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海上星辰
二十五岁的姜权宇,没办法在爷爷面前保护他想保护的人。
但姜权宇知道,犯错的人是他,不能让温时熙受到惩罚。
“姜权宇答应你们的爷爷,放弃资产重组,正式接手姜家,并且不会再见你。当然,还有一张对赌协议,他必须用更高的回报,来换取把你留在姜家的可能。这一切都是因为,他知道他做错了,而且……”沈初霁顿了顿,欣然笑道:“那时他和我说,温时熙很在意家人,所以无论让他放弃什么,他都不会让你失去这个家的。”
沈初霁说着,深吸一口气。
“让我来想想。”沈初霁伸出手,摊开掌心:“一个从小没有安全感的孩子,没有一丝犹豫,放弃了自己努力十二年,唯一能得到救赎和安全的梦想,都只是为了让他的弟弟能留在姜家。他完全不相信家人,派了无数人监视你、同时保护你,却还是一心尽力呵护着你所相信的东西。温先生,您的哥哥,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无所不能了,对吗?”
随着提问,温时熙坐在椅子上,久久没有说话。
他能听懂沈初霁所说的每一个字,却很难把他们串联在一起,只在模模糊糊间,想起姜权宇说过的一句话。
“温时熙,你也许不知道,你打乱了我很多计划。”
温时熙的呼吸一时轻浅,像游离在身体外,想透过时光,再去看看那些与姜权宇一同渡过的每分每秒,究竟什么才是真的。
姜权宇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又在那些他不知道地方,都做了什么、又想了些什么呢?
一片安静的面诊室内,胡桃木桌面一片暖色,映着温时熙沉默的脸。
沈初霁给了温时熙漫长时间去接受,继而,他再次开口,问道。
“来都来了,除了七年前的事,你还想花点时间,听听姜权宇这七年是怎么过的吗?”
温时熙嘴唇轻动,低声道:“我们见面时,他说,他过得很好。”
沈初霁抬手,摸了摸鼻子,将脸上不自然的异色收敛。
很快,沈初霁道。
“嗯,如果崩溃到连续两个月无法进入睡眠、体重骤减三分之一、短期记忆力几乎完全消失……也算‘很好’的话,那的确是很好。”
第52章 依赖
无数个的夜晚中, 姜权宇一个人静坐在深夜里,身形消瘦孱弱,记忆破碎荒芜, 甚至回想不起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找不到温时熙, 找不到任何出口。
唯一可以让他舒服一些的方法,就是看沈初霁带来的照片。
照片里的温时熙,有十岁时的、十二岁时的、十七岁时的, 有正在弹琴的、正在喂小马pony的, 还有正在和他说说笑笑的。
温时熙仰头,露出莫名神色:“你说什么?”
“我刚刚已经说过了, 姜权宇很矛盾的焦虑性依恋。”沈初霁道:“你好像还是不懂,你对姜权宇来说,到底是什么。以心理学的角度来说,你是他唯一成真的梦想,是他在那栋老宅里、在他的前半生里, 唯一完整拥有的东西。他放弃一切, 接受爷爷为他定制的人生, 自愿停留在令他窒息的生活里, 同时又必须离开你——那段时间, 以我的经验, 他除了能感觉到心脏是跳动的,其他一切都是死的。”
沈初霁说着, 微微笑了一下:“无论是家人之间的亲情、还是友谊、甚至爱,对人类来说, 都是中层、甚至高层次需求。但对姜权宇来说,你是他最底层的生存需求,就像空气、食物和水一样, 人长期处在生存需求得不到保障的环境里,一定会疯的。就算姜权宇能很好控制自己的欲望,但不能否认的是,他其实一直处在恐惧、甚至绝望中。”
空气中回荡着香氛味道,带着宁静心神的作用。
沈初霁作为心理医生,声音十分温和,在阐述时,脸上也一直带着亲和的笑意。
可那些话,却像一双无法挣脱的手,轻轻托住温时熙混乱的心。
“所有人格、心理意识的形成,大多与童年环境、成长经历脱不开关系。我听姜权宇完整叙述过你们之间的事,所以我觉得,这种人生濒临毁灭的感受,你应该能懂。可你和他的区别在于,你在经历人生的重大痛苦时,虽然年轻,但毕竟已经成年。可姜权宇,他失去母亲,最孤独、最痛苦的时候,只是一个七岁的孩子。那时你甚至都没有出生,根本没有人能救他。”
“诚然,因为家庭背景,导致他的价值观和常人有很大区别,但在我看来,他也只是一个普通的病人而已。”
温时熙坐在椅子上,空气中的安静仿佛离得很远,只剩不远处一道不轻不重的钟摆声。
“那他……”温时熙轻声问道:“现在,痊愈了吗”
“最初是靠大量的安定剂,配合经颅磁刺激疗法,才使他没有完全崩溃。后来我飞到美国,和他一起居住了半年左右,他才开始渐渐恢复。”
说到这个,沈初霁抬手,摘下眼镜,捏了捏眉心。
“……说来很愧疚,一开始,我和众多医生都没有找到对姜权宇有效的疗法,直到有一天,我告诉他,就算只是为了让温时熙得到更好的未来,他也必须学会在温时熙不存在的世界里生存。”
“有人说‘焦虑依恋是人类爱情的天花板’,但其实,无论是患者自己,还是被依赖着的那个人,都是非常痛苦的。”
姜权宇知道,他的失控、他对温时熙造成的那些伤害,就是最好的例子。
“当他决定接受失去你时,我试着告诉他,他可以憧憬于任何事,无论是学习、工作,兴趣爱好,或者某一个季节、某一段音乐、某一个国家,甚至是酒精、一切让人上瘾的东西。我企图教会他,他必须从这个世界的任何事上得到爱,而不能只盯着一个人……”
“在这期间,他表现得非常配合,甚至根据我制定的计划,去听华盛顿的每一场钢琴演奏会,接触不同的钢琴家、不同的音乐,去不断克服、面对与你有关的一切事物,并学会接受那些失落与痛苦。”
沈初霁一脸平静,只稍顿了顿,诉说自己的失败:“可直到最后,我花了七年时间、他也花了七年时间,我们分别花尽所有心思,事实结果,却只是他一心抢来了姜老爷子手中的所有股份。我想,在他的心里,除了你以外,其实他从没想过去凝望其他任何东西。”
沈初霁摇摇头:“这是多么可怕的依赖啊,温先生,老实说,你应该会感到很恐惧吧?姜权宇回国后的这段时间,你的感觉怎么样?”
温时熙想了想,答道:“如果除去他说要我和他安排的alpha结婚、把我关在笼子里、不许我离开海港之外,其他还算正常。”
沈初霁闻言失笑,笑声格外和煦,很快,他收敛笑意:“但我还是希望你能相信,这已经是姜权宇用尽全力克制的结果了。”
温时熙皱眉:“如果我帮忙的话,他会恢复得更好一些吗?”
“不不,我想你误会了。”沈初霁道:“现在的姜权宇,精神状态没有任何问题,我说了,这只是人的不同性格而已,治疗是没有效果的,只能靠他自己改变。”
温时熙:“但很难改变……是吗?”
沈初霁:“确切来说,经过数十年演变而来的性格,我不认为他能改变。”
沈初霁说着,端起桌上的水杯,轻轻抿了一口。
作为一名医生,沈初霁的声音带上一点无可奈何:“而且,姜权宇是不会放手的,如果可以放手的话……那他的这七年,又算是什么呢?”
温时熙:“你说的这些,我其实什么也不能做,是吗?”
“温先生。”沈初霁道:“先不说你对姜权宇到底还有没有感情,但就算是最完整的爱,爱也不能解决一切。就算有一天,他表面完全按照你想要的方式和你相处,但对他而言,也无非是不断克制欲望,对你而言,也是生活在如履薄冰的未知中,这对两个人来说,和受刑有什么区别?”
仅仅只靠爱就能改变、甚至拯救一个人的想法,实在是太不切实际了。
沈初霁:“如果你问我的意见,从医生的角度,我其实一直在劝姜权宇不要回来。虽然七年的时间没能让他改变,但也许下一个七年,或再下一个七年,姜权宇就能学会从其他事物上得到内心的充实。至少在我看来,这是唯一对你们双方都好的方式。”
-
月上正中时,海港再次陷入一片安静。
漆黑的房间里,温时熙独自一人坐在钢琴一旁的飘窗上,脚边放着那只小时候姜权宇送给他的玩具小熊。
万籁俱寂中,他额头抵上玻璃窗,眺望无边夜色。
黑暗、寒凉、不可遥望。
温时熙终于知道,原来姜权宇所在的深海,是一片什么样的地方。
姜权宇所有饱含隐忍的表情、和那些他听不懂的话,也终于渐渐清晰起来。
玻璃窗反射幽光,温时熙望着反光中的自己,眼里一片寂寞。
灵魂的墓园里,姜权宇还站在他们分开的地方,七年以来,一步也没有离开过。
记忆变得清晰又模糊,夹在两者中间的,一颗不知该如何面对的心。
这时,手机在深夜最暗的时刻响起。
震动声在昏暗中动荡,推动房内凝固的空气。
温时熙拿起手机,看向屏幕上显示的文字。
月光中,他的双唇轻轻张开。
几秒后,接通的那一刻,星光轻闪而过。
男人的声音带着疲惫,应是格外想了许久,才按照约定,给温时熙打来电话。
呼吸轻响间,没有寒暄的开场,只有一道没有意义的轻问。
“温时熙,怎么还没睡?”
温时熙望着窗外的天。
他没有回答姜权宇的问题,他只是比以往每一次,都更加认真地问道。
“姜权宇,你现在在做什么?”
从沈医生那里离开后,温时熙一直在想。
不在他身边的那些时光里,姜权宇的每一天,到底都在做些什么呢?
治疗、工作、听音乐会?
还是想他、想他、像个疯子一样的想他?
姜权宇的声音低缓出来:“我刚刚忙完,本想早一点给你打电话的,但有个会议。”
温时熙轻轻阖眼:“今天很忙吗?”
姜权宇的声音带上一点笑意,几乎细不可闻。
姜权宇:“什么时候开始,温时熙也会关心人了?”
温时熙嗫嚅道:“没关心你。”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姜权宇问:“还在练琴吗,我应该说过,不许你晚上练琴,真的很吵。”
许多年前,呱噪又迷惘的琴声,从小院一直传到主楼,将两个人连接在一起。
温时熙低着头,轻轻阖眼,再睁开时,嗓音一片沙哑。
“姜权宇,我周日有演出,晚上七点,在学校礼堂,你能来吗?”
姜权宇疑惑道:“学校礼堂?”
“嗯。”温时熙声音浅浅:“我会和学校交响乐团一起演奏拉赫玛尼诺夫的《c小调第二钢琴协奏曲》第一乐章。”
姜权宇停顿片刻,问道:“协奏曲?”
温时熙:“嗯,协奏曲。”
姜权宇想了想,问道:“是有人要挟你去弹的吗?”
温时熙无言,险些失笑。
“没有人要挟我。”他道:“是我自己想弹的,我已经和校乐团一起排练了好几天,我很喜欢这支曲子。”
温时熙说着,又问了一遍:“姜权宇,你来吗?”
来听一听,那道寻找了七年替代品,却仍然没有被忘怀的琴音。
须臾的空白间,姜权宇的呼吸声漫长又沉重。
“好。”姜权宇道:“我会准时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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