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温时熙道:“太好了,你终于回美国了。”

姜权宇口吻沉稳道:“我几天就回来,别任性,乖乖在家等我。自己按时吃饭,别熬夜。”

温暖的阳光里,温时熙轻轻皱眉。

他又不是几岁的小孩子,自己在家呆几天,还需要人特别叮嘱。

温时熙塞了姜权宇几句冷言冷语,很快挂断电话。

继而,他躺在沙发上,把手机扔到一边。

今日多云,云层飘飘荡荡,不时遮住日光,把光线变得格外清冷。

温时熙看着渐渐变暗的四周,听着身边安静的空旷,突然有种很奇怪的感觉。

……原来这栋别墅,有这么大。

安静里,温时熙走回房间换衣服,他今天本来和人约好要出门的。

冬日萧瑟,降温寒流途径海港。

温时熙换上那件他从维也纳穿回来的厚羊毛外套,开着车出了门。

艺术中心的乐团排练室内,宋南星已经等在里面。

温时熙走进排练室,看向宋南星和几个眼熟的年轻面孔。

那天在老宅,温时熙在电话里答应宋南星一起演出,所提出的条件,就是要宋南星联系校乐团各声部的首席同学,并借用交响乐团的排练室,来帮他完成谱子的交响乐版。

温时熙喜欢交响乐,但他接触不久,还没办法只凭想象,来完成一支曲子。

温时熙和几人简单介绍了一下目的,然后把提前打印好的曲谱发给几人。

不多时,宋南星大致看过谱子,渐渐露出一点不解。

“学长……”宋南星捏着纸,看向温时熙,问道:“这是什么谱子?”

温时熙表情淡淡的,看了一眼宋南星。

“我写的谱子。”

几人闻言,微微一顿。

宋南星:“学长写的?!”

“嗯。”温时熙走到钢琴前:“怎么了?”

宋南星缓了缓,慢慢道:“不,没怎么,就是有点意外。”

温时熙除了弹钢琴,竟然还会自己写。

安静中,温时熙坐到琴前。

窗外的日光从云中透出,从窗外照进,漫出圣洁的味道。

温时熙:“我们先合奏一次,然后我再一点点做调整。”

聆听过无数传世名作的排练厅,第一次响起一段完全从未有乐团演奏过的崭新旋律。

温时熙的谱子,当他在浪声一旁用钢琴独奏时,像爱人静默对视的眼神。

而当许多种乐器,与他一同共鸣时,那一道道曲调交织在一起,像一场格外浪漫的人生旅程。

仿佛无忧无虑的彼得潘,生活在奇妙的梦幻岛。

他可以永远和喜欢的伙伴一起玩耍,从日升到日落,最后看着晚霞入眠,一直这样幸福下去。

几人一同研究曲谱,因天资纵横、又各有千秋,有时一个小小的细节,都要讨论很久。

随着时间推移,这支小小的多重奏乐队,沉浸在音乐的海洋里,一直演奏到天黑。

担任校乐团首席长笛的同学,是一位十分文弱的女性omega。

演奏过多次后,她在声部配合上,提出了一些自己的看法。

随即再度和鸣时,轻扬的笛声越过弦乐,与透亮的钢琴短音一同响起,高音碎光剔透光洁,好似给窗外萧瑟的冬日夜色,染上雪色的细闪。

一场算不上练习的讨论,就像在棉花糖一样的七彩云层里,和同伴一同玩耍一样。

按温时熙和宋南星约好的时间,几人一共会来排练室演奏两天。

温时熙算着时间,等他确定好最后的交响乐版本,再睡一觉,姜权宇就会从华盛顿回来了。

温时熙一心在演奏上,顾不上分心,去等姜权宇回来。

他只是有想,如果姜权宇回来,他就可以和姜权宇一起,坐在家里的餐桌边,一起吃晚饭了。

直到第二天排练结束后,温时熙收好录音设备与最终确定的组谱,开车回到家中。

他的耳边仿佛还有属于其他乐器的共鸣声,踏着月色走到花厅的钢琴一旁,露出一点恍惚。

属于他的晚霞,分为独奏版本和交响乐版本的谱子,他已经在自己的努力、和其他乐手的配合下,全部完成。

温时熙久久没有说话,只双眼微微下垂,看着手里的谱子。

在孤儿院时,那些经常陪孩子们一起玩耍的大人,总是喜欢问小孩子,长大后,想成为怎么样的大人呢?

温时熙总是没有答案,因为他好像没什么想要的,所以有关未来的一切形状,他一点也看不清楚。

没有和程轩一起离开的那天,站在登机口,温时熙第一次问自己。

温时熙,要成为一名什么样的钢琴家呢?

他的心经过反复犹豫,终于在现在露出清晰的痕迹。

所以也许,从今天开始,当他找到自己未来的那一刻,属于温时熙的人生,马上就能开出灿烂的花来。

一片安静中,温时熙口袋里的手机忽而震动。

响声打乱温时熙的思绪,温时熙拿出手机,看向屏幕里的人名。

继而,温时熙一路走出花厅,脚步格外轻快,来到可以拥抱海浪的露台。

今夜月色皎皎,一片银光洒向海面,浪花格外清晰,令人心旷神怡。

温时熙接起电话,一片安静的通话中,男人的声音格外深邃。

姜权宇:“吃饭了吗?”

温时熙看着海,双手搭在栏杆上。

“还没。”

通话那头的姜权宇闻言,轻轻沉默片刻,继而开口,声音听起来很不自然,带着幽暗的落寞,却额外收敛,只小心翼翼地,缓缓轻声问道。

“为什么不吃?”

温时熙察觉到姜权宇声音中的异样,下意识看了看手机。

“我刚回来。”温时熙吹着海风,难得没和姜权宇顶嘴,只是道:“等下就吃。”

两人相隔七千英里的距离,几乎是地球的两个顶点。

温时熙想了想,问道:“你怎么了?”

他的嗓音格外爽朗,含着一点缱绻的关心,声音飘飘荡荡,顺着电波,来到费城最混乱的街区,降临在幽暗的地下室里。

站在黑暗与烟雾中的男人,身影格外晦暗,轻轻阖上眼。

“温时熙。”

姜权宇轻轻道。

“乖乖吃饭。”

与温时熙身边的明月清风相比,姜权宇所处的地方,就像一团根本无法被光线照亮的黑雾,隐匿在混乱的最深处。

姜权宇找了数年的唐弈,此时就匍匐在不远处的角落。

十几分钟前,唐弈被毒.瘾逼到发狂,终于崩溃,说出有关当年的过往。

二十几年前,姜敛与唐弈合谋,通过境外商贸,吸引海港各大世家投资,实际运营的走私码头,就在温时熙父亲工作过的海边砂石工厂。

后来,姜敛走私一事,被自己的枕边人发现。

母亲希望姜敛迷途知返,不惜收集证据要挟。

姜敛因此被迫关闭工厂与走私航线,把唐弈一并送出国。

本以为事情可以结束,可姜敛却仍然不安心,他要姜权宇的母亲永远闭上嘴,给了唐弈一大笔钱,趁姜权宇的母亲在欧洲巡回演出,策划车祸杀掉了自己的爱人。

是母亲提前将走私的证据,所有名目与录音,托人转交给姜鹤礼,姜鹤礼才会舍弃掉不惜杀人的儿子,给整个姜家,换一位接班人。

而几个月前,容雅澜在主楼里发现了姜鹤礼没有销毁的证据,并把那些证据偷偷藏了起来。

所以姜敛才会故技重施,杀死了自己的第二位夫人。

难闻的霉味中,姜权宇微垂着头,看着房间的角落。

他不是不能接受,原来就是他的亲生父亲,杀死了他的母亲。

他只是,突然好像没办法迈动脚步,离开这里了。

唐弈在混乱中,仍然完整讲述了所有善后的细节,不管是车辆的销毁、还是已经被火化的尸体,就如同顾助理所调查的那样,所有的一切,都不会再有证据留下了。

就像笼罩往事上那片昏沉的黑夜,永远无法再迎来日出,就连是他,也仍然无计可施。

尽管一切有迹可循,可光是“过去”这两个字,就带着无法撼动的力量。

姜权宇连母亲的脸都已经记不起来了,只剩一些泛黄的记忆,本不该难过。

可他还是很难过,难过到忘记岁月给他的一切成长,回到稚嫩的童年,一个人站在巴黎的街头,望着人来人往的街头,心里一片空荡。

宁静的月下海边,温时熙听着姜权宇浑浊的嗓音,忽而开口,声音含着星光初亮的温柔,莫名道。

“别难过,姜权宇。”

姜权宇闻言,双唇轻轻张开。

温时熙看着海平面上的月亮,眼底一片与云层月影格外相似的朦胧。

温时熙觉得好奇怪。

不知为什么,他光是听着姜权宇像要哭出来的声音,就觉得心脏传来轻痛,要陪着哥哥一起流泪了。

温时熙声音软软的,几乎与浪声合为一体。

“既然这样,告诉你一件开心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