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而,律师从身边的助手手中取过文件夹,一边翻开,一边说道。

“姜总留下过公证书,如果他遇到什么意外,死亡或丧失行为能力,他的一切财产,包括各类不动产、公司股份、外币、投资份额,都将采用无偿赠送的形式,转赠给您。”

温时熙闻言,眉心轻轻蹙起。

律师转头,看了看抢救室的灯箱,又看了看一旁的姜鹤礼。

律师话中有话,认真道:“如果姜总抢救无效的话,公证书会立刻生效,我和我的团队,会为您处理好所有问题。”

姜权宇后心中枪,子弹贯穿心房,最后卡在断裂的肋骨上。

这样的伤势,光是在急救车上,就已经两度心跳骤停。

一旁的姜鹤礼一脸错愕,看向突然到访的律师。

一片安静中,温时熙手掌轻轻握起。

温时熙:“……这是他什么时候,写的公证书?”

顾助理站在温时熙一旁,闻言,静静回答:“从维也纳回来后。姜总也是那时候才知道,是他的父亲害了您一家。”

“所以呢?”温时熙淡淡问:“这算什么,又是补偿?”

姜权宇又要像七年前一样,丢下一笔他一辈子也赚不到钱,以为这样,就可以安心地从他身边离开了?

温时熙抬眼,看向律师手里的文件夹。

继而,温时熙视线流转,看向一旁的姜鹤礼。

姜鹤礼见温时熙看向自己,目光中没有任何恭敬。

姜权宇留下的钱,也包括姜氏集团。

姜鹤礼就这样看着那份文件,如果姜权宇抢救不过来,姜氏集团就要变成温时熙的所有物。

医院的白炽灯好似格外寒凉,窗外起了夜风,树影在风中发出悲鸣。

温时熙看着姜鹤礼,口吻淡极了,缓缓道。

“爷爷现在在后悔,当年保下姜敛吗?”

二十几年前,姜鹤礼明明知道一切,却因为私心,只剥夺了姜敛继承姜氏的权利,没有把人送进警局。

可事到如今,姜氏什么都没有了。

姜敛绑架走私、杀害两任omega妻子。

甚至不用等到天亮,待新闻传开,姜氏就将会是整个海港最大的丑闻。

姜鹤礼浑身颤抖,拄着拐杖的手不断晃动,呼吸愈发混乱。

很快,他体内那颗年迈的心脏,幽幽传出痛觉。

老人一张脸痛苦的紧皱在一起,朝一侧倒去。

一旁的佣人见状,连忙扶住姜鹤礼,朝走廊尽头喊道:“医生!医生!”

姜鹤礼的高血压性心脏病,全靠养尊处优的保养,才能一直维持。

可他的心根本无法承载这样的变故,暮鼓一般的心跳,变得混乱又病态。

随着姜鹤礼被医护人员抬走,温时熙一言不发,看着噪音消失的方向。

深灰色的地砖上,还滴落着从姜权宇体内留出来的血。

温时熙在一片环绕中,静静坐在长椅上,听着自己迟缓的心跳,轻轻阖起眼。

一片漆黑的视线中,血色像一道抹不去的痕迹,经停在视网膜上。

体内深处,发出崩坏过后的长鸣声,与脉搏混合在一起,一下一下,变成机械的跳动。

那盏“抢救中”的灯箱,渐渐变成暗夜中唯一的光源。

整个深夜,不时有医生从抢救室中走出,告知抢救情况,要温时熙做出抉择,一一确认签字。

死亡这个词无数次被提及,带着不真实的味道,淹没在夜色中。

抢救进行了整整八个小时,最终灯箱暗下的那一刻,温时熙的手晚了片刻,才轻轻颤抖。

他一时分不清,他是希望那那盏灯暗下,还是希望那盏灯一直亮下去。

几乎彻夜的静候间,他的身体像枯木一样,渐渐无法动弹。

不多时,主刀医生从抢救室中走出。

医生:“哪位是家属?”

温时熙喉结微动,在顾助理的搀扶下,从椅子上站起。

干涸的嗓音,静静流淌:“我……我是他的弟弟。”

医生看了看温时熙脸上的伤,顿了顿,开口道:“虽然手术很成功,但还没有脱离危险,撤掉体外循环机时,患者的心脏又停跳了两次,最长一次长达六分钟,现在送到监护室,还要再看预后情况,可能……”

医生说着,微微顿了顿,隐晦道:“心脏停跳超过四分钟,人的大脑就会造成不可逆的损伤,就算身体机能恢复,人也可能醒不过来。”

温时熙喉咙一片裂痛,双唇轻轻张开。

医生沉静道:“总之,家属要做好各种心理准备。”

姜权宇一出事,除了温时熙之外,其他人都有处理不完的事情。

珊珊迟来的陈家乐,在清晨的阳光中赶到医院。

陈家乐一路跑到ICU门口,看见只身静坐的温时熙。

温时熙只是换了个地方,还是静静坐在门口的椅子上。

姜权宇还没有死,但仍然随时都会死,也可能永远醒不过来。

一时间,抢救的结果变得模糊起来,他不清楚到底怎么样,才算是得救。

温时熙的呼吸变得沉重极了,沉在晨曦间,好像日出根本没有到来。

陈家乐站在不远处,远远看着温时熙身上凝固的血块,轻喘中,一步步朝温时熙走去。

“温时熙。”陈家乐靠近道:“……你还好吗?”

温时熙抬头,眼底一片平静,像是没什么不好。

只那道嗓音格外喑哑,听起来却又不好极了。

温时熙:“……你怎么来了?”

陈家乐:“病房都给你安排好了,你得去休息。”

温时熙闻言,轻轻抿唇。

嘴唇一片干硬的裂皮,带出绵延的钝痛。

温时熙:“我没事,你不用管我。”

安静的晨曦里,陈家乐叹了口气。

继而,陈家乐坐到温时熙身边,打算陪温时熙坐一会。

世界从灿烂的阳光中苏醒,倾斜照进走廊。

陈家乐坐了一会,浅浅开口,声音格外温和,像一场闲谈。

“我刚问过警察,他们说姜敛疯了,一直又哭又笑,说要找他的儿子权宇。”

温时熙眼底浮出一片深暗,没有接话。

“他好像不能接受自己开枪杀死了自己的儿子,所以在瞬间崩溃了,姜老爷子说不会出具谅解书。”陈家乐道:“但无论怎么样,绑架、拒捕、伤人和杀人,他应该会被重判的。”

姜敛在众目睽睽下行凶,就算没有容雅澜留下的证据,他也要为自己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

原本,姜敛出生在姜家,一生衣食无忧,本该和顺安康。

可他却在金钱和权利中迷失,变成了非人非兽的魔鬼。

走廊上,温时熙听到陈家乐的话,只轻轻“哦”了一声,像是不甚在意。

他的心一片漠然,好像无法对任何人、任何事上心,就算陈家乐谈论的那个人是姜敛,是一切的罪魁祸首,也无法激起任何波澜。

姜权宇又去了他无法触及的远方。

所以在姜权宇回来前,他就算不断地呼吸,不断地心跳,都感觉不到任何意义。

陈家乐见温时熙不说话,问道:“律师拿来的资产清单你看了吗?”

温时熙摇摇头。

陈家乐:“姜权宇这家伙富得流油,而且我听顾助理说了,新西兰的那家研究室,也包含在里面。”

听到新西兰的研究室,温时熙微微一顿。

陈家乐轻轻呼出一口气,缓缓道:“你总觉得,姜权宇是个控制狂,总是限制你的自由,是不是?”

陈家乐说着,嗓音平淡,一点点轻声道。

“我听说了……他对你隐瞒了你父亲的事,还隐瞒了那家实验室的事,自作主张,认为那些你都不需要知道。”

温时熙微微垂目,看向自己的手。

陈家乐说着,轻笑一声。

“其实,你应该看看那张资产清单的。”

清脆的鸟鸣,从窗缝中挤入走廊。

陈家乐没话找话,有点像自言自语,轻声缓缓道。

“在属于姜权宇的不动产里,有一套位于临海老旧小区的小套间,就是你之前从公寓里搬出来时,租住的那套顶层小公寓……他买的时候,和我说,如果哪天你不想看见他,想一个人待着,他希望,在这个世界上,你也可以一直拥有,只属于你的角落。”

“你从前住的公寓,他也从姜敛名下,划到了你的名下。还有,你任职的交响乐团,就是宋南星家的交响乐团,当时两个亿的开价,姜权宇也接受了。他这次去华盛顿,还给你买了一块非常好看的钻石。”

一片安静里,温时熙听着陈家乐的话,指尖轻轻蜷缩,红肿的尾指一阵刺痛。

陈家乐:“姜权宇真的很喜欢你……他真的,非常爱你。只是他的世界太狭窄了,只有你一个人,又深暗,好像没感受过阳光,才会这样对你。”

好看的晨起晴日映着薄云,命运却只喜欢捉弄人。

陈家乐说着,变回平日的轻快与懒散:“所以……如果你想去新西兰洗掉标记、变回beta,就趁他醒不过来的时候吧。”

阳光带着刺眼的温度,一点点攀入眼眶。

温时熙始终低着头,一言不发地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