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淮上
“严峫?”
“……”
江停拉远点距离:“你怎么了?”
“……”严峫的目光直勾勾落在江停嘴唇上,似乎有点飘忽,然后转向手机屏幕:“……嗯嗯。”
嗯嗯?
江停眉头一皱,但还没说出什么,突然小会议室的门咚咚咚敲了几下,紧接着被黄兴推开了:“老严!”
严峫如蒙大赦,连申父结束通话挂断了视频都没来得及回应,匆匆向夫妻俩一摆手,问黄兴:“结果出来了?”
“嗯哼,这是申晓奇手机信号所在地的经纬度,这是附近地图。”黄主任瞥见一身便装的江停,但因为今天市局里穿便装的警察太多了,他也就没过多注意,匆匆把定位结果指给严峫:“喏,建宁市东南郊区天纵山,今年初刚开发成旅游景点,这张表上是景区内已经登记注册过的农家乐和家庭旅馆等。天纵山据说原始风貌保存得非常好,但因为还没开始宣传,暂时还没成为本地小清新们的打卡胜地,虽然我猜快了。”
严峫接过定位资料,翻了几页,喃喃道:“不对啊。”
黄兴问:“哪儿不对?”
“还没开始宣传的新开发景区,几个初中毕业的孩子,为什么会想到要去那里?”
申父申母面面相觑,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也很好理解吧,”黄兴家里有个天天被老师找去谈话的儿子,比较有心得体会:“青少年叛逆期嘛,总想显得与众不同,专门往那彰显独特品味的地方跑,勉强说得过去。”
严峫嘶地轻轻吸了口气,面上狐疑之色更重了。
突然几个人身后传来一道声音:“说不过去。”
严峫回过头。
江停维持着刚才那个单手掩住下半张脸的姿势,从他自然下落的视线、放松的面部肌肉来看,脸上现在大概正是他标志性的表情——也就是没有表情。
“怎么说,警察同志?”申父急忙请教,又一拍脑门:“哎呀您看我,还没请教您的称呼?”
——江停天生就有那种特别淡定、稳当的老干部气质,以至于申父以为他级别比严峫还高,少说也得是个支队一把手。
“我是他朋友,”江停迎着黄兴疑惑的目光,若无其事地向严峫示意了下。
明明是不想跟我只做朋友,严峫心道。
“青春期少年虽然叛逆居多,但炫耀心理也是比较强的。从来没出过家门的孩子,第一站往往会选择网络宣传热度大、知名度高的旅游景点,而且会发很多朋友圈来吸引眼光。选择天纵山,第一来回不便,第二无从炫耀,成为初次远足的选择可能性较小。”
江停揉了揉眉心,似乎思忖了片刻,话锋陡转:“不过也可能是另一种情况。”
“什么?”
“有人特别想去,并且这个人是小团体的领袖。”
申父申母下意识都摇头,但紧接着又犹豫起来,申母扭扭捏捏说:“我们家孩子……打篮球啊游泳啊,好像在同学中是挺活跃的……”
申父也说:“我们也给零花钱,让他偶尔请同学吃个饭喝个水……”
大概看到几名警察微妙的神色,申父赶紧又找补了一句:“但那小子性格很好的,从不跟人闹矛盾,更别说是欺负班里其他同学了!被我们知道要打死的!”
“你们想想申晓奇为什么要去天纵山吧。”江停显然懒得留意空气中暗流涌动的对校园暴力问题的关心,淡淡道:“能挑中这个时段出手,说明对你们家的情况并不一无所知,也就是说,基本排除普通电信诈骗的可能了。”
可怜申家父母刚刚放松的神经再次绷了起来,夫妻俩仓惶对视,开始低声盘算自家在生意场上得罪过什么人,有没有露富扎过谁的心,可能招惹了哪些小人。
“喂,我警花,”严峫偏过头低声问:“你刚才让我看什么?”
“眼睛。”
“眼睛怎么了?”
“……”江停轻声说:“你忽高忽低的专业水平有时真让我惊诧。”
温热的呼吸再次拂过严峫颈窝,唰一下他耳根烧了起来。
——所幸严峫今天相亲,穿了双定制皮鞋,跟随便套了双软底就出门的江停隔着近十厘米身高差,江停也不会刻意抬头去看其他男人的耳朵,因此毫无觉察。
“视频背景中树冠明显低矮茂密,不像生长在人迹很多的地方,不过天纵山景区可能就是这种环境。我更加注意的是,这孩子眼神闪烁,若有若无地避开与父亲对视,同时在说话途中回了两次头,似乎在刻意留心注意什么东西。”
严峫属于刑警的那根神经瞬间被触动了:“他在避开什么?”
“不好说,我觉得这孩子似乎处于一种兴奋状态。”江停思忖片刻,说:“但也可能是我观察过细。”
“老严!喂!”黄主任挂断一通电话,招手道:“我跟你说,那件血衣的理化鉴定结果出来了!”
不仅严峫,连申父申母都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怎么样警官?”
“纸箱上暂时没提取出有效指纹,胶带内侧的话还需要进一步鉴定。至于血衣,”黄兴顿了顿,似乎有点费解,但还是说:“不是人血,而是一种……禽类。”
申家父母立刻松了口气,眼底流露出庆幸之色。
——这是自然而然的,虽然夫妻俩怀疑自家被变态盯上了,但至少没变态到用人血泡衣服的地步,可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不过严峫没有这么想:“我看你这反应,禽类指的不是鸡鸭吧?”
黄主任迟疑了下:
“不,是鹰科。有可能……是白尾海雕。”
所有人都流露出疑惑,申母下意识冲出来一句:“什么雕?”
“白尾海雕,大型鹰科猛禽,上个世纪曾经在世界范围内濒危,后来数量恢复了,但其亚种在我国境内仍然是一级保护动物。”黄兴解释道:“市局的技术只能鉴定出是禽类,但我们想进一步获得详细信息,正好陈处回省厅,就请他带去关照了一下,所以刚才省厅理化分析室出了结果。”
严峫向江停看去,后者轻微地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也想不出什么来。
“先给林业局打个电话吧,”严峫只得道,“这得杀了多少只鹰呐。”
黄兴点点头,刚抬脚要走,突然身后传来了手机铃声。
严峫下意识一摸自己裤袋,随即觅声望去——众人视线纷纷回转,只见申父刚才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
来电显示是一串无序数字。
“就是它,就是它!”申父指着手机,咬牙切齿:“上午那个勒索电话也是这样的!就是这变态孙子!”
“接起来,尽量拖延时间讨价还价,别让对方挂断。”严峫当机立断:“大黄!架机器开始追踪,快!”
话音未落黄主任已经火烧屁股似的蹿了出去,严峫拿起手机按下接听,递给申父,给了个鼓励的眼神。
“……”申父深吸了口气,调整好情绪:“喂——”
下一秒他被电话那边冷酷的电子合成音打断了:
“你报警了吧?”
第47章
“你报警了吧?”
申父一愣, 投来求助的目光, 严峫轻轻点了点头。
“报、当然报了!不然怎么办?我们普通人家上哪去弄来两个亿给你?!”
手机那边传来电子合成冰冷的声音:“很好。”
申父卡了壳, 一时没答上话,小会议室内陷入了令人窒息的安静。
严峫摸出手机飞快打了几个字,反手一亮。申父仔细眯着眼睛, 磕磕绊绊地跟着严峫的指示鹦鹉学舌:“我们,我们还是想儿子回来的,你开个价!只要我们家能承受, 砸锅卖铁都给你!”
“两个亿, ”对方说,“一分钱都不能少。”
“我又不是马云, 又不是王健林,你绑架勒索也得要个实际点的数字吧?几百万大不了我们卖房卖车给你凑, 两个亿你不是想活活逼着人死吗?!”
黄兴从走廊那边探出头,遥遥打了个手势, 示意技术人员正在追踪。
严峫颔首示意知道了。
申父生意场上锻炼出的讨价还价工夫终于在此刻发挥了作用:“你要钱,我要人,本来可以和平解决的事情, 为什么要搞得两败俱伤呢?两亿我是绝对拿不出来的, 要么你降降价,要么我就只能当没生过这个儿子了!”
啪地亮响,申父被申母结结实实一巴掌拍得趔趄了几步。
明明只是做戏!申父用口型愤怒地辩解,紧接着被申母同样用口型顶了回去:做戏也不行!
严峫耳朵动了动,突然听见手机那边传来半声不明显的声响, 像是嘲弄的嗤笑,立刻上前一把拉开了夫妻二人。
果然只听那电子音再次响起,像是没有感情的电脑程序似的,硬邦邦重复道:
“两个亿,一分钱都不能少。”
“妈的!”申父勃然大怒:“傻逼别跟我装神弄鬼了,我儿子根本不在你手里!我儿子好得很!学人搞诈骗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拿件沾了鸟血的衣服就以为能吓住老子了?狗屁!有本事光明正大的来,我申德这辈子什么都不怕,什么都——”
叮!
仿佛某个程序被启动,申父的怒斥下意识止住,所有人都紧紧盯着手机。
“距离行刑时间,四十八个小时二十四分钟。”
电话被挂断了。
会议室被茫然的气氛所笼罩着,足足过了半晌,申父才迷惘地蹦出一句:“……这是什么玩意啊?”
严峫没顾得上他,快步走进技侦处:“找到了吗大黄?”
“这是利用某个国外付费服务打出的网络拨号,应该是事先给收费方充好值后,再单独架设平台打出电话或编辑短信,号码则是系统自动生成的。跟国内很多垃圾订阅短信差不多,但区别在于这个服务器架设在境外,而且非常低级,追踪起来有点难度。”
严峫问:“但打这个电话的人应该在境内对吧?”
黄兴肯定地道:“那必须是啊。”
“这年头电视台刑侦剧放得,犯罪分子一个个都学会反侦查了。”严峫嘟囔了句,突然想起几个小时前江停的评价,心中微微一凛——
“如果是恶作剧的话,手段未免太过精巧了。”
确实,如果是电信诈骗,犯罪分子不可能开口就要两亿且对申家的情况那么了解;如果是恶作剧,那手段也精巧得也太过分了,超出了正常的行为逻辑。
那么唯一的解释是,绑架是真实的。
这并不是一个下作的玩笑。
“怎么样?”
严峫斜睨过去,只见江停正站在身侧,抱着手臂。
江队的面部表情还是标志性的平淡放松,腰身劲瘦纤细,肩宽而腿长,仿佛商店橱窗里的模特儿。看着他那模样,不知怎么着严峫内心微微一动,像是有颗石子被丢进湖面,荡起一圈圈难以平息的涟漪。
“网络拨号。”严峫摸摸鼻子,藉此稍微掩饰了下不自然的表情,三言两句把技侦的追查结果说了,又问:“你怎么看,霸王花?”
江停莫名其妙瞥了他一眼。
“你那是什么眼神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