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常叁思
内装会议之后,防火墙的问题还迟迟没有回音,钱心一心想你不理我我也不理你,反正施工图是以设计师签字的版本为准,有本事自己签字去吧。
别墅的外墙照进度在上,因为施工队几乎都没有设计资质,指甲盖那么大的问题都得麻烦钱心一跑一趟工地。
他去一次就要吐一次槽,不知道是该佩服赫剑云有钱没处花,自己的房子随便糟蹋,找内装的队伍来做外墙,还是该服气这个施工队人傻胆大,什么都敢往墙上挂。
钱心一上楼边缘去查钢筋露出水泥防护层的问题的时候,不经意往下瞟了一眼,登时都惊呆了。
20*20*2那种脚都能踩弯的钢材,他一低头就看见了好几层,C市还没怎么刮过大风,那钢就已经出现了很明显的变形,风压一上来,得哗哗的往下掉。
他自己当过工人,他们从来依样画葫芦,什么都不想的,所以钱心一不骂他们,他拍了张照片发给了陈西安,让他用公邮给顾问单位发个邮件,然后他给顾问打了个电话。
顾问匆匆赶来,一看照片也吓出一身冷汗,连忙跑去档案室翻他们中间版的白图,审查之后发现顾问的图纸上都是50*50*4的规格,施工队偷天换日,秘密把部分龙骨给换了。
监理也不可能每一根都检查到位,所以也没有发现,要不是钱心一多低了一次头,又正好在正确的位置上,这事估计就会悄无声息的过去了。
管理和监理两个单位都失职,被陈瑞河狠狠的骂了一顿,石材安装队那边更是被训的狗血淋头,责令他们下了石材按图纸施工。
陈瑞河心累的不得了:“妈的,这群王八蛋,一不注意就给你挖了个大坑,幸好你看见了。”
钱心一不领情,仍旧鄙视他:“这都得谢谢你老板,不肯走寻常路,陈总,这个施工队你赶紧换了吧,简直跟吃了熊心豹子胆一样,我看着都挺怕的。”
一发现问题他就逮住最近的一个工人问过,问他为什么会用这么小的龙骨,那工人还一脸茫然的告诉他,他们以前的项目都是这么用的,钱心一无语了半天,都不太有勇气问他们都干过哪些项目。
陈瑞河烦躁的说:“能换我能忍他们这么久?换不了!他们是赫总亲自定的。”
钱心一也是服了:“那你给监理多发点奖金,让他盯紧一点,不然捅出漏子是迟早的事。”
陈瑞河叹着气说:“行行行,我记下了。”
——
一眨眼柳枝抽了条,别墅阴魂不散的又来找茬了。
他们提出了一个风水问题,说是有些窗户上面的石材的缝隙对着窗正中了,这样煞气破财,对住户的运势会造成无法估计的影响。
钱心一觉得这群人折腾起来真的是特别有才,既然是能影响财运的大问题,怎么拖到图纸都批完了才提出来?
不知道从哪里道听途说来一个无法考证的说法,就蹬鼻子上脸的急上了,也是没谁了。
风水不风水他不懂,但窗正中不该有缝确实是对的,建筑从设计和美观的角度来说,门上窗口、低头抬头,都不该看见一条对中缝。
不过这个问题,他早八百年前就提过了,当时赫剑云很轻易的无视了,陈瑞河也说不要紧,甚至总包管理那边,还在他的联系单上签字盖章了,如今换了张风水皮来找他的麻烦,钱心一不肯背这个锅。
哪怕是增补合同,他也不愿意改,他不愿意跟这群人多打一天的交道。
他不肯改,石材的施工队把他的拒绝直接反馈到了赫剑云那里,加上防火墙的问题还一直搁置着,赫剑云觉得这个小设计师的脾气比他这个出钱的大爷还大,对他的不满直线上升。
赫剑云给高远打了个电话,要求更换负责人,他要陈西安来接手,不过小蛮腰那边离不开陈西安,高远好说歹说,把接洽人换成了陈毅为,但是背地里的技术问题,还是钱心一在负责。
陈毅为开始三天两头的往工地上跑,他谁都不太熟,有问题就只能去拜托张航,他知道这个人和钱心一是高中同学,虽然看起来似乎不太对付,但也没有更好的人选的,一来二去,两人倒是混的挺熟了。
三月下旬的时候,市里有个小型的新型外墙展会,在周末的市会议中心,钱心一和陈西安都去了,在会议中心吃午饭的时候,被也来参展的张航看见了。
他透过玻璃,看见钱心一把盘子里的一堆菜全推进了对面人的碗里,似乎熟到已经不嫌弃对方的剩菜了,他这才猛然反应过来,钱心一跟这个赫总讨厌的男人,似乎总是黏在一起。
他觉得很奇怪,又说不出所以然来。
高远又来催名单,钱心一还在坚持以拖为准,高远叹着气,似乎想骂他最后又放弃了。
他出差回来,又带来一个战略性的合同,钱心一想着有事做,可能暂时不需要裁人,却怎么也没料到,他替老吴和梁琴拖出了一个机会,自己却栽了进去。
4月17号,还是别墅,赫剑云的美术馆,采光顶的结构梁拉豁了,屋面垮了小半,把当时正在上面的2个工人给埋在了下面。
第63章
钱心一走的非常急,在徒弟的工位旁带起一阵风,拐个弯就不见了。
赵东文正纳闷,就见从他办公室跑出来的胖子回到自己电脑一通急点鼠标,等待拷贝的时间里手指在桌子乱七八糟的敲,接着粗鲁的扯掉U盘,跑起来就喊:“王淳,给我一台电脑,带走。”
梁琴好奇的问了句:“怎么了?”
胖子头也没回的大踏步的走了:“6号楼的采光顶好像塌了。”
梁琴愣了下,转过去查图纸,而赵东文的心里咯噔一响,一阵心虚的恐慌忽然笼罩了他。
梁琴根本没在看他,但赵东文还是忍不住确认了一次,见她对着电脑,这才悄悄的点开了那次发错的图纸文件夹。
那个尾部打了一长串X的文件夹,是他按照钱心一教的经验做的标记,他找到6号楼的梁图点进去一看,横线上写的是300*600。
这能承受多大的荷载,他几乎没什么概念,不过既然采光顶都塌了,他握着鼠标的手不可控制的抖了起来,明白肯定是小了。
他颤动着切回去点开正确的那版,被标注的字眼吓了个脸色煞白,400*1000。
——
世界末日系列的电影里,总喜欢用城市被摧毁的钢筋水泥作场景,那种天然的灰度有种冰冷的荒芜,我们时常称之为废墟。
为了保护现场以便纠责,伤亡人员被救出以后,中庭被总包拉线围了起来,钱心一踩着5#户型的屋面往下看的时候,心里就是这种感觉——废墟。
畸形的混凝土碎块杂乱交叠,钢筋在缝隙里藕断丝连,事故发生时扬起的漫天粉尘重新归于安定,埋藏的血泪丝毫不见踪影。
这些年他做过、见过的项目不下一百,墙倒过,板穿过,但钢筋混凝土的主梁被拉断的情况,真的是钱心一第一次遇到。
他愣了半天,仍觉得这像一个拙劣的恶作剧。
高过半人的大梁,就那么几十根连玻璃都没铺完的大钢管就把它拉断了,这么低的概率,就像一个人在戴帽子,戴到一半还没撒手,帽子却把颈椎给压断了一样离谱……这怎么可能呢?
黏在屋顶的残梁看着确实有些单薄,断面里看得见钢筋,也没有偷工减料的嫌疑,但就算是这个小规格,玻璃才铺了不到3米长,剩下接近20米都是漏空的状态,按理说也不应该断成这样。
胖子后期的核算陈西安都看过一遍,既然他没提,钱心一就相信这个小梁也没问题,然而他的眼皮直抽抽的跳着,心里一阵阵隐秘的不安。
事发突然,陈瑞河这种老好人都急成了一头喷火龙,他要在赫剑云到来之前找到责任方,以最快的速度把事态压在最小的损失范围里。
总包、设计院、顾问被火速召集到现场,接着脚不沾地的去了事故现场,相关的施工队一早就等在了会议室前面的临时篮球场上,等待问责会议的召开。
不太了解的设计院和顾问被带去了现场,看看情况让心里先有个数,到底是谁的问题。
过了几个月,胖子也不记得当时自己计算的时候这个位置的主梁是多大,他一看那个小梁,还以为自己出的就是600高,所以这会他什么都没说。
这家请的顾问还算比较专业,不过他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钢梁上,因为钢梁属于他们图纸的范围,而主体结构不是。
大概看了看,陈瑞河找人把他们叫了回去,会议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压抑氛围开始了。
陈瑞河显然是气狠了,连场面话都不说了,上来就直奔主题。
“相关单位都看到了啊,咱6号楼中庭上面的采光顶,”他冷笑了一声,抬起手做了个手腕下压的动作:“它竟然塌了!我接到电话的时候还以为老聂在逗、我、玩……”
最后3个字他说成一字一顿,话音刚落他把手掌往桌面上狠狠一压,发出“嘭”的一声闷响,板房空旷,动静其实不算大,但好几个工头都被吓了一跳,面色悻然。
胖子开了电脑,调出对应位置的结构平面,一看就眉毛就夹了起来,想告诉钱心一梁高好像有问题,刚凑过去就被陈瑞河瞟了一眼,登时又挪了回去,在桌子底下用脚扒了扒钱心一,再用眼神示意他看图。
钱心一将电脑屏对准自己,一眼就看见胖子调好的图纸范围上清楚明白的标注着400*1000,他滑动鼠标手动量了一下,发现宽度对的上,还是400。
钱心一觉得奇怪,那现场是怎么做成300*600的?
在他看图的功夫,陈瑞河沉着脸继续说:“能把项目干成这样的全中国也找不出几家了,这事情要是散播开去,咱们在行业里也不用混了,没脸!赫总千叮咛万嘱咐,安全第一安全第一,这就是我们向他承诺的安全吗?”
“多的话我也懒得说了,今天什么时候论出责来什么时候散会,我现在特别窝火,所以尽量不要让我听见相互推脱的话,是就是,不是就不是,老规矩,从设计环节开始,心一,你们先来。”
钱心一抽掉电源线,把电脑给他递了过去,边面向大家:“这是现场说要打过程版蓝图的时候,我们给的CAD图,图纸上很明确,给的梁是400*1000的,现场位置的梁具体多大尺寸我还没去放线,不过可以肯定,根图纸不太相符。”
“有一个问题我必须先提一声,300*600的梁确实有,不过是最开始那版报批的图,当时赫总还没决定中庭要加采光顶封成室内,去年9月份他提的需求,在咱们结构出±0的时候,我们这边就根据顾问提的支反力改了梁截面,后面一直都是大梁。”
陈瑞河看了眼文件夹的日期,是用来晒图的那一版,就点了点头,让人把电脑传向张航的光头领导:“老聂,你有什么要说的?”
并不是所有领导都像钱心一那样,会因为不放心而整版过一遍图纸,读图都是手底下人的工作,他们把控总体原则性问题,对细节基本上一无所知。
聂总接过电脑假装看了看:“拉断的那个梁啊,我们重新放过线了,具体尺寸是315*611,不算结构的合理误差,我们施工的梁依据应该是300*600。咱设计院的这个图纸上啊,确实是1000高的大梁,不过我们总包是绝对不敢瞎随便篡改设计院的东西的,我们肯定是按图施工,施工蓝图就在档案室里,我也可以请陈总和咱们大设计院审核,小张,你去档案室把图拿两套来。”
他一点不露怯,可见说的并不是假话,所以矛盾立刻就激发出来了,两边都有理有据,那谁的更站得住脚?
陈瑞河私心里是偏向钱心一的,有文化的人好打交道,思绪和表达都清晰,也更容易让人信服,他跟钱心一合作到现在,一直都十分愉快,而且钱心一的人品和责任心他是信得过的。相反这个光头就有点奸诈,当着他夸背着他骂,人鬼那套分的一清二白,没少在项目运行中给他挖坑。
张航说了句稍等,转过身之后垂下眼露出一个冰冷的嘲笑,他喜欢钱心一刚才那种自信的样子,前期他有多自信,到最后真相揭露的时候,他的表情就会有多精彩,张航稍微想了想,就对结局充满了期待。
陈瑞河不想浪费时间,就让讨论接着往下滚,滚到顾问那里,他来的急,什么都没带,问钱心一接了电脑,连上工地的wifi从邮箱里下的邮件,证明他当时提给设计院的荷载是60KN以及钢梁的连接方式都没有问题。
皮球被踢到施工队那里,几家单位急了,开始相互抹黑,陈瑞河发了通火,让他们一家一家的说,然而他们都保证不是自己的问题,大家吵的热火朝天,也没人注意去找蓝图的总包技术员半天了还没回来。
因为原来的档案室漏水,新的搬到了二层板房的最内侧,张航蹲在钢板铺就的走道上给赫剑云打电话,阐述了一下目前的状况,赫剑云问他陈西安来了没有,他说没来,赫剑云让他想办法把陈西安弄过来。
张航回到会议室的时候是空手,室内相得益彰的也是一片沉闷,显然问题没找到突破口,大家都看向进来的人,张航说:“换了个档案室,资料特别乱,我还没找到蓝图,不过赫总刚打了个电话到总包办公室,说他2个小时之后过来。”
他传达完消息,又出去找图了,既然光说说不通,那就计算,看两个尺寸的梁截面,哪个能算过。
现场有结构计算能力的人不多,一个是胖子,一个是管理公司的一个技术员,两个人半斤八两,算起来差不多费劲,加上又有这么多人虎视眈眈的看着,压力大了算的就更慢了。
钱心一看着都急,忍不住给陈西安去了电话,那边正好结束了C建院的会议,正在送高远回家的路上,闻言说50分钟后过来。
直到这个时候,钱心一还以为他们自己这边是没有问题的。
第64章
陈西安把公司的车停在了高远小区的地下车库,辞别老板后上路面打了个的,直奔别墅工地。
结果他刚打上车,就接到了高远的电话,问他知不知道别墅项目上出事了,陈西安说知道,正要过去,高远说他也去,让陈西安回来开他的车,带他一起。
他平时不会关心项目的进度,能有这么快且积极的反应,其实挺反常的。但陈西安不知道邮件发错的事,也不知道神经焦虑的赵东文给他舅舅打过电话,既然老板要求,他只能再次折了回去。
高远的脸色难看的不行,陈西安以为他是在生钱心一的气,其实他是在气自己的外甥。
赵东文很害怕,但也没有瞒他,他一五一十的坦白了自己的粗心,以及粗心之前因为害怕被骂而做的小勾当。高远气急败坏的吼了他一顿,但也没觉得这个事有多大。
他们单方面删掉了自己发送的文件,但正确的图纸实际是成功送达了对方的邮箱,他们收到了,那设计院就占着道理,因为每一个图框下角都写着一句话:如无特殊注明,以下一时间版本为准。
他们懒得下懒得看,是他们自己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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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议室里一片死寂,只有笔记本电脑软趴趴的键盘声效,胖子从没受过这种程度的关注,被看的一会儿就挠头,忘了参数应该填多少。
顾问受不了这种罪,捂着嘴小声的请求了远程支援,让他公司的结构立刻核算一下边梁的临界尺寸。
反馈的结果和胖子以及管理那边差不多同时下来,一致认为按照理论计算值,600的梁高确实不够。
陈瑞河开始质问总包,让他拿蓝图来看证据,聂总派了个人出去找张航,不一会两人一起回来,还抱着5本A2的蓝图。
纸面一摊开,蓝纸黑字标注的300*600,矛头立刻被转向设计院。
光头聂总因为平白受了一阵污蔑,口蜜腹剑的尤其卖力,钱心一不吃他这套绵里藏针,说那就查邮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