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璋 第96章

作者:吴沉水 标签: 强取豪夺 情有独钟 近代现代

是啊,他微微睁开眼,看着霍斯予线条粗硬的下颌,近到连胡子渣都瞧得见,自己的性格,就算卑鄙如乔亚芬,虚伪如林家人,那个伤害自己最深的昔日爱人,事过境迁后,其实也没说过多少重话,更加遑论报复什么的,小老百姓所求,不过一口安生饭而已,谁害了谁,谁负了谁,要不要原谅,算清楚这些又怎么样?还不是一样要过日子,一样要穿衣吃饭?

唯独对着霍斯予,最狠的,最伤人那些话都撂过,似乎,潜意识里笃信此人罪该万死,所有一切,都是他的错,他是罪魁祸首,他就算该千刀万剐,也罪有应得。

可是,会有这种状态,本身就很说明问题。按理说,霍五是所有的人当中最狠的一个,也是他最怕的一个,但也是他骂得最狠的一个人。

也是这么个下雨天晚上,你可以放心昏倒在他跟前的人。

原因很简单,你不仅笃信他不会不管你,而且你在他跟前早就豁出去,最难堪最失态的时候都看过了,你对着他,就根本没那些怕给人添麻烦,怕对不住别人,怕日后不知怎么还人情,怕这个怕那个的顾虑。

世上的事就是这么矛盾复杂,你恨的人,却也是你信的人,你爱的人,却未必是你能在他跟前放得开的人。

周子璋精神有些恍惚,他迷迷糊糊地听见霍斯予在耳边低低安慰,声音醇厚温柔,内容翻来覆去毫无新意,但是周子璋觉得心里安静了,以往刻意忽略的东西渐渐显山露水,现在听着这个声音,忽然也有种感觉,其实,也不是那么讨厌。

“你怎么样?撑着点啊,难受得紧是不是?我马上带你去医院啊,操了,这他妈什么破地方,连个计程车的鬼影都没看到,下个破雨而已,计程车司机都回家抱老婆孩子去了?妈的,老子回头非弄个计程车公司不可……”霍斯予骂骂咧咧的声音不绝于耳,周子璋低声喘气,额头抵住他的肩膀,渐渐的,眩晕感过去了,他弱声说:“不用去医院……”

“怎么不用去?啊?你现在这样我怎么放心?万一有什么看不见的毛病,你给耽搁了怎么办?你闭嘴,这事我说了算啊,乖乖的,闭上眼,咱们一会就到医院去,我他妈这就等到的是了。”

“不去,医院。”周子璋想起那时候躺在医院里无依无靠的感觉,莫名心慌起来,揪住他的胳膊弱声说:“讨,讨厌那里。”

这样带了孩子气的话简直闻所未闻,霍斯予愣了,随即,心里涌起一种难言的酸苦和暖意,他低头看那个人,紧紧挨着自己的苍白脸庞,头发低垂下来,遮住前额,显出鼻梁到下巴的轮廓精雕细琢,这么长久以来看到摸不到,想着碰不着,早已忘记了上回他这么柔顺靠着自己是什么时候的事了。现在往回忆里一摸索,却全是令自己心疼心慌的感觉,那么久远以前,曾经自己根本不会允许谁的脑袋就这么靠着自己,那个时候多么张狂,看上谁就是谁,想要谁谁就一定得陪着自己,那个时候,何曾想过有这么一日,紧紧是一低眸的瞬间,你看着怀里的人,你突然眼圈有点红了,就这么抱着他,想着什么也不求,真的,什么虚头八脑的,都不如他紧紧挨着自己,体温煨着体温,肌肤贴着肌肤来得实在。

真的,你这辈子还求什么?关山万里等闲度,千金散尽还复来,可你得抱着这个人,有了他,你心里头那被人强行拿铲子铲去的缺口,才会夯实,才会不再空落,才会不像秋风秋雨中飘摇的小工棚,到处漏雨,支离破碎,透着愁苦和麻木。

“不许,去医院,”那个人还在固执地,虚弱地低语:“带,带我回家。”

他说,带我回家。

霍斯予眼泪突然就没管住了。他忍了那么久,这个人跟别人情深意重,他在一旁看着犹如被人拿刀捅心窝子的时候顾不上哭;爱着的人为了别的男人跑来求自己放了情敌一马,被妒火烧得快发疯的时候他也没想到要哭;后来人不见了,到处找找不着,愁得一宿一宿睡不着觉的时候,也没想到有哭的必要,人心里疼到极致,哪里哭得出来?再往后,人终于找着了,可他对着自己,却毫不犹豫丢下最狠的话转身就走,那时候脑子都麻了,还能哭才怪?

但是现在,他的眼泪禁不住就滴下来了。

实在是,这话直直撞击了他心里头最软的那一块。

还好夜很黑,周围没人,霍斯予飞快蹭掉了眼角的水渍,把人抱得紧了紧,哑声说:“行,我带你回去。”

他抱着周子璋大踏步往他住的骑楼走去,踏上陡峭的老式楼梯,匀出一只手摸进周子璋的口袋,从里头掏出钥匙开了门,打开了灯,一屋橘黄色的灯光,登时令人暖了起来。

霍斯予把周子璋放在小沙发上,扶着他靠好,又将一旁的电水壶装了水插上电烧热,低声问:“家里有药吗?没有我下去给你买。”

周子璋点点头,哑声说:“在,五斗柜第二层。”

霍斯予依言找了,果然看到有码得整齐的药,找了退烧药后,他一回头,发现周子璋身上湿了一片,他低头看自己,原来是从自己外套上蹭过去的雨水。

他暗骂一声,忙脱下自己的外套,走过去蹲下来对周子璋柔声说:“子璋,你衣服湿了,换的放哪了?我帮你换。”

周子璋歇了歇,已经感觉好了不少,这时候睁开眼,摇头说:“我自己来。”

他颤巍巍地站起,慢慢走去打开衣柜,拿了干净衣服出来,再慢慢朝小浴室走去。霍斯予看得心惊胆战,却不敢冒然出声,怕说错话了惹周子璋厌烦,好不容易的安静宁馨的气氛就该没了。

霍斯予心神不宁等在外面,两人只是隔了一张深蓝色的塑料浴帘,里面日光灯打着,影影绰绰能见到那朝思暮想的身体曲线。每个地方都曾经是他拿手丈量过的,仿佛抚摸过亲吻过的,但那个时候人不懂得看明天,多少光阴就那么虚度了。霍斯予喉咙有点干,没法将目光从那身影处挪开,但这么看下去又如何?难道要出丑吗?他咳嗽一声,强迫自己去关注那只水壶,看到水开了,过去倒了水,又兑了一旁的凉白开,把药放那,等着周子璋换完衣服就可以吃药了。

就在此时,却听浴室里哐当一声响,霍斯予吓了一跳,想也不想,一把将浴帘撩开,却见周子璋扶着水管喘气,搁板上放着的沐浴乳洗发水掉了一地,样子有些狼狈,睡衣扣子都没扣好,胳膊发着抖,断断续续地说:“我,我刚刚脚滑了……”

“吓死我了。”霍斯予笑了笑,过去将他扶住,感觉他在自己怀里有虚脱的颤抖,忙将人弄出了浴室,放回沙发上,周子璋坐那脸色苍白,闭上眼也不说话,只抖着手试图自己把扣子扣上。

霍斯予叹了口气,过去替他将扣错的扣子一一扣好,柔声说:“你别怕。”

周子璋不说话,却定定地看着他,霍斯予勉强笑了笑,转身将水杯和药拿来,说:“吃药啊。”

周子璋张开嘴吞了胶囊,喝了几口水,就摇摇头表示不要了。

霍斯予摸摸他的额头,说:“早点歇着吧,今晚看能不能出汗退烧,不能的话,明天一早我就送你去医院。”

周子璋点点头,哑声说:“我想躺着。”

霍斯予笑了,说:“我把你弄上去。”

他睡觉的地方是阁楼,要爬一旁的木梯子,霍斯予等他歇得差不多了,才扶着他慢慢爬上去,等他上去了,忙又跟着,帮他拉过被褥,盖了个严实,这才摸摸他的头说:“我今晚上不走,看着你,夜里也有个照料,你别多心,”他想了想,又说了句:“别怕。”

周子璋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垂下来,片刻后,就在霍斯予以为他已经睡着了,忽然轻声说:“不怕你。”

霍斯予一愣,随即笑了,好玩一样拨拉他的头发,说:“真不怕?我霍五可不是什么好人,对着你定力没准不够使……”

周子璋似乎嘴角上翘,轻声说:“你,没那么蠢。”

霍斯予手一顿,凑过去,蹭蹭他的脸颊,贪婪地靠紧他,隔着棉被将他整个抱紧了,贴着他的脖颈,一边摩挲着,一边哑声说:“可我,可我真是想你啊,来给抱一下,就抱一下,忍不住了我,妈的连抱都不给抱,你还不如让我死算了,子璋,子璋……”

他流连忘返地磨蹭着周子璋的肌肤,低低地长叹,挨着他的脖颈深深呼吸他的味道,没有意识一样,只是用喉咙底部浮上来的声音喊他的名字,一下又一下,传达着热炙的渴望,求而不得的痛苦,还有不敢往前一步的小心翼翼。

“你怎么跟狗似的。”周子璋终于不满地微微往一旁避。

“见不着你,连狗都不如,”霍斯予随口应着,继续东嗅嗅,西闻闻,磨磨蹭蹭,极尽亲昵。

“行了,”周子璋闭着眼,疲倦而无奈地说:“不是又当回大总裁了吗?怎么还这样?”

霍斯予停了下来,带笑问:“你这么想?”

“临危受命。”周子璋淡淡地说:“不是你,难道要选你那几位堂哥?”

“子璋,你这算夸我对吧?”霍斯予难以置信地问:“我没那什么,会错意吧?”

周子璋面无表情,侧过身去,不理会他。

霍斯予呵呵低笑,说:“我们子璋就是聪明,但你只猜对了一半,葵盛已经清盘破产,我上哪做回总裁?”

周子璋心里一突,睁开眼问:“那,你们家……”

霍斯予沉吟了片刻,说:“霍家,恐怕是要败落了。就算我再拼命,这个事,也挑不起来。我们家姑奶奶,当副市长那位,被撤职查办了。我大伯父他们,都不同程度地退居二线,现在能保住他们平平安安从上面下来,已经是卖光了老面子。我大哥,原本这次在下面市锻炼完了,回来要提厅级,现在也给人挡住了。”他声音有些沧桑,随即一笑,问:“混迹在官场上小一辈,就更不用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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