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唐酒卿
“趁早滚蛋, 你如今都不够爷爷塞牙缝的。”苍霁回头看净霖, 说,“你跟你阿姐互通过灵气吗?”
“我们一脉相承,自然可以了。”阿乙随着他望过去,“但你与净霖不能吧。你们一个是人,一个是妖,哪来的相通之处,除非是血肉骨亲。”
“说不准。”苍霁说,“我跟净霖真是兄弟。”
“你说父子我还信一些。”阿乙说,“即便是兄弟,净霖的兄弟都是不通血缘的人,不过同为君父的养子罢了。父子嘛”他恶意道,“虽未听过临松君有什么艳闻,但依我之见,像他这样的人,即便有也会藏得严严实实。你跟他同住山中那么久,他不养别个,偏偏养你,还真说不准!”
苍霁当即给他后脑勺一掌,说:“他长得像我老子?!”
“那你到底想我如何作答!”阿乙平白受了一掌,龇牙咧嘴地抱头,怒道,“若真是父子还巧了!见着你们如今这等不正经的关系,那可是乱”
净霖斜睨他一眼,阿乙顿时息声。他心里腹诽暗骂,嘴里也不敢再乱说。于是只肯冷声问:“所以如何?到底愈合没有!”
“碎处已填。”净霖手贴小腹,见着苍霁,又记起刚才的情形,便不动声色地垂下手,说,“灵海交融于腹部,本相生筑于心口。我虽已愈合了灵海缺损之处,却本相未显。你可曾听过浮梨说过什么?”
“我阿姐也不知道。”阿乙说,“天地间得入大成之境的人似如凤毛麟角,即便阿姐想替你探查,也探不出所以然。只是你在山中时,仍需入眠凝神,现下还需要吗?”
净霖说:“入夏之后,便不需要了。”
他与苍霁才出山时,被咬一口都需睡上几日,后来冬林一案中,因入铜铃幻境,也需睡上几日来恢复精神。但自入京都之后,此等情况少之又少。
“可见这是循序渐进。”阿乙说,“不知不觉啊。”
“还有一事。”净霖在窗边站定,对他二人说,“我尚未进入大成之境。”
苍霁尚且如常,阿乙却如同被针扎到似的跳起来,惊愕道:“没有?那你如何活下来的!”
净霖见天际已经泛白,只说:“我亦不明白。”
破院内曦光一覆,乐言便起来了。他抱着木盆见阿乙坐在他的小板凳上,把他那一捧瓜子都吃得没影了。不禁眉间一皱,双目先红了。
“你、你”他擦着眼睛,指着阿乙。
阿乙正等着晒毛,闻言学着净霖睨他的模样,睨了眼乐言,说:“怎么地,小爷还坐不得了?你打一边站着去。”
“我、我”乐言气不过。
“我、我!”阿乙学舌,说,“哭什么哭?枉费颐宁那名头,怎么还没把你治过来!哭哭哭,再哭小爷就捉你喂妖怪!”
乐言跺脚,气得脸红。阿乙不理会,抛着果子玩,嘴里却带着刺,不管不顾扎得别人冒血。
“真是绝了。”阿乙说,“天底下怎会有你与颐宁这样讨厌的人!一个逢人就挑刺,一个私欲昧良心!跟了个病秧子还整得别人阴阳相隔,你倒是舒坦了,我见那狐妖可怜死了。他怎没来捉你?咬断算了,你这小祸害!”
乐言泫然欲泣:“我没害人!”
“放屁。”阿乙仰头舒展着身体,“你就是只害人精,颐宁是个害神精!主从俩都不是好东西,来日小爷有的是时间跟你们算账。”
乐言气极,站在檐下大哭起来。连盆也掉了,只捂着面哽咽不止。他这几日本就心中生愧,几欲要生出病来,眼下听阿乙这一串责怪,更是难过得要命。可他后悔也不成,他若是后悔,楚纶便要死,他能受着这等诛心之言,却万万受不得让楚纶死。然而他一想到那死了的左清昼,便更知千钰可怜。
可他没办法啊!这世间哪有什么万全之策,他只能想着楚纶,他只能为着楚纶,他怎么能省下楚纶去要别人活?这命谱定下必要一个人去死,他宁可自己变作害人精,也不愿意楚纶死。
阿乙被烦得又欲发火,却见净霖正靠在窗边看着乐言,便又咽回去,嘟囔着轻踢乐言一脚,皱眉道:“你闭嘴!”
他也正烦心着呢!本想捉这笔妖改了他阿姐的调令,谁知改是改不成了,还被净霖惊得心乱如麻。
净霖没入大成之境,那他必不能自救。他若是自己都救不了自己,还有谁能救得了他?这人若是九天境中人,难道还有什么阴谋?若是有阴谋,那他阿姐岂不是要受牵扯!如今他阿姐本就备受承天君冷眼,要是再犯什么错,可就真要受罚了。
不同于这边两只千百种思绪,苍霁要镇定许多。他已经靠了半晌,睁眼见净霖正临窗望着乐言。
净霖不必回头,也有所感。他说:“仔细想来,乐言也是病入膏肓。”
“他是心病难医,这辈子都得欠着这笔债。”苍霁说着撑首,“铜铃这几日没动静吗?”
“没有。”净霖说,“未曾听到响声。”
“看来这三苦之事仍未解决。”苍霁说,“诸事乱在一起,细想伤神。”
“嗯。”净霖低声应了。
苍霁顿了片刻,说:“你曾道这铜铃不是你的,那么便是黎嵘的?”
“虽然是借破狰枪的碎屑所铸,却也不是黎嵘的。”净霖回首,“它是澜海集屑锻造。”
苍霁疑心自己忘了,他怎丝毫没有对这位“澜海”的记忆,竟连听也不曾听人提起过。
净霖知他心中所想,说:“他去的早,未入君神之列。神说之上,也只留了个名字而已。但黎嵘的破狰枪,东君的山河扇,皆是出自于他的手。”
“他做了这铜铃,送你时就没提过什么?”
净霖静了少顷,说:“他送给了清遥。清遥时岁正小,小孩子多爱会响的东西,他造铜铃便是哄清遥玩儿。”
苍霁等待净霖说后来,却见净霖眉眼笼在日光里,偏生冷得彻骨。他似是又沉浸在了某一处苍霁不知道的过往里,如同霜雾阻隔。苍霁虽然不明白是什么事,却也料得这个“后来”并不美好。
“待清遥死后,只有这只铜铃遇火不化。我便收了,一直留在身边。”净霖说,“随后没多久,我也死了。”
日光突兀地投了一地白,刺得苍霁抬指遮掩。他仰身靠回椅中,稍作思索。
“铜铃至关重要。”苍霁眸中果决,“拿到它才能知道更多。”
老皇帝匍匐在地,对着香喃声细语。
“神君法力通天快快显灵。”他老泪纵横,“朕狱中还有祭品您千万莫要离去!干干净净的给您呈上来您快回来”
简陋支撑的殿内昏不可见人影,老皇帝团如鬼魅,贴在地上虔诚地拜服,嘴里念念有词,双手抖若筛糠。他自雨夜之后便如同惊弓之鸟,没有邪魔庇护也不敢枉自食人,短短几日已觉得老病袭身,力不从心。
太监们似如木柱般杵在外边,老皇帝越发害怕,竟呜呜咽咽的哭起来。他半生皆在忌惮中度过,最怕的就是老,眼看神君来助,长命百岁近在咫尺,怎料却被人给搅和黄了。他既不甘心,也不死心。
老皇帝跪了半宿精疲力尽,香案上的香柱已经燃尽,灰屑随着他起伏的动作抖落在发间。他欲起身时忽感一阵晕眩,又颤身跪瘫在地上,爬不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