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淮上
烟头火光忽明忽灭,映在严峫黑沉沉的眼底,半晌他几乎无声地叹了口气,张开手。
江停给了他一个有力的拥抱。
·
审讯室的门开了,一条光带随之延伸到暗处,秦川抬起头。
严峫带着满身烟味走进室内,坐在审讯桌前,警察在他身后关上了门。
他们两人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就这么面对面望着彼此。阴冷的空气就像半流体那样缓缓浮动,将墙面、桌椅乃至于手铐都覆上一层青灰,仿佛浸透了冷水的纸从虚空中一层层盖住人的口鼻。
“有烟么?”秦川终于沙哑地问。
门外警察动了动,似乎想阻止,但严峫已经抛出一整盒烟在桌面上,同时点起一根递了过去。
秦川微笑道:“谢谢。”
那一星火光终于带来了虚无缥缈的温度,严峫盯着秦川的脸,缓缓地问:“我是不是还应该感谢你,从来没有认真想过要下死手,到最后还是给我留了百分之一的求生机会?”
“这要看你怎么想了。”秦川失笑起来,然后又问:“你是怎么想的?”
“……”严峫说:“我不知道。我对岳广平是你父亲这点的震惊比较多一些。”
秦川抬起了眉毛。
“咱俩认识十多年了,到今天我才知道你父亲是谁,母亲是怎么走的,以及上学时就认识黑桃K的事。现在想来应该还有很多我不知道的秘密,却对你来说非常重要吧,但已经太迟了,对你或对我都是。”
严峫也抽出一根烟点上,淡蓝色的尼古丁香味缓缓盘旋上升。
“怎么说呢,”他道,“可能人生最无奈的三个字,就是‘太迟了’吧。可惜我知道这一点也太迟了。”
秦川似乎想说什么,但临出口又闭上了嘴,笑问:“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参加现场行动的时候么?”
“前头几辆警车去围赌场,咱们两个实习警埋伏在后门,本来以为根本没事,结果突然蹿出来几个打手,还他妈都抄了家伙的那次?”
“对,那时候我都以为铁定要凉了,没想到你的第一反应是一脚把我踢出去大吼:‘我来挡着,你快去叫增援!’……”
严峫笑了起来:“但你也没跑啊,咱俩还一道立功了呢。”
“跑个屁,你那一脚差点给我踹出腰间盘突出,后来我还说呢,战斗还没开始就差点损在自己人的铁蹄之下了,你要光荣了谁赔我医药费。”秦川摇头叹道:“还有第一次去扫黄卧底,你小子竟然走错了路,害得我俩都平白绕了二十分钟才回来,最后魏副局死活都不信咱俩没有结伴去嫖……”
“还是余队给解的围,说‘我相信我们局里的小伙子都不该只有二十分钟’,最后只得罚钱了事。卧槽,”严峫扶着额角感慨道:“那次可真是丢人大发了,魏副局怎么就不相信咱们,简直是对审美品位和个人能力的双重侮辱啊。”
秦川扑哧一下,严峫也笑出了声。
门外看守听不清楚,忍不住探头探脑,大概很奇怪他们竟然没在里头打起来。
“严峫,”秦川好不容易才止住笑声,深深地望着他:“跟你认识这些年,在市局工作这段岁月,是我这辈子最值得回忆的时光。如果人生真有理解太迟的遗憾,那遗憾应该是我的,跟你没有关系。”
“我曾经真的把你当成过兄弟。”
他们两人曾经很多次在审讯室里见面,但自始至终都并肩而坐,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分别对立在两端,咫尺之遥隔断了几十年的、甚至有可能是生死之间的距离。
严峫喉结上下滑动,说:“……曾经我也是。”
铁门哗啦打开,两名值班警察走进来,礼貌地冲严峫点点头:“不好意思严副,时间到了。”
秦川站起来,严峫也随之起身,突然忍不住:“等等!”
警察的动作蹲了一顿。
严峫拿出自己的手机,打开相册,调出在岳广平家拍下的那套风衣正装图片:“这是我们在你父亲衣橱里找到的,按时间算大前年末,应该是准备送给你的三十岁生日礼物。”
秦川一动不动盯着手机屏幕,什么都没说。
“你知道他为什么要把包装盒都拆掉扔了,这样成套地挂起来吗?”
“……”
“因为这样的话,”严峫声音有些发涩:“他就可以对着衣架想象你穿上是什么样子了。”
秦川用力仰起头,闭上眼睛吸了口气。周围特别安静,铁窗中透出惨淡的光影,映照在他闪亮的镜片上,看不清此刻是什么表情 ,片刻后他重又望向严峫,说:“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警察看看手表:“确实该走了……”
秦川踉跄半步,绕过铁桌,在经过严峫身边时突然又停顿了一下。警察没来得及阻止,他略微贴在严峫耳边,轻声道:“我们在看悬疑小说的时候,都是跟随主角怀疑所有可能作案的对象,在一层层抽丝剥茧后将坏人绳之以法。但为什么我们从未怀疑过主角呢?”
严峫一愣。
“如果‘坏人’就是主角,故事又将写出怎样的结局?”
严峫瞳孔急剧扩张,蓦然抬头望去,却只见秦川向他微笑起来,随即在两名警察的押解下,一步步走出了审讯室。
·
走出市局大楼,阴霾的气味被风一吹而散,街道上红绿灯闪烁变换,汽车鸣笛穿梭来往,无数小餐馆在下班归家的人流中散发出炒菜的热香。天已经冷了,严峫站在台阶上彻底吐出一口白气,微渺的热量转瞬飘散在了半空中。
秦川最后那段话还在乱轰轰的脑子里萦绕不去,严峫用大拇指关节用力揉按眉心,突然只听一声短暂的——哔!
远处街道对面,G65按了下喇叭,随即江停探出车窗向他挥了挥手。
该回家了。
严峫心中突然腾起无穷的暖热,眼底也不自觉浮现出笑意,掐灭烟头后迎着风走向马路。
就在这时他口袋里手机震响,从铃声听是来了新短信。严峫摸出来一看,除掉他被释放后来自各方杂七杂八的问候,最新一条未读短信发件人是吕局,只有简短几个字:
【老方已脱离危险。】
那瞬间严峫五脏六腑都是一松,不由站定脚步,就准备回复吕局“太好了”三个字。谁知他刚点回复框,还没开始输入,突然手机显示又来了条微信。
“?”
严峫顺手点开一扫,开始没看明白,随即突然意识到什么,漫不经心的表情死死地冻住了——
红绿灯再度变换,攒动的车马和人流开始移动,喧哗充盈在一盏盏接连亮起的霓虹灯下。不远处的G65还停驻在树荫里,发出了沉闷的启动轰响。
苍穹之下灰云密布,潮湿从巨大都市的旮旯角落弥漫而起。
初冬寒风卷着尘沙与枯叶,发出尖锐的呜咽声,旋转直上天穹。
第四卷 一零零九·缉毒爆炸案
第119章
缅甸, 小勐拉。
寺庙四面环绕丛林, 白日里泼墨般的浓绿都化作了地狱里爬出的重重鬼影。熊熊燃烧的火把映亮了村庄上空, 响亮的噼啪声伴随着暗夜松涛,风卷着僧人们的嚎哭奔出很远。
五辆开着大灯的悍马车围成一圈,几名手持冲锋枪的缅甸人站在车外, 火光映出他们脸上阴沉的匪气。寺庙前的空地上,黑桃K弯下腰,面对面色如土的住持, 点了点手里那张照片, 用中文问:“他在哪里?”
住持滴泪横流,一个劲摇头抽搐嘟囔, 又要挣脱桎梏磕头求饶。
黑桃K墨镜后的黑眼睛非常平静,看不出丝毫不耐烦, 又用缅甸语重复问了一遍:
“他在哪里?”
“@#¥*Y*&……”住持狠命摇头哭嚎,身后僧人们更是齐声呜咽起来。
黑桃K无奈地站起身, 吸了口气,停顿了几秒。
然后他突然拔枪对准住持眉心,干脆利落一个点射!
砰!
老住持头上开了个血洞, 双眼圆睁, 扑通倒在了地上。
周遭一静,紧接着有人尖叫有人昏倒,有人挣扎往前爬,被毒贩上前硬生生抓住。黑桃K却像是什么都没听见似的,从容走到下一名僧人面前, 问了相同的问题:“他在哪里?”
僧人年纪不大,早已吓得尿了裤子,哆哆嗦嗦盯着照片上那个身穿袈裟的老人,费半天劲才能听见他说的是:“真、真的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求求你,饶命,饶命啊——”
黑桃K问:“真的不知道?”
“真的没见过,不知道,求求你,求求你——”
砰!
枪声久久回响,僧人的尸体溅起尘土,死不瞑目。
空地上悲声大起,仿佛一出活生生的血海修罗场。黑桃K似乎有点厌倦,他闭了闭眼睛,收起枪,随便把照片塞给身后的阿杰,做了个漫不经心的手势。
阿杰会意地上前半步举起照片,向空地周围展示了一圈,用缅甸语厉声喝问:“谁知道这个人的下落?说出来就可以活命!不然你们今天都要死在这里!”
他的声音极具穿透力,瞬间将所有悲号都活生生地压了下去。但紧接着,更尖锐绝望的哭泣从空地四面八方响起,甚至引得山林间的野兽都阵阵长嗥,伴随着波涛般的风奔向远方。
黑桃K揉了揉额角,跨过老住持的尸体,向空地外的越野车走去。
缅甸手下疾步迎上:“老板。”
“看来是没撒谎。”黑桃K懒洋洋说,顿了顿吩咐:“打扫干净。”
手下立刻应声,与阿杰对了个眼色,几名端着冲锋枪的保镖走上前去。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连珠炮般的冲锋枪声响彻空地,凄厉的哭号瞬间炸响又很快消失了。八九个火把拖着尾焰飞进寺庙,少顷,整栋建筑变成燃烧的火堆,滚滚黑烟飞向浓墨般的夜空。
“大哥。”阿杰钻进悍马车,眼底似乎带着微许不安:“已经是第三座寺庙了,现在怎么办?”
黑桃K靠在后座上,侧脸映着车窗外狰狞的火光,似乎在闭目养神。他这喜怒不惊的模样让所有人都非常忐忑,约莫过了好一会,突然听他开了口:“应该还有一个人知道他在哪。”
阿杰一愣,旋即反应过来:“您是说——”
黑桃K没直接回答,摆了摆手:“去打洛。”
阿杰连忙应声去吩咐司机,悍马车轰鸣启动,车灯连成一线,接连驶向远处伸手不见五指的丛林。
·
建宁。
卧室里关着灯,加厚窗帘挡住了外界,只剩下床上这方炙热眩晕的天地。
大半被子早已垂落在地毯上,剩下另外半边在昏暗中大幅度地上下伏动,每一次下沉至底时,被窝成团的毛毯中都会碾出一声急促的喘息,似乎非常痛苦,但又有点说不上来的其他意味。
那声音因为过度沙哑而极其细微,又总听不清晰;仿佛是因此而不满意似的,伏动的频率更迅猛凶狠了,几乎要把那一下下的呻吟活活碾压成片,变为流动的液体渗进空气里。
“……严……严峫……!”
尾音终于被连续不断的高频率撞击给挤压出来,旋即被最后几下爆发顶得脱了音。严峫终于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完成了攻城略地,一边射在江停体内最深处,一边意犹未尽的反复顶弄,用力把江停的手从床单上抠了出来,抓在自己掌心,凑到嘴边亲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