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息 第34章

作者:阿阮有酒 标签: 近代现代

粟息发现,今日的天空似乎比过去两年里的每一天,都要干净,都要明亮。

吃完早餐,他动作利落地收拾碗筷,出门下楼,穿过熟悉的巷子去火锅店里上班。

路过隔壁的小龙虾馆时,门口吃早餐的厨师大哥一口咬掉包子中的肉馅,朝他摆手问好。

粟息抬起脸来,回以明朗微笑。

厨师大哥惊讶一秒,回过神来时,抬高浑厚的嗓门眉飞色舞地冲他道:“上次给你当宵夜的小龙虾味道不错吧?下次有机会再给你留一点。”

顺着对方的话想起那盒落在聂靖泽车内的小龙虾,粟息默然一秒,最后仍是真切微笑道:“味道很好,我很喜欢,谢谢。”

厨师大哥满意地吞下手中最后一点包子皮,转身朝门内走去。

粟息从火锅店后门进去打上班卡,陈耸仍是蹲在门口抽烟。见他出现时,对方拦下他,以往那般口吻散漫地向他要求:“喂,打完卡你和我换一下工作区域。”

粟息在指纹录入器上按下自己的指纹,回头看他一眼,却没有立即回答,“你今天负责哪个区域?”

陈耸吸一口烟,不紧不慢地笑起来,“二楼包厢的打扫工作。”

粟息想了想,“我记得,我好像是摆台。”

陈耸站起来,慢悠悠朝他晃过来,“你跟我换一下。你去扫包厢,我来帮你摆台。”

粟息了然地点头,“换可以。”

陈耸嘴角泛起满意的笑,还未来得及开口时,却又听得粟息道:“可是,我为什么要和你换?”

陈耸闻言,神色微微凝滞,目光倏地射向他,“你说什么?”

粟息神色不变,“你不想扫包厢,我也不想扫。所以,我为什么要和你换?”

似是不相信他会开口拒绝,陈耸许久没有反应过来。又过半响,对方脸色终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转青,冷冷笑道:“你吃错药了?”

粟息没有接他的话,径直越过他朝员工休息室的方向走去。

陈耸立在原地,一双眼睛钉在他的后背,仿佛要将性情骤变的粟息由外到里看穿才肯罢休。数秒以后,粟息的背影消失在眼底。陈耸垂下眼皮,拿掉嘴边的烟蒂丢在地面,抬脚用力地碾了碾,口中低骂一句脏话,眼中逐渐阴沉下来。

中午在大厅内服务餐客时,陈耸仍想故技重施,给粟息找点麻烦。早上粟息带给他的意外插曲,直到现在仍让他心中不快。粟息让他不痛快,他自然也要粟息不痛快。

安排给陈耸的负责区域是多人餐位区。前厅左侧靠墙的一列多人餐位,早些时候店内装修时,刻意用屏风将用餐的大圆桌和作为隔离开来。恰逢有附近公司的员工来店内聚餐,当中一位中年岁数的男人在餐桌上喝得酩酊大醉,口齿不清地冲陈耸抬手,欲招他过去加几样配菜。

陈耸扫一眼那桌客人,转身走向站在另一侧的粟息,抬手覆在他后背,力道不轻不重地将他往前推一把,下巴朝向那桌客人的方向微微一点,目光中流露出点点嘲意,“你过去。”

粟息还未答话,却见那边许久没有服务人员上前回应,喝醉的客人面上已然浮起不耐神色,浑浊目光直直朝粟息所在的方向投射过来。

粟息盯着那人的视线走上前去,面朝喝醉的客人公式化般询问:“您好,请问需要什么帮助?”

中年男人睁着一双朦胧醉眼打量他一二,眼中颜色却愈发混沌起来,只直勾勾盯着粟息的脸看,许久都不开口说话。直至粟息第二次开口询问时,他才卷着舌头含糊道:“再、再上两盘澳洲羊肉卷。”

粟息点了点头,又问:“请问您还需要什么?”

“不要了。”男人一边说,一边大幅度地摆了摆手。

未留神间,对方的手背随着摆手的动作猛地打在了粟息的手腕上。粟息不着痕迹地避开,却见那喝醉的男人动作迟缓地缩回手以后,又将碰过他手腕的手背叠在自己另一只掌心内,慢吞吞地蹭了蹭。

粟息神色如常地后退一步,欲要转身朝后厨打单的方向走。

步子还未迈开,一只微微发胖的手抓住他的小臂,不由分说地将他往后拽了拽。

粟息转回身来,冷静抬头时,目光对上中年男人醉眼微眯且面色潮红的脸。

第三十九章

粟息对此类事情早已司空见惯。

那时粟松青刚刚出事,家中的房子公开挂出拍卖,他已经开始尝试着四处找工作面试,却在街头遇到过昔日偶有往来的年轻富家子弟。那人认出他来,先是口头不留余力地奚落他一番,而后又一双眼睛紧紧钉在他脸上,毫不掩饰眼底的贪婪与渴望,提出让他用身体来换房子。

那样轻视的目光与那样不堪入耳的话,粟松青还在的时候,对方断然是不敢在他面前表现出分毫来。

手腕被醉酒客人握住,粟息没有丝毫挣扎,“请问您还有什么需要的吗?”

中年男人闻言一顿,仍旧没有放开他的手,只抬起眼皮从桌面上慢吞吞扫过,最后定定地望向碗边堆满虾壳的白色餐盘,口吻模糊:“你把它端下去。”

那只盘子放在他右手边的里侧,粟息站在他左手边的外侧。对方口中虽是这样说,却丝毫没有要帮粟息将盘子端出来,或是微微后仰给他腾出空隙来的意图。甚至于,对方从头至尾,似乎都像是对他抓在粟息手腕上的那只手毫无所觉。

粟息眼底波澜不惊,“先生,麻烦您先放开我的手。”

中年男人这才恍若梦醒,睁大一双已经眯成缝的眼睛,轻轻喘出一口气,将自己的手缩了回来。

粟息上前一步,一只手伸出去,越过喝醉的中年男人横搭在桌上的右手手臂,去端那只垃圾高高堆满的盘子。

他下腹轻轻抵在桌前,身体前倾稍稍弯腰。上半身拉伸的同时,隐没在衣服的腰线贴着束腰的黑色制服布料渐渐显露出来。

一只微微发胖的手悄无声息地贴上他的腰侧肉。

粟息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端着盘子的那只手朝醉酒男人的怀中偏斜一分。沾满红油的酱料的虾壳哗啦一声从盘中滑落,尽数掉落在对方的裤裆和大腿上,浅色的长裤布料瞬时被辣椒油浸透。

醉酒的中年男人眼皮一抖,却来不及伸手阻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虾壳在自己的裤子上留下大片红油污渍。他陡然醒过酒来,脸色骤变,起身拍落身上的虾壳和酱料,捏住粟息的小臂厉声呵斥:“你在干什么?!”

桌上其他员工终于也无法做到对男人这边的动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纷纷从手机上抬起头来,不约而同地看向粟息。只是在座所有人当中,没有一人在公司中的职位要高于醉酒的男人。他们虽不再漠视,却也只是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思,冷眼旁观而已。

将对方的变脸速度看在眼里,粟息心如明镜。眼前这人的确是喝了酒,却也远远未到醉到神志不清的地步,不过借着醉酒来占便宜而已。他心中思绪转得极快,面上适时露出几分愧疚。独自生活两年,他早已深谙如何最大限度地保护自己。

对于如今的他来说,低声下气远比维护自尊要重要得多。

粟息一边出声道歉,一边从抽纸盒中抽出干净的餐纸,低头去给对方擦腿上的污渍。

中年男人抬起掌心,力道极重地拍在他的手背上,将他的手从半空中拍落,“还擦什么擦?!我的裤子是你擦两下就能擦干净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