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权宇愣了片刻,道:“好,我不走。”

“你在礼堂侧门的小花园等我。”温时熙渐渐跑起,说道:“我有话要和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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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静的小花园,人影撑着伞,站在幽深的雨中。

雨丝划过路灯边缘,一道道光线清晰明亮,随即不断悄然而逝。

不多时,脚步声从他身后的门内响起。

姜权宇撑着伞转头,看向微喘的人影。

他视线沉稳,在温时熙怀中的花束上看了片刻,继而缓缓望向温时熙的脸。

姜权宇皱眉:“说了不走,你跑什么?”

温时熙站了片刻,两步迈下台阶,站进姜权宇的伞中。

他朝四周看了看,正是散场时分,人声不时出现,在花园外的拐角一旁。

温时熙朝花园后看了看,继而,和姜权宇一起朝无人的海边走去。

寂静无声的海岸,雨落声交杂着浪涌轻响。

沿海砖路坐落在海岸线边缘,小路两侧路灯林立,灯光一片暖黄,像一盏盏令人心安的灯塔。

两道身影并排行走,贴近在伞下。

温时熙一时没说话,姜权宇就只是撑着伞,等温时熙开口。

温时熙一边走,一边想了片刻,继而,他在途径路灯的瞬间,开口问道。

“姜权宇,听我弹琴时,你在想什么?”

姜权宇想了片刻,步伐莫名放慢。

不多时,姜权宇答:“我在想,我曾经做过的一件事。”

男声听不出起伏,像是不甚重要,却又格外低缓。

步伐轻盈间,温时熙转头,下巴微仰,看向姜权宇的侧脸。

温时熙问:“你说的事,是指撤回我的留学申请吗?”

姜权宇低头,看向温时熙闪着光亮的眼睛。

轻音弥漫,散在雨中。

“嗯。”

他的温时熙,明明散发着世界上最璀璨的光芒。

行走间,温时熙听到姜权宇的话,脚步忽而停下。

姜权宇稍晚发觉,半步后才停步转身。

“其实现在也不晚。”温时熙道。

因为半步的距离,温时熙的身影站在伞外。

可就在雨水沾湿他衣襟的那一刻,世界忽而放慢。

雨丝零落,半空中那些还未降下的,从寒凉中抖落而出,化为片片霜白,落向一望无尽的夜海。

霜棱降落在发丝,温时熙抱着那束鸢尾花,眼中一片雪光。

他轻轻仰头,开口道。

“姜权宇,我已经决定,和程轩一起去维也纳了。”

第54章 临行

伞下, 姜权宇轻轻愣在原地。

撑伞的手紧紧握起,伞上的落雪声一路传到掌心,是一片无法感知、却又震耳欲聋的轻响。

雪花纷落间, 温时熙静静道:“从小到大、为了爸爸, 为了你,我弹了许多年钢琴。你走了以后,我本以为我不会再对人生有什么期待了, 但无论多么绝望, 我都没办法放弃我的钢琴。现在,我想通过它, 去找属于我的人生。”

他看着姜权宇的脸,眼中一片沉静。

“虽然还是很迷茫,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去做些什么,但也许,我会在维也纳的任何一个地方弹钢琴, 和各种各样的音乐家一起演奏, 我会过得很好的, 每天都会努力地开心快乐, 一直这样生活下去。”

所以, 姜权宇, 你也不要,再留在那片以我为名的深海里了。

天色沉于夜晚, 星光悄无踪影,只剩飘荡的雪花, 乘着微风洒落。

在姜权宇眼中,抱着鲜花,诉说着未来的温时熙, 格外恬静又安宁。

万籁俱寂间,姜权宇没有说话。

男人的沉默仿佛花光所有力气,连此时静静站在原地,都已经是格外的艰难。

片刻后,姜权宇合着雪落的声音,迈步走到温时熙身前。

寒凉的暮光中,一直被牢牢紧握的雨伞把手,残留着体温,是此时此地唯一温热的东西。

姜权宇拉起温时熙一只手,将伞缓缓递到温时熙的手中。

伞沿挡住落雪,将抱着花束的青年轻轻护起。

姜权宇目光轻缓又游离,最后望了望温时熙发间的雪粒。

下一秒,姜权宇朝身后走去。

离开的脚步声格外混乱,在地砖上渐行渐远。

温时熙一时愣住,望着姜权宇忽而转身离开的身影,双唇微微张开。

随着不断远离,那道背影不断缩小,在路灯的间隔中忽明忽暗,带着丝缕仓皇。

温时熙轻轻抿唇,继而,他握着伞上的余温,忽而开口喊道。

声音穿透雪影,朝那道背影发问。

“姜权宇。”

“……你还会再一次毁掉我的未来吗?”

音波扩散间,男人猝然停步。

海风呜咽,围绕在发梢。

海风不断拂过那道逃离的身影,再吹向他身后不远处的温时熙,却始终什么都无法带给他。

被雪片模糊的身影仿佛遥远又冷漠,却又带着滚烫的悲伤,仿佛在细细颤抖。

片刻后,姜权宇再次迈动脚步。

身影一步一步,直到消融在夜晚与雪色交织的海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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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港小雨下了数日,在今日傍晚忽而转雪。

陈家乐接到电话,入夜前来到姜权宇一直居住的酒店套房,一路车况混乱,花了许久时间。

酒店高层,顾助理正等在套房入口的起居室内。

助理见到陈家乐,站起身来,一丝不苟道:“原定十点有一个和华盛顿事业部沟通下季度投资方案的会议,但姜总一直没有离开房间,我敲过门了,他没有回应。”

此时此刻,一墙之隔的宽大房间内,到处都是不可视物的昏暗。

高大身影站在窗边,置身在一片黑暗正中,静静望着窗外的世界。

他眼中盛满窗外划过的碎雪,却又只能映出一片模糊。

姜权宇花了很久时间,才从长久的失聪中找回听觉。

继而,朝他轻涌而来的每一道声音,都交织着温时熙今晚对他所说的话。

可怕的心跳声中,姜权宇唯一的念头,是他果然还是应该将温时熙关在房间里,不许温时熙见任何人、做任何事。

只要捏断那双可以随意乱跑的腿,温时熙就没办法离开了。

只要温时熙的每一口呼吸,都要听从他的命令,温时熙就永远无法离开他。

笼子、铁链,什么都无所谓。

或者,干脆杀掉温时熙吧……

混乱的双眼一时锐利,密布着浓重的暴戾。

只要温时熙留在他身边,他可以做任何事。

可最终,姜权宇什么也没做。

甚至……他还逃走了。

他站在一片黑暗里,指尖轻轻颤动。

回忆久远到无法考究,只剩耳边空洞的安静中,旋律不断回响。

从小时候开始,每当黑暗降临,姜权宇入眠前,他的母亲都会唱歌给他听,哄他一点点进入梦乡。

母亲去世后,很多年里,姜权宇只能靠播放器,听着那些母亲喜爱的古典乐入眠。

可无论多么昂贵的播放器,多年以来,都无法播放出能令他真正安心的声音。

直到,一个毫不起眼的养子,被人像包袱一样丢来老宅。

同样的深夜时分,琴音传来的那一刻,姜权宇躺在床上,缓缓睁开双眼。

因为年幼,温时熙弹奏的歌曲十分简单,音色青涩干瘪,节奏也很混乱。

对于多年倾听古典乐的姜权宇来说,这样的“音乐”,和噪音没什么区别。

可时间轻走,姜权宇忍了这道声音整整三年。

雪光轻轻落下,姜权宇在漫长的回忆中,轻轻闭起眼。

他是整整忍了三年,但也许,那每一个夜晚对他来说,也不是只有忍耐。

来自温时熙的呱噪,像陪伴一样,在每一个星光亮起的时刻告诉他,这个世界对他不只有审视,还有人在和他一起寂寞的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