活里给他增添太多烦恼…以至于沈瑞有时候真的很难想象他竟然是个盲人。
这样的打飞的吃麦当劳的时间没有维持很久,万贸很快开了也新开了一家,开业当天大排场龙,也成了许塘逛完街必备的落脚地。
虽然周应川不太理解这些油炸的快餐有什么好吃的,也不健康,但从许塘嘴里能说他喜欢吃什么,实在是太难得了。
所以周应川也舍不得扫他的兴,只能他多看着些,别吃那么多就行了。
商场里很多带着孩子来买新衣服的,麦当劳里的人也不少,在店里点了汉堡薯条的套餐,周应川一边接电话,在讲外汇的结算,一边熟练地拿着薯条给许塘蘸番茄酱,蘸好了,给许塘放在面前的盒子里,让他拿着吃。
许塘尝了一下,不满意地皱起眉:“周应川,你蘸的太少了,我要多蘸一些番茄酱的。”
周应川不给他多蘸,汉堡里的酱就够多了,又吃这么多番茄酱,许塘胃里发腻,回去有时候会呕。
他正在打电话,就点点托盘,意思是不给换,就这样吃。
许塘撅了噘嘴,才不要听他的。
等周应川接完电话,抬起头,就看见许塘嗦着薯条上的番茄酱,嗦完了,又把薯条吐回盘子,再拿起下一根…
周应川“啧”了一声,放下手机,许塘接着就说:“周应川,我还想吃鸡腿…”
他的这句“我想吃”,甭管后面加的是什么,就是能打断周应川一切要开训的魔咒。
周应川拿着炸好的鸡腿,给他拆肉,他的手修长,骨节分明,泛着冷淡的青白色。
许塘慢慢的嚼。
“银行是不是好忙呀?我看你一直在打电话…你刚才说的什么外汇调剂中心…那是干什么的?”
周应川跟他讲:“…一种地方性的外汇调剂制度,京市,深圳,申州都有,各地不同,一地一价。”
“那这样不会很不方便吗?”
“你想的对,所以大概明年就要改革了,现在通胀抬头,持有外汇的单位都在囤汇待涨,调剂价和官方价的差距很大,市场也需要更加规范统一的制度…”
许塘不太会啃骨头,周应川给他掰着肉吃。
“炸的鸡肉有这么好吃?”
许塘点点头:“很香,尤其是它外面炸的那层酥皮,你吃一口…”
他举着手把鸡肉喂给周应川,周应川皱了下眉,还是吃了。
“是不是好香?”
其实炸鸡大部分香酥的外皮都被周应川剥掉了——他怕许塘不好消化。不过残留的一点也很香了,这么久以来许塘也一直以为这就是麦当劳的味道。
他吃的嘴唇油油的,看起来食欲很不错的样子,周应川又给他打开汉堡,问:“是我做的饭好吃,还是苗阿姨做的饭好吃?”
“当然是苗阿姨呀。”
“……”
“咳…!”许塘清了下嗓子,也觉得他这么说好像不太好。
毕竟之前都是周应川在给他做饭吃的,就算周应川做的味道实在很淡,也是很辛苦的,他咳了一声:“你做的也很好吃,但你最近不是很忙嘛…苗阿姨比较有时间,还会在家里做腊肉给我们吃,她做的小炒鸡,辣椒炒肉,是不是很好吃?你也吃了好多…”
确实是,苗阿姨很会做菜,但周应川不是平白无故的问这个问题的,从前他喂许塘,半碗饭许塘打底也要磨蹭半个小时以上,但那天他看见许塘吃苗阿姨做的菜,竟然没人催,自己就慢慢吃完了半碗饭。
他想了想,又问:“那是苗阿姨做的好吃,还是麦当劳好吃?”
“唔…麦当劳好吃。”
毕竟麦当劳之前没吃过,许塘还正新鲜着呢,但指不定哪天他就又喜欢别的了。
“干嘛问这个呀,不可以都吃吗?”
“可以。”
周应川听见他说更喜欢麦当劳,脸上的神色竟有点诡异的…欣慰。
至少麦当劳是他买的。
许塘不知道周应川干嘛突然问这个,他正在咬鸡腿肉,就听见周应川说。
“好了,吃这么多够了,这些东西都是油炸的,不好消化。”
周应川要给他收走,许塘不让。
“我还在吃的…”
他吃的多了,回去又要难受的吐了,周应川往前推了下托盘。
“可以了,手里的放上来。”
“不要…我还没吃完的…”
“嘴里的也吐出来。”
许塘没办法,又拗不过周应川,只好眼泪兮兮地,不情不愿地把嘴里嚼的一半的炸鸡吐出来了。
“周应川,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很残忍…”
周应川对他的控诉已经习惯了,他拿着餐巾纸给他把油腻腻的手指擦干净了。
“现在残忍一点,也好过晚上你吐的时候揪我领子,睡衣给你搞坏多少件了?你数数…”
许塘就有点气短了,他这些年的脾气也大了些,有时候吃东西不注意,吐得很难受了,眼泪混着酸水一块往外逼,就会抓着周应川的领口拼命扯,怪他怎么不拦着自己一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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