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常叁思
钱心一跟他正好相反,他是个直肠子,不喜欢这个到处挖坑的对弈活动,他总是输得贼快,因此对象棋没有一点爱。他看着陈西安蹲在地上把棋子摸来摸去,鬼使神差的觉得杨新民梦寐以求的徒弟应该就他这样了。
套装封箱有接近20kg,陈西安目前不能干体力活,钱心一独自扛着个大箱子,觉得他要送这么大一个玩意也是造孽。
他希望两人能赶紧愉快的下起来,最好陈西安棋艺比他师父好,叫他先折服一半,等到后来看出不对来,下手揍陈西安的时候也会顾念一点友情。
晚上天气预报说,今年可能是近60年来最冷的冬天,各地即将暴雪纷纷,就连一向温暖的沿海都在所难免,各地高血压心脏病老年并发症高,吓得钱心一赶紧给杨新民去了个电话。
那边老半天没人接,好不容易通了,一堆熟悉的杂音争前恐后的往耳朵里灌,钱心一瞬间放下心,知道这个老头生龙活虎的在家里折腾年货。他眼里有了点笑意,把手机从耳边移开,点了扩音键。
“老杨,炸什么好东西?是不是我最爱的小黄鱼啊?”
杨新民手忙脚乱,正好一张嘴闲,立刻开启了嘲讽模式:“你个兔崽子没大没小!还小黄鱼呢,我炸了你有空吃吗?炸屁!”
上次杨新民喊他来吃饭的时候陈西安在住院,又不好解释,就说在忙,老头骂骂咧咧的挂了,再慰问就有了小情绪,钱心一心里愧疚,凑在话筒边上卖乖:“炸吧师父,大半年没吃,可想了。”
陈西安喜欢他这个状态,笑呵呵的拍马屁,看着像是哄人,其实也在撒娇,很有活力的感觉。
钱心一能遇到杨新民,同样也是陈西安的幸运,可以说是这个老人造就了他的爱人,他尊敬素未谋面的杨新民,因此听的十分认真。
他听见老头不屑的哼了一声,在锅碗碰撞的动静里大发慈悲:“……那你明天来拿吧,十一点,爱来不来,不来我就送给……送给楼下老蒋!”
钱心一知道他是要炸现成热乎的给自己,心里感动得跟狗一样,忙不迭的答道:“我来我来我来,老蒋是你棋场上敌人,吃了你的小黄鱼还要赢你的棋,不要给他。”
陈西安在旁边笑他花样护食,很轻的一声,却神奇的被噪声里的杨新民听见了,大概盼婚的老一辈都有特殊的辩听技巧,不过他又没太听清,只知道有人笑了一声,感觉离得很近。
杨新民心里一动,想起了那个“一米八”,登时喜上眉梢,欲盖弥彰的咳了一声,说:“心一,你还在外面?你旁边谁啊?”
“在家呢,旁边是陈……”钱心一很自然的答到这里,忽然卡住了,抬眼去看陈西安,说:“陈西安,我朋友。”
他眼里有种很柔软的情愫,像是愧疚,又像是请求,陈西安摸了摸他的头发,对他做口型:没事。
杨新民对此一无所知,他只是听名字还没辨男女,先被徒弟毫无遮掩的语气给打击到了,他了解这个徒弟,要是有戏肯定没这么坦诚,语气忍不住有点失望:“什么朋友?新公司的同事?男的女的?”
“一起从GAD跳槽的,男的,以前跟你提过,计算很牛逼那个男博士,你自己还要见来着,”钱心一忐忑了一秒,说:“明天我带他去串门,欢不欢迎?”
杨新民把他当儿子,难得见有个合得来的朋友,乐道:“让他来啊,正好明天卤大菜,吃饭也方便。”
钱心一挂掉电话,转头说:“我师父是个火爆脾气,躁起来像拳王阿里,你怕不怕?”
“吃个饭有什么好躁的,”陈西安搂住他笑道:“你师父对你真好,我就没有,羡慕你。”
“那当然,”钱心一得意了没两秒,很快又爆发了危机意识:“还羡慕!我的福利马上得被你瓜分一半。”
“没有马上,”陈西安捏住他脸颊上的肉说:“等我恢复到不被你师父揍的还不起手的时候再分。”
钱心一心里泛暖,杨新民有高血压,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刺激他,幸好陈西安宽容有余。
次天他起了个大早,扛上棋盘套装10点不到就杀了过去,到时杨新民还在腌鱼,客厅里摊着块大板,上面摆满了昨天做出来的东西,炸丸子就有好几样,拳头大的包子冷透待装,名为“年”的概念忽然就在这套老房子里扑面而来。
杨新民没想到钱心一的朋友会是这种风格,挺精英气质的一个高个子,很有礼貌,但并不会让他觉得是假客气,相处起来很随意。
陈西安挑的象棋套装居功甚伟,一露面就俘获了老头的心,他拿着棋子摩尼来去,嘴里念念有词,夸陈西安是个好青年,并且兴奋地迫不及待要扛下去先找老蒋秀一把。
钱心一惦记的小黄鱼还在搪瓷盆里,因此不能放他走,杨新民下棋有瘾,老输还不服,非要下。为了防止他一去半天不回,他不假思索就卖掉了陈西安:“陈西安下棋跟老蒋一样厉害。”
杨新民立刻转头看他,目光里充斥着一种类似一较高下的东西。
陈西安不认识老蒋,也没跟钱心一下过棋,怕他把牛皮吹大了,连忙谦虚:“杨老,我水平很一般,心一他不懂。”
钱心一心里槽点满满,他只是不爱下,不至于连规则和技术都看不出来。
杨新民摆了摆手,笑道:“这棋子手感不错,手痒,来陪老头子下一盘,鱼还得腌一会儿。”
闲来无事,陈西安没有理由推辞,对坐着就开始下,老头端着架子,让他红子先下,因为轻敌没出二十分钟就被陈西安将了军,震惊之下发现这小哥有点厉害,集中注意力要再来一次。
屋里落子砰砰,杨新民喜欢拿棋子捶底盘,套路喜欢用車马厮杀,陈西安是稳推慢进,藏一颗暗怀鬼胎的小卒子,不动声色的在地方的阵营里挪动。
钱心一看了一会儿觉得没意思,他师父棋艺很一般,他都看出来陈西安在让了,愈发兴趣缺缺,在旁边虚弱的提醒道:“鱼腌好了。”
杨新民正专心运筹帷幄,挥挥手有点不耐烦:“别说话!”
陈西安抬眼去看,正好钱心一啧了一声,目光忽然从他后背收了回来,脸上带着点惊喜似的说:“哟,下雪了。”
陈西安回过头,透过露点斑驳的老窗,看见了屋外雪迹纷纷。
C市上次下这么大雪的时候,他还是一个人。
第122章 番外3 谈年
对于导弹这样陌生而神秘的领域,原本只会出现在他浏览的新闻里,忽然就变得似乎触手可及,钱心一无法克制的有些小期待。
陈西安嘴严实得像个蚌壳,问他就笑而不语,吊得钱心一愈发来劲,上路的时候兴致勃勃得像是要去探险。
陈西安说路不好走,两人就去其糟粕的整理出一个行李箱,外加一个放需要经常拿取物件的旅行包。
去路坎坷,他们不会也不能进入基地,最后会住在基地外围山边上一个偏僻小镇的招待所里,和普通的民居别无二致,不过钱心一还不知道。
飞机走过的路程有限,剩下的需要换乘公路交通。第一次换乘的是老式绿皮火车,站台是古老的开敞式,夜深而不改人来人往,许多人大包小包,寒气从两旁空旷的雪地里吹过来,让裸露的皮肤有种刀割的错觉。
钱心一伸出插在兜里的手,将陈西安厚重的围巾拉起来遮住脸,不到半分钟就觉得手不是自己的了。陈西安一边说不冷,一边仍配合的由他折腾,接着将他的手夹在了腋窝下。
火车喷着汽笛声靠近来,两人跟着人流上了车。车厢里冷得和室外差不多,两人睡不着,就坐在过道里混时间。
钱心一去了趟接水口,发现那里不仅没水,还被泡面的残渣泼得乱七八糟,便东张西望着空手回来了,小声道:“你以前去看你爸妈,也坐这种火车啊?”
传说中绿皮火车象征着旅行的味道,钱心一大概是缺少文艺细胞,兼而写多了设计说明,满脑子都是水密气密噪声和结露。
陈西安坐在翻开的过道椅上,声音也很小:“嗯,只有绿皮火车,长途客车也有,就是容易被雪和冰冻封在半路上,一般有火车票我就不会选客车,怎么?是冷,还是想喝水?”
说着他就脱掉手套来试钱心一手指的温度,钱心一没躲,被他摸到一手冷意然后拽住了,不太在意想晃掉他的手:“都不是,我穿再多都这样,四肢不上热气,我本来给你打的,不过你想喝也没有。”
模糊中他看不见陈西安的脸,但听得出他声音里透着愉悦:“谢谢,我不渴。”
钱心一知道他是假客气,有水他肯定喝上了,他摆摆手拒绝了陈西安递过来的手套,干脆的揣进了自己兜里,他想起习涓说他们在陈西安初中的时候就离开了他身边,忍不住就有点好奇:“你第一次去看你爸妈是几几年?”
“高一那年暑假,”陈西安想了想,笑道:“那会儿你还在乾高当古惑仔。”
“少给我扣黑锅,”钱心一说着也怀念起来:“那会儿张航天天恨不得用消毒水洗澡和板蓝根泡饭,生怕我带着SARS病毒,哪有胆子找我的茬,我成绩突飞猛进好吗。”
他到现在还记得,由于人心惶惶,5月月考他意外的进了全校前30,班主任一激动,当着全班的面奖了他三大袋板蓝根颗粒,那段日子可以说是他这辈子里最受追捧的时候。
陈西安不太关注榜单,但是从杨江的嘴里已经知道他应该是那种抽打抽打能逼成学霸的类型,他看着钱心一,有一瞬间想问问他要是没有辍学,自我感觉现在应该是什么样子,不过很快这个念头就被扼杀了。
钱心一不会回头看,也不会假设人生,他认为他的生活普通,和别人没有区别,他没有必要去叨扰他的平常心。于是他笑着附和:“是是是。”
钱心一听出他没诚意,接着问自己感兴趣的:“你一个人去的?还是有人送?”
“就我自己,”陈西安笑道:“我那会儿大概是到了叛逆期,不愿意听家长的话,也不知道天高地厚,觉得自己像那么回事,不许亲戚送我。”
钱心一稀奇道:“我还以为你直接跨过了中二期呢。”
“没跨过,”陈西安坦白道:“我高中的时候其实不怎么愿意跟人说话,学业有点重,性格也不成熟,朋友只剩杨江这根独苗。”
“有独苗就不错了,”说起杨江钱心一还有些嫉妒,他也想要这么一个好基友:“高中的小姑娘就吃高冷那套,工作以后又喜欢暖男,你这属性熟得简直讨巧。”
很快他又醒悟过来,赫斌的事故发生在大学的尾声,在这之前,陈西安的性格应该还带着少年意气的热情和锋芒,没有这么深的沉淀和潜藏。不过有些遗憾,这个为他撑过伞的人在记忆里只剩一个模糊的影子。
不过陈西安那时也不是高冷,是分身乏术,闻言揶揄道:“吃醋吗?”
钱心一没觉得谁会惦记他,一脸鄙视:“你脸真大。”
天冷夜长,纵然旷野星空明朗,坐着看一晚上也吃不消,凌晨三点时分,两人回卧铺躺了两个多小时,迷糊间也不知道睡没睡着,钱心一只知道睁开眼,就看见窗上成片成片的霜花,结出繁复而诡秘的晶状。
再往外,是轨道近处的村庄和枯树,挂满了倒锥状的冰凌,一副冰天雪地的北国景象,因为背景无边无际,绿皮火车在其中穿梭,缓慢的如同老电影里的慢镜头。
钱心一似乎一瞬间触碰到了所谓长途旅行真正的意义,不急不缓的,到陌生的地方去。
陈西安早就惊艳过了,没有任何感悟,只是捂在被子里看kindle里的小说。
下了火车之后,打车到客运站冷飕飕的等大巴,大巴破得一过坑洼玻璃集体颤抖,跟钱心一回老家乡下的巴士半斤八两。之后不得不换上一种带顶棚的三轮摩托,把钱心一冻得像面瘫一样。
他吃过苦,对此见怪不怪,难为小资也能坐得四平八稳,说起来他很中意陈西安的这点,他几乎从不会面露嫌弃,他尊重很多的人和事。
或许他普通的名字就因此而来,自西向东,随遇而安。
好不容易从三轮上下来,钱心一脚麻得在地上直蹦跶,踩得地上全是脚印。
陈西安裹得像个抢银行的,背对着作势要背他,钱心一不给他反悔的机会,立刻冲上去抱住脖子往他背上一跳,吹牛说他连人带衣服100公斤,陈西安托住他的腿走了两步,一边走一边往下蹲,装得像真的不堪重负一样。
钱心一手脚并用的缠着不肯下来,让他哭着也要背完。
闹了没两分钟路上就来了行人,两人恢复人模狗样,陈西安背着包快半步带路,钱心一落半脚拉着箱子跟雪坡地做斗争,翻过一道小山坡,陈西安指着不远处炊烟袅袅的小平房说他们到了,钱心一的第一反应就是这基地的伪装做得真他妈好。
这种认知上的错误一直持续到他安顿下来。
镇子被围在山区里,晨间和傍晚都雾气满满,他们在下午两点多抵达,正是一天里阳光最盛的时候,使得这里看起来贫瘠而宁静。习涓提前打过招呼,陈西安也是个熟门熟路的选手,带着钱心一很快就摸到招待所住下了。
挂牌叫招待所,其实也就是三层小民房,钱心一四处看了看,发现这里的建筑风格和他老家差不多,都是双坡屋面的三角顶,只是这里把菜园围在了前门,种满了萝卜大白菜,却非要叫它小花园。
招待所的负责人是个独臂的中年大叔,陈西安叫他康叔,钱心一也跟着叫,他被陈西安误导得够厉害,脑洞里这位大叔是个退役特种兵,拉着箱子还不忘回头冲人比大拇指,发自内心的夸道:“这里看着跟真正的乡下简直没两样,真牛。”
康叔茫然的“啊”了一声,他虽是编制内的人,但也没反应过来这小哥在说什么。
陈西安笑得像只得逞的狐狸,转过头来跟康叔说了声抱歉,一抄手拉住他对象,连人带行李箱的拖着跑,万向轮以一种高频的咕噜声滚走了。
进了放房间他就在钱心一嘴上啄了一口,笑得嗓音都闷沉下来:“这里就是真正的乡下,好吗?”
钱心一眯起眼睛问了两句就回过神来,扔掉箱子把他扑倒在床上一顿乱揍,结果拉拉扯扯的变了味道,成了卿卿我我。
被褥应该是康叔刚晒过的,呼吸间都是蓬松而久违的香气,两人侧躺着交换了一个慢悠悠的吻,放松下来都有些疲倦,陈西安爬起来去楼下跟康叔交代了一声,说他们要补个觉,回来发现钱心一穿着秋衣秋裤,将头倒挂在床边,在研究当地床底下的电暖气片。
见他回来了就举一反三,说:“我以前在GAD的时候,有个项目装不起中央空调,就沿着室内踢脚装了一圈的暖气片,用的就是这种钢制的,不过安装水平比这个差远了。”
陈西安啼笑皆非的把人捉起来扔回床当中:“你可真是个活到哪学到哪,赶紧睡。”
钱心一笑了笑也觉得自己有点职业病晚期,老实的假寐起来,陈西安脱掉毛衣躺到他旁边,习惯性的拥住了。
因为屁股底下有暖气片在烤,钱心一热得够呛,睡着了一直用膝盖把陈西安往一边挤,后者畏寒,不肯就范。醒来的时候日头西斜,外头闹哄哄的,竟然是广播在放戏曲。
钱心一扒了下窗户,很快就看见了挂在电线杆上的播音喇叭,他嘿了一声,转头跟陈西安回忆杀:“我小时候老家房子门口也挂了个这种喇叭,村书记天天用这个给我们念思想汇报,爱国爱党爱人民,简直了。”
陈西安是省城人,没有这么丰富的童年,但是他来过这里,觉得思想汇报有点弱:“这个也挺简直的,一天三遍雷打不动,早上7点,中午12点,下午6点,持续一个小时。”
钱心一听得目瞪口呆,心想这是要叫人寝食难安的呐。
招待所里没其他客人,吃饭就跟康叔家里一起,按人头交伙食费,钱心一不管账也不管这些,他只管吃和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