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风听我令
第23章
电影结束之后,这一场的观众没有很快离席,而是坐到片尾字幕结束,看完了A的纪念影像。
很久之后,观众仿佛晃过神来,从这个10年前的故事走出来,从A鲜活过的痕迹中醒过来,回到现实之中。
他们默默地起身,离座。有观众陆陆续续从郑千玉身前的位置经过、离场,这也打断了郑千玉的情绪。
不得不结束,也不得不再次告别了。
郑千玉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他对自己的眼泪感到无奈,眨了眨眼睛,睫毛也湿了,垂垂地蘸着下眼睑。
他感到十分狼狈,情绪又未能完全平复,想低头用衣袖擦自己的眼泪,又想让叶森等一下他。
手刚摸索着抬起,便被握住了手腕。郑千玉以为叶森要走,道:“叶森,等我……”
开口便是哽咽,郑千玉有些难为情。他努力地克制了自己的情绪和眼泪,人可以一时沉浸在故事之中,但沉浸得太过太久,总显得人是脆弱无能的了。
郑千玉曾经并不羞于暴露情绪,因为他是健全的,于是人们认为那是郑千玉才情的外显,他过得自由而洒脱。如今一个眼瞎的人流泪,人们只会摇摇头地惋惜——太可怜了。
不要……可怜我。
不要可怜我。
郑千玉每时每刻都想对这个世界说,可惜真的说出口,又像是极不领情一般——你一个身弱眼瞎的人,除了顺从人们的善良之外,还能做什么?
郑千玉抓紧了扶手。他这样不正常已经很久,思绪总是混乱、爆炸性地繁殖,除了空茫就是深渊。
他不想再在叶森面前失控了。
电影院的人都散得差不多了,周围逐渐安静下来。
但下一场放映也很快就会开始,郑千玉不能在这里等太久。他想先动动自己的手指,尽快让自己的身体从这份僵直之中逃脱出来。
这个时候,叶森的手抚上他的脸颊。他用拇指,轻轻将郑千玉的眼泪擦掉了。
他的动作很轻,并不带着暧昧,或是可怜的意味。
只是体察到郑千玉不愿流泪,于是帮他拭去。
叶森指腹的皮肤是略硬的,这使他带给郑千玉的触感并不柔和,反而显得真实。正如他这样闯入郑千玉的生活,永远只能通过机械音传达的信息,还有他的沉默克制。
他用手指将郑千玉最要紧的眼泪擦去之后,抽出纸巾。
叶森将纸巾轻轻按在郑千玉眼泪蜿蜒出来的痕迹上,没有多说一句话。郑千玉的眼睛眨了眨,这次没有眼泪再落下,他慢慢伸出手,接过叶森的手,自己将眼泪都擦干了。
郑千玉感觉自己稍微能动了一些。手里还攥着纸巾,还是拉拉叶森的衣服,道:
“我们走吧。”
他尽力带了一点释然、轻松的笑,语气还带着鼻音,显然是刚流过泪的样子。
叶森接过他手里的纸,伸手给他借力,郑千玉站起来,叶森改为牵手,带着他从狭小的过道出去。
叶森对郑千玉情绪的应对,让郑千玉本以为要滑向深渊的这一天,变得没有预想中那么糟糕。
他像一块看上去平平无奇的垫子,有着毫不逊色的缓冲功能,当郑千玉陷入高空坠落般的恐慌,要迎来惨烈的冲击时,叶森又平平稳稳的接住了。
很平静的,没什么言语的,像对待一件最普通的事情一样。
他们走到影院之外,叶森始终牵住郑千玉。手指很轻地按在郑千玉的掌心里。
郑千玉垂着头,吸了吸鼻子。叶森停下来,手仍旧没有松开。
他们走到一个比较宽敞的地方,郑千玉是没有方向感的,人声和户外的车声隔得很远。
郑千玉对陌生的地方很警觉,但有叶森在,他又不那么担心了。
叶森也很沉默。良久,郑千玉开口道:
“你……你在看我吗?叶森。”
他可以感受到视线。
这是一件只能凭感觉的事情,没什么依据。叶森或许在此刻正看着他,或者在他沉默的大部分时间里,都在注视着自己。
你不好一直盯着一个人看,因为会被察觉。但如果你想,你是可以一直注视一个失明的人,即使他能感受到,也没有确切的证据。
林静松确实一直在看着郑千玉。他在最后给自己擦眼泪时用了一些力气,纸巾摩擦皮肤,将眼角揉得泛红。或许睫毛是长而密的,浸染了泪水,仍旧湿润。
郑千玉有些失魂落魄,竟然就这么被林静松牵在手里。他没怎么察觉,所以林静松也就没有放开。
为他难过和为他心动是并不冲突的两件事。郑千玉长得很美,林静松从不否认自己总被他的样貌吸引。
当郑千玉说林静松也好看,因为他长得好看感到很喜欢他时,林静松多年以来对自己面目的厌恶,也随他这么一句话而平息。
林静松不仅忍不住看他,也忍不住要承认。
“嗯。”他仍旧握郑千玉的手,手指按按他手掌里柔软的部分,以示他的注视没有任何促狭的心情。
“你很好看。”
他沉稳地补充。
郑千玉听到他的话,变得有些哭笑不得:
“我才哭过。”
他的意思是,没有人会在别人哭过之后这么说。
“哭了也是好看的。”
他听见叶森回答道。
这句非常无厘头,甚至有些冒犯的话被叶森说得这样理直气壮。
好吧,这反而合适。郑千玉心想。
他不想被深究那些眼泪的原因,还要整理心情,组织语言,怕暴露脆弱,怕情绪失控,还要怕别人的关心无处盛放。
本来,人流泪就是一件很寻常的事情。
更何况,在郑千玉人生的前二十年里,最快乐的第一件事就是画得漂亮,第二件事则是长得漂亮。
郑千玉喜欢别人说他长得漂亮。
“谢谢,我知道。”
郑千玉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
他手里拿着盲杖,终于点到地面上。
“我们去吃晚饭?”
郑千玉问道。
“嗯。”
“我们去哪里?”
叶森不语,只是继续牵着他,直到把他带回车上。像刚出门的时候一样,郑千玉摸索到安全带的一头,拉到靠近叶森这边的一侧,叶森牵引他的手,微微施力,帮他扣上。
等到郑千玉安然地等待在副驾驶上,他没有什么忐忑或疑虑,因为叶森应该不会带他去一个坏的地方。
“去我家。”
叶森发动了车,回答了郑千玉的问题。
第24章
郑千玉听到这三个字,人在座位上悄悄坐直了。
去他家?
郑千玉不是什么纯情的人。事到如今,他也知道以他们这种模糊不清的关系,在没有告知什么具体的事项,接近夜晚时分,去他家意味着什么。
因为郑千玉很清楚这些事。他以前上学的时候,周遭有不少同学、朋友进入一段又一段快餐式关系,他们的感情生活一直很轰轰烈烈,时而享受,时而愤怒。
那似乎不讲究很完整、长久的爱,而是一种快进快出的情感体验。
这让从中学时期就只和一个人谈过恋爱,并且将一段关系一直保存将近六七年的郑千玉显得很稀有。
在那样的环境下,郑千玉在显示自己非单身的状态下,仍然收到不少表白,他们表示不介意郑千玉不是单身。
郑千玉很诧异,他很介意。
他很喜欢林静松。林静松容易吃醋,但又不知道自己在吃醋,所以只是一味的不高兴。郑千玉希望他给林静松的爱是轻松又深刻的,林静松不必体会那些处在爱的反面的东西,比如一些说不出口的龃龉和嫌隙。
郑千玉知道林静松总理不清这些东西,他年少时期也总因为理不清他人、理不清父母的关系而吃苦头。
这让郑千玉有了一种责任感,或许也是他的骄傲使然——他完全可以给出一份完美的爱。
事实上,在一切结束之前,郑千玉也是一直这样做的。
这种惯性一直持续到他和林静松分手之后。郑千玉没有机会再遇到一个像林静松的人,也再没有这样的心性、气力再去爱别人。
他对想和他走进关系的一些人竖立起边界——比如李想,他从未让李想单独进入他生活的空间,也从未去过李想家中。
郑千玉觉得,或许有一天他会突然烂掉,过一种无比糜烂的生活。这不是没有可能,在这一年里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而郑千玉的本质也并非寡淡冷清。
盲人也会有欲望。
只是他没想到是今天,是现在,还是叶森先发出邀请。
他该说“不”吗?他该立刻下车吗?
有时候,郑千玉并不是一个胆小、步步谨慎的人。
叶森的住处并不远,他早已透露过他的地址离郑千玉很近。车行驶不过十几分钟就缓缓停下,郑千玉松开安全带,下车。那应该是个大而安静的地下停车场,郑千玉握着盲杖点地,在空旷的空间里发出回响。
他们进了电梯,叶森住在高楼层。出电梯时,郑千玉的盲杖差点卡到缝隙里去,由叶森再次握了他的手,于是郑千玉收起盲杖,第一次走进叶森的家里。
“有台阶。”叶森牵住他抬起手,郑千玉也随之往上迈了一步,站到木地板上。
叶森给他换了一双软底的室内拖鞋,尺寸很适合郑千玉。
他一边被牵着,一边用手摸上墙面。叶森牵着他,很快到拐角处,摸到墙上一道平平直直,有些锋利的棱。
郑千玉的手落了下来。在陌生的环境里,完全不知道布局,也不知道前方有什么,这总让郑千玉很难向前迈开一步。
叶森的手带着他稍微向前,并不着急。郑千玉摸到沙发的靠背,手又有了落点,被牵引着绕过沙发,像跳一支双人舞一般,叶森带着他落座。
郑千玉坐到沙发上,身体、腿和背部都有安放的地方,他适应了几秒,终于感觉放松下来。
他听见叶森搬动茶几的声音,轻拿轻放的,好像搬去靠墙的远处。郑千玉想告诉他不必这样,他已经记住茶几的位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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