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风听我令
风吹起郑千玉的头发,拂过皮肤,很轻柔的,温度比体温略低,但并不留下寒冷的触感。
郑千玉往前一步,穿过门,走进阳台里。
阳台里落满了阳光。在失明之后,郑千玉对阳光的感觉比以前更加敏感。阳光落在他的身体上会微微发热,起初郑千玉认为那简直是一种灼烧,烫得他想逃走。
后来有很长一段时间,郑千玉一点也不敢晒太阳,他的身体上残留着恐惧。直到那一天,叶森和他说,有一个他经常去的公园。
那一天,不知道为什么,郑千玉本来没有任何出门的计划,但他就是去了。
在此之前,郑千玉每次出门都要鼓足一些勇气。其实他要准备的并不多,但盲人打理自己需要花更多时间,而郑千玉本来就注重外表。
换好衣服,拿起盲杖,打开家门走出去,对郑千玉来说是三道关卡,后面两道尤其困难。
只是那一天——郑千玉冥冥中觉得,他要去那个地方,而且最好是立刻去。
这样的想法出现之后,郑千玉就没有多余的精神去想拿起盲杖会怎么样,走出家门会怎么样。
只是一心一意地前往。
那一天,郑千玉坐到公园的长椅上,久违地晒了太阳。他感到陌生而奇异,但并没有觉得疼痛、可怕,阳光变得平常,和缓地照耀着他。
也许是因为冬天余寒未散,也许是因为那时郑千玉发现,出门没有他想象中那样艰难。
现在,郑千玉站在阳光里,想起这件事。当寒冷消散,他站在这春天的阳光,没有感到灼烧,它只是比以前要暖和一些。
“哟。”
旁边传来声音。
郑千玉没想到会有人,吓了一跳,很明显地抖了一下。
“吓到你啦?对不起啊。”
那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声音,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
郑千玉还愣在原地,他没想到站在自己家阳台会有人搭话。那声音又说:“你是千玉吧?我住你隔壁啊,刚搬进来的时候见过,我和你哥哥说过话呢。我姓刘,现在退休了,你可以叫我老刘,刘老头都行,哈哈哈。”
刚搬进这里是郑辛和他一起来,当时郑千玉浑浑噩噩,完全没有察觉周围发生了什么。郑辛也在这里照顾了他一段时间,等郑千玉逐渐适应,才敢让他独自生活。
这是老式小区,邻居之间的阳台离得比较近。郑千玉自从搬进这里,到主阳台的次数屈指可数,晾晒衣物也一直在生活阳台。
老刘听上去很健谈,郑千玉也不好表现得太生疏,他道:“老……老刘,不好意思,我刚刚在想事情。”
“哎呀,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刚刚也吓一跳呢,没见过你上阳台来。你外面的两盆绿叶子都枯啦。”
“……绿叶子?”郑千玉疑惑。
“绿萝嘛,就挂在你阳台外头。”老刘道,“我这边养了些花,闲嘛每天,我看你那两盆绿萝,没人浇水,下雨了倒有些雨水,死不了。不过最近都没什么雨水喔,叶子晒枯啦。”
“哦……”郑千玉并不知道他的阳台上还养着植物,可能是房东留下的。
“这样,千玉啊,你要不把它俩挪到我这边来,我没事一起浇啊,看着它枯了我心里也不是滋味。”
郑千玉愣了一下,道:“送到您那边去吗?”
老刘笑:“不用啊,养在你阳台上热闹一点嘛,你放到阳台边边就好,我有办法。”
“办法……?”郑千玉有些摸不着头脑,虽然他们的阳台离得近,就算郑千玉把绿萝挪过去,老刘要给它们浇水还是有难度的。
“你先搬,等会儿我就告诉你。”老刘兴致勃勃,一点也不把郑千玉当盲人。
郑千玉只好按照这突如其来的老刘的指示,上前去挪动两盆绿萝。好在不是很难,郑千玉的阳台上空无一物,绿萝用勾子挂在外墙上,郑千玉找到它们的方位,伸手一摸,就摘下来一盆。
它们的叶子确实都枯了,边缘发硬,枯叶片晃动着互相摩擦,发出脆响。
郑千玉把它们放到靠近老刘那边阳台的边上,底下是镂空的石柱栏杆。阳台很久没收拾,摸得郑千玉一手的灰。
“这就对喽。”老刘很心满意足的,他起身回屋取了什么东西,很快就回来。
郑千玉听到有细细的水柱落到绿萝的叶子上,随后水珠滴滴垂落下去,像一场小型的雨。
“是水枪吗?”郑千玉问。
“猜对了。哈哈。”老刘正在用水枪浇郑千玉阳台上的绿萝,他快活地说:“我给外孙买的,很贵的这个。哎哟……这样浇水还挺有难度,不过你放心,我绝对帮你把这两盆绿萝……”
他停顿了一下,又对准浇了一下,又道:“……养得好好的!”
郑千玉觉得老刘很风趣,他笑,点点头,说:“那谢谢你了,老刘。”
“对了,你要不要听鹦鹉说话啊?”老刘浇完绿萝,问郑千玉。
不等郑千玉回答,老刘又转身回屋,不一会儿,他窸窸窣窣地拿了东西出来,说:“哎,小铁,叫叔叔,叔——叔。”
鹦鹉一声不吭。
老刘:“哎,还没学叫叔叔,等我教他。它叫小铁,我退休前是铁路局的,干了三十多年了……”
“铁路一号!铁路一号!”
鹦鹉大叫起来。
郑千玉:“其实叫哥哥就好……”
老刘:“来,你教教它。”
郑千玉硬着头皮:“哥哥,哥、哥……”
鹦鹉挺完,沉默半晌,字正圆腔地应:“哎,好乖,好乖。”
老刘大笑起来。
就这样,郑千玉结识了老刘和小铁,等他从阳台出来的时候,小铁还没学会叫哥哥,郑千玉也快成小铁的弟弟了。
在阳台站了一会儿,晒得暖融融的,这种热意一直停留在皮肤上,郑千玉没有为此感到不适。他在洗手池前洗净了双手,按剂量吃了药,拿起盲杖,出门。
和李想见面是下午,郑千玉带了证件和资料,交到残联,可以按月得到补贴,还有一些就业协助,家人的收入还有一些免税政策。
因为郑千玉和家里人并不是直属亲人关系,流程要更复杂一些,多经几道审批,这也让郑千玉和李想一直保持着联系。
“千玉。”李想下来接他,出声唤他,又走到他身边,“好久不见。”
郑千玉点头:“最近忙了一点。”
李想:“听说你有新工作?做得怎么样?”
郑千玉简单和他说了近况,道:“托你的福,李想。”
也是李想叫他去参加就业互助会,郑千玉才会接触到这个行业。一开始,以自己的情况,郑千玉对从零开始入门一个新行业这件事几乎不抱任何希望。
李想听完,静了一会儿,对他道:“这就是我工作的意义,千玉。”
郑千玉握着盲杖,他走起路来比李想刚认识他时更流畅了。郑千玉的状态有很明显的好转——在李想未能见到他的日子里。
李想并不知道郑千玉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又在和谁相处。但他心里总隐隐有些猜想,这猜想没有缘由,所以李想也无法确认了。
他记得第一次见到郑千玉时,站在李想眼前的,是一个多么避世的人。
李想去过很多地方,他也见过很多这样的人。
他知道郑千玉是很有尊严的,但他已经失去了视力。李想帮过很多人,这样的人——这样退无可退的人,他们比较光明的结局都将是放下过多的尊严和防备,软化,然后,接纳他人。
李想要帮助郑千玉,他相信自身的存在对郑千玉来说是有意义的。
他们再次提交了资料,进入审核流程。
日落之际,李想邀请郑千玉一起吃晚饭,在郑千玉稍显犹豫的时候,他很诚恳地说:
“千玉,我有话想和你说。”
第28章
很安静的包间, 走廊有淡淡的香薰味。
李想对这里大概是熟的,郑千玉听见他和服务员交谈,声音很低。
这是餐厅吗?还是饭馆?郑千玉觉得哪里都很安静, 他们穿过长长的走廊,有水车的声音和植物的气息。
盲杖点在木制走廊上比较响,郑千玉放轻了动作,进到包厢里,坐下来,檀木椅子扶手光滑,又十分冰冷。
郑千玉对全然陌生的环境有些抵触。他以前和李想吃过几次饭, 对李想来说,吃饭是社交的陪衬,他选的餐厅, 环境总是够好,菜色也高级,但吃饭的重点永远不在吃上。
这也是郑千玉面对邀请时犹豫的原因——他更愿意吃单纯的饭, 几乎零交流的那种。
不过,郑千玉觉得自己最近的状态已经好转了一些。独自出门也好, 与人交流也好,生活不再像以前一样一直倒退,他也取得了一些成果,不是吗?
郑千玉收起盲杖, 它不太适合靠在光滑的桌边,服务员犹豫着,不太清楚要怎么帮他,总不好将盲杖先收去存储起来。
李想接过手,把郑千玉的盲杖靠在稍远的墙边, 郑千玉不能知道它具体在哪里。
这让郑千玉心底有些不踏实。
用热毛巾擦过手,没有点菜流程,李想好像事先已经安排过。
郑千玉在李想面前一向安静,因为面对李想,他总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知道李想是一类很优秀的人。家境优渥,少时出国留学,上的每一个学校都是名校,去了很多地方做过许多项目。
客观来说,李想现在在做的事情,很难说是出于利益或其他什么。正如他的名字,他身上的理想主义光芒太盛,几乎是郑千玉无法理解的地步。
郑千玉是一个俗人。即使他以前还没瞎的时候广结朋友,也很少和李想这样的人真正熟悉起来。
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桌子很大,为了照顾郑千玉,李想坐在他身边。他倒了水,将一个触感近似玉的茶杯放在郑千玉手边,让他握着,水的温度传递出来。
“千玉,你最近状态看上去不错,发生什么事情了吗?”李想道。
郑千玉闻言,眼睛朝李想的方向转过去,他看不见,于是也没有真正看向李想。
他仍旧瘦削,精神看上去又好了许多。穿一件薄而宽松的亚麻衬衣,很清逸的样子。
李想只能在心里承认他对郑千玉的欲望。在他见过的人里,没有人能和郑千玉长得一样好。
或许,他的眼疾让他更加吸引人。郑千玉很少提起从前,李想也无从得知他从前是什么样子,但失去一双眼睛,郑千玉的过去对他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反复咀嚼已经无法回去的日子只会徒留悲伤。李想以前在非洲当志愿者的时候,见过失去孩子的母亲,失去双亲的孩子,还有得了绝症的人。
在无法回头的绝境之中,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不再回头,朝前走,不是吗?
李想在这件事上经验颇丰,过去对郑千玉来说,可谓是绊脚石,是阻止他继续存活的障碍。所以李想并不在意有什么旧人旧事使郑千玉开始留恋回望,这带给他的积极效应只是一时的,像回光返照一般。
郑千玉的眼前仍旧一片漆黑,再不甘遗憾,这也是事实了。
“我……”郑千玉刚开口,包厢门被拉开,是一种顺滑又干涩的木制品摩擦声响。服务员进来,开始布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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