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朝 第34章

作者:公子优 标签: 近代现代

柳息风说:“你专欺负我。”

李惊浊心里叫苦:谁敢欺负你?从来只有你柳息风欺负人。

“饿不饿?我去给你做辣椒炒肉,多放辣椒。你喜欢吃。”李惊浊另起话头。

柳息风说:“我跟你一起。”

李惊浊说:“你刚走了那么远路,歇着吧。现在我一个人做饭也熟练了。”

柳息风说:“不是想替你烧火,是要监督你。免得你辣椒炒肉之后便端出猪心猪肝猪大肠来气我。”

李惊浊鸣冤:“你都是这么想我的?”

柳息风说:“就因为我下午没来找你,你就在我的画本上画内脏。”

李惊浊讪讪:“你看出来了。”

柳息风说:“你最记仇。”

李惊浊说:“我是记住要片刻不离。”

柳息风说:“你只记住片刻不离。旁的都忘了。”

李惊浊说:“没忘。我再不画了。”

柳息风说:“画都画了,可怜我的故人具鸡黍,我的太白峰头月,我的寒泉水底灯……”②

他还要再数,李惊浊已经受不了,说:“你不高兴,我立即将那一页撕了。”

柳息风说:“留着。国画自古少这种主题,留着吧,撕了可惜。”

李惊浊弄不懂柳息风,正也是他在讲,反也是他在讲,总之就是他最有道理。不,他就是道理本身。

二人吃过夜饭,李惊浊把饭桌上来不及讲完的故事继续讲完,柳息风便回家了。李惊浊收好碗筷,想起该打电话,就打开关机多日的手机,打个电话回家报平安,也问问家中情况。

电话是祖父接的,一接便说:“惊浊来电话了,正好,这个电话不来我也要打过去。我先问,你们都等一下。一天天只晓得骗我,我要自己问清楚。”

祖母的声音依稀传来:“你宁愿信王四爹,也不愿意信自家的伢子。”

李惊浊问:“出什么事了?”

李老人清清嗓子,严肃道:“惊浊,你讲,你是不是没读书了,你是不是回去种田了?你讲。不要骗我。”

李惊浊心里一紧,说:“哪里的事。”

李老人说:“王四爹才打了电话,讲这十几户一起开水渠的事情。我讲我人不在,我的那份子钱过年回去再给他,还讲我家田荒着,他想种什么就种,算我多谢他。你讲怎么回事?他听了,倒笑我哩,说孙子明明在家里种田,还装作拿不出钱来。”

祖父没提到柳息风,情况便还不算坏。李惊浊说:“他怎么不找我来讲?开渠要多少钱,我去交了就是。”

李老人说:“钱是肯定要交的,不能欠了。再怎么讲,也不能让他们嚼我们李家的舌头。”说着,他也觉出孙子真的在老家了,当下便丧了气,说,“惊浊啊,你真的回去种田了?你爸爸妈妈养你不容易,辛苦把你培养成大学生,你就回去种田?我当年是成分不好,他们不准我读书,我成绩那么好,他们小学都不要我念完,我做了一辈子农民,六十岁都还在做梦考大学……”李老人说得越来越激动,眼眶也湿了,“惊浊,我做梦都梦不到还能像你一样活啊,你却跑回去种田!我们李家,世世代代都是读书人,我爸爸当年是教俄语的啊,是知识分子。王四爹他们,祖上还不都是我们家的长工,靠我们家养活?现在却欺负到我头上来。我们家里从来没有不读书的人,偏偏到我这里断了,我心里恨啊……我这辈子是没办法了,可是你,可是你!”李老人再说不下去,把电话扔在一边。

李老太太小心翼翼地拿起电话,李老人动作粗鲁,她心疼电话机,怕给摔坏了,也心疼孙子,好端端挨了李老人一通教训。她唯独不心疼李老人,就像她也从不心疼她自己。她对电话那头轻声细语道:“孙孙还好吧?听他乱讲,八辈子之前的事情了,有什么好讲?现在还不都是老百姓,吃住都不短了他的,地主家的老黄历还好意思翻。”又说,“孙孙现在还住得惯吧,我新做了一坛子甜酒,要不要送回去给你吃?”

李惊浊心里难受,说:“开个免提吧。我有话跟爷爷讲。”

李老太太找到免提键,说:“孙孙跟你讲话。你好声好气讲。”

李惊浊说:“爷爷放心,我不是不读书,只是回去休几个月的假,学校和医院都是准了的,我比同学年纪都小,不妨碍的。”

李老人这才破涕为笑,说了几句老生常谈的格言警句叫李惊浊不要骄傲珍惜光阴,又像个小朋友似的跟老伴说:“你刚才讲新做了甜酒?藏在哪里?怎么不让我晓得?孙子配吃你的甜酒,我就不配吃了吗?”

李老太太笑骂他:“就你这张嘴巴,从来没停过。我去给你煮碗甜酒糍粑吃吧。”

电话到这里,李惊浊放下心来,又问:“爸爸妈妈还好吗?在不在家?”

李老人说:“吃过饭,你爸爸陪你妈妈出去散步了。晚一点我叫他们回电话?”

李惊浊说:“不用了,跟他们讲一声,我一切都好就行。”

李老人说:“好,我跟他们讲。”又提醒,“你记得明天去王四爹那里交钱。交钱的时候写张条子要他画手印,要不就要叫人来看着你给钱,省得他搞出鬼名堂来。”

挂了电话,李惊浊还在回想祖父方才的话。他叹了口气,走到书房,拿出之前打印的文献。他想,逃避不可耻,谁都有选择逃避的权利,毕竟那是他自己的人生,可是,逃避无用。

他坐下来,手指在文章标题下面划过。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英文的一瞬间,他发觉自己竟然有些兴奋起来,他本以为自己再看这些会心生抵触,或者至少有点惰怠,可是,都没有,居然都没有。他突然醒悟过来,这才是他熟悉的战场,是他真正的桃源乡。

十九拾病患

柳息风听说要开渠,便要去看热闹。

李惊浊说:“只是去交我家那份钱,还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开。”

柳息风说:“那也要去。”

李惊浊笑他:“开渠也对你的写作有帮助?什么都要看。”

柳息风说:“说不定可以。”

李惊浊说:“我带你去,你怎么谢我?”

柳息风说:“我以为你心甘情愿。”

李惊浊说:“我是心甘情愿。”

柳息风说:“我还没问你要星星月亮。”

李惊浊说:“多谢你饶了我。那这样,”他伸出手,期盼道,“这样总可以吧?”

柳息风牵起他的手,说:“你对我好,就是想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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