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木笙
“家主希望你能够继承耿家。”那耿家人道。
“这个要求就太不客气了。”方夏抬起下巴,让符堇给他扣上雨衣的扣子,“除了这个以外的要求,就这么说定了。”
那耿家人没吱声,看着给方夏扣扣子的符堇愣神。他发现符堇在对着方夏的时候,神情不像一只厉鬼,更像一个有血有肉的活人。但很快符堇眼角的余光朝他扫来,他赶紧转开视线,称楼上还有事,便匆匆转身上楼了。
那耿家人走后,符堇也被方夏拉着穿上了雨衣。扣好雨衣上衣的扣子,方夏使坏地扯了扯雨衣帽子,乐道:“事实证明,颜值也拯救不了雨衣的傻不拉几哈哈哈哈……”
“你穿着就挺好看。”
“少来。”方夏帮符堇整理好雨衣帽,把装着桃木灰的双肩防水背包背在身前——这东西符堇没法帮着拿,他身上的阴气会影响桃木灰的效果。
方夏拉着符堇踏入暴雨当中,开始参与除煞。
煞气笼罩范围内,那些地方是已经完成除煞的,那些地方还尚有煞气弥留,耿家的人只给方夏讲了一个大概。这事并不需要讲得特别清楚,玄术圈的人有能力感知煞气,就算能力不足也会使用道具。哪里煞气是驱散干净了的,哪里是还需要驱散的,他们自己会分辨。
桃木是五木之精,能压伏邪气;糯米大米之类,主阳间生气,能生阳辟邪。这两样东西在除煞上十分实用。
方夏和符堇走在人行道上,将包里的桃木灰撒在花坛里,行道树的树根下,这些有泥土的地方,桃木灰能渗入泥土中,不会被瓢泼大雨冲走。
方夏跟着耿家组织的除煞人员,撒了两天的大米和桃木灰,煞气算是被驱散干净了,然而暴雨却没有就此停下。
暴雨如注,连着下了三天后,C市部分低洼地区,开始出现洪涝。
天煞之魂的可怖之处,并不在于他身上的阴煞之气,而是这种能够招来灾害的能力。煞气笼罩的范围再大,也比不上灾害能够祸及的范围。玄术圈的人能够驱散煞气,但面对这种灾害却基本都是无能为力的。
所以,在第三天的中午,臭着一张脸的顾家继承人顾寅,带着秦飞来到了C市。
如果说天煞之魂是招来灾厄的,那大功德者则是招来福祉的存在。秦飞在C市待了半天,暴雨到傍晚的时候,雨势渐停,西方的天际隐隐能够看到微红的晚霞。
连天的大雨终于停了,方夏松了口气,又对秦飞表示了真挚的感谢。方夏直接间接的,算是受了秦飞不少帮助,他是个知道感恩的人,但他不知道能为秦飞做什么,只能承诺以后只要秦飞有事找他,他绝不推辞。
“我也只是举手之劳,你这么个许诺法,也不怕我让你做坏事?”秦飞笑着,对一大早送他们来高铁站的方夏说道。
“比如?”方夏反问道。
秦飞一愣,眉头轻蹙起来,想了半天也没想出自己有什么需要方夏去做的坏事,最后道:“总之你没必要太放在心上,就当我是在交你这个朋友。我们要进去了,你回去吧,有机会来S市玩。”
秦飞说完,跟着顾寅过了安检,又回头对方夏摆了摆手,才朝着候车处走去。
“这天煞之魂是比我想象的还要糟糕的存在。要是他没有主动收手,你来C市估计也起不到多大作用吧?”顾寅对秦飞说道。
“嗯,不过他身边有方夏在,我们也不用太担心。”
顾寅冷哼了一声,“什么不用太担心?说不定那小子之后变心了,激怒了对方,到时就有得收拾了。”
“方夏不会的。”秦飞否定道。
“你这么维护那小子做什么?”顾寅停下脚步,不满道。
“就是觉得他人挺好。”眼见着顾寅神情不对起来,秦飞又赶紧道,“嗯,比你差点。”
顾寅轻哼了一声,牵住秦飞的手,往检票口的休息区走去。
方夏又在C市留了两天,等到那些低洼的地方褪了水,又给救灾的单位捐了一笔钱,等到中秋那天,才带着符堇赶回Q市的鹊山观。
单义春和丁明已经把中秋需要的物品都准备好了,到了晚上,他们照着往年的惯例,抬了一张有些年头的圆木桌,放在庭院那棵老槐树底下。
跟往年一样,单义春负责炒菜煮饭,丁明在厨房给他打下手,方夏则帮忙端盘摆酒。
方夏把五人份的碗筷摆齐,符堇帮着将装满一只大盘子的月饼,摆在圆桌中央,等单义春和丁明端着最后两盘菜出来,天色正好擦黑。
丁明打开特地接出来,挂在老槐树上的白炽灯,随后看向方夏。
方夏从自己口袋里摸出封着马广平亡魂的玉牌——亡魂是脆弱的,白天阳气重,方夏不敢把马广平的亡魂放出来,特意等到现在金乌西沉,夜幕漆黑。
玉牌的封印被解除,马广平半透明的身影出现在老槐树底下。
第133章 中秋05
单义春和丁明事先在眼皮上, 用井水画了开眼的符文。井水属于阴水,有通阴之效, 以刚打上来的井水效果最佳, 结合开眼的符文使用,持续效果要比抹牛眼泪长久。他们看着老槐树下那熟悉的身影, 张了张口,没发出声音, 眼圈先红了。
方夏感觉眼底泛酸,不自觉地垂下视线,目光落在马广平的脚边。老槐树的枝桠上挂着是明晃晃的白炽灯,马广平的脚底下却没有落下阴影。
找到马广平的亡魂有些日子了,方夏不是第一次见到他师父这个模样,但每一次都叫他难受得心头憋闷得犯疼。他师父死了,不管再怎么否认, 自我欺骗, 事实都不可改变。
[哎!你们傻站着做什么?吃饭了吃饭了!]马广平的视线在自己的三个徒弟身上转了一圈, 随后一边嚷着一边往圆桌旁凑, [哎哟!今年的菜不错,还都是我爱吃的!]
马广平的话单义春和丁明听不到,方夏整理了一下情绪,今天大概是他们见师父的最后一面了, 不管怎样, 都不能让师父临走了都放心不下他们。
“师父, 丁明给你买了你最喜欢的花雕酒, 我们今晚不醉不归。”方夏走过去,给马广平拉开椅子。
[那我有口福了,给我满上满上……]马广平乐颠颠地说着,偷偷扫了一眼符堇,凑到方夏耳边说道,[那只厉鬼凉飕飕的,你给我换个位置。]
符堇是厉鬼,尽管努力收敛了身上的阴煞之气,但鬼魂远比活人敏感。
方夏拖着椅子,摆到丁明身旁的位置,正好是符堇的正对面,是在圆桌上与符堇相隔最远的位置了。
马广平满意地坐下,丁明拎起地上的酒坛子,拍开封口,打开酒坛的盖子,给放在马广平面前的碗满上。
马广平看着面前跟碗口齐平的花雕酒,抽了抽鼻子,一脸满足,随后摇头晃脑地感慨道:[去年的时候,你们就给我倒了碗底一口的米酒。]
“师父说什么?”丁明把酒坛递给另一边的单义春,抬头看向走回符堇身旁落座的方夏。
“师父说你小气,去年中秋就给他喝了一口米酒,要批评你。”方夏张阔就把马广平的抱怨全扣到丁明头上去了。
“靠!你仗着我们听不到,就胡说八道是吧?”丁明抄起桌边一根筷子,就朝着方夏扔过去。
方夏往符堇身旁一歪,躲开丁明扔过来的筷子。
“丁明,不要乱扔筷子。”单义春给自己倒完酒,一边将手上的酒坛子递给方夏,一边起身去捡那根被丁明扔掉的筷子。
“师兄,你又偏帮方夏。”丁明不满地抱怨了一句,顺手给马广平夹了一块鸡肉,“去年中秋师父在床底下藏了一小坛花雕,我不是担心他回去偷喝喝多了,才只买回来一小瓶米酒——师兄你不也是赞同的吗?谁知道方夏这小子,中午不午睡,闲着没事干,把师父私藏的那坛花雕,就着月饼喝光了。”
[方夏你个小兔崽子!]马广平拍着桌子——事实上他并没法拍响桌子,只是做出这么一个动作,以表自己的愤怒,[我说好好的一坛酒,我出去了一趟怎么就不见了呢?你还骗我说,是我放过头了!]
方夏低头专心地给符堇倒酒,假装没听到马广平愤怒的咆哮。
“哦,这次不用翻译了,师父肯定是在骂你。”丁明单手支着下巴,幸灾乐祸。
师徒几人互相贫嘴了几句后,似乎遗忘了马广平是亡魂这件事,和往年中秋一样,热热闹闹地吃起了团圆饭。
酒过三巡之后,闹声未消,人已微醺,方夏抓着身旁符堇的胳膊,给在座的师父师兄正式做正式介绍。
“这是符堇,我的恋人?伴侣?反正就是要跟我过一辈子的男人……哦,不对,是男鬼。”
“噗——”旁边的单义春一口酒喷了出来。
“师兄,你悠着点,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丁明歪着头嘲笑单义春,好像完全不记得自己当初听到方夏这么介绍时,转身整个人撞在墙上的糗事。
马广平也不盯着他最爱的花雕酒看了,他抬头目瞪口呆地看着对面的符堇。这符堇是只厉鬼吧?难怪他给方夏算姻缘,得出来的结果奇怪不说,而且还没有子嗣。不对,这符堇就算是个活人,他们也不会有子嗣。
被马广平直直地看着,符堇放在桌下膝盖上的手指微微蜷缩,他竟然感觉有些紧张。对方是方夏的长辈,他这算是见长辈了?他活着的时候,面对自己那些血亲长辈都没紧张过,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面对长辈的紧张。感觉有些新奇,又有些莫名的满足。
不,不对,他怎么能拿方夏的长辈,跟他生前那些长辈相比较?方夏的师父是真的疼方夏,而他那些所谓的长辈,不是视他无物的,就是盼他早死的。那些人怎么配跟方夏的师父相比?
符堇站起来,端起自己面前满碗的酒碗,手腕轻抬,朝着对面的马广平敬酒。
他也不等马广平回应,便将酒碗中的酒水一饮而尽。
“符堇?!”方夏被吓了一跳。
虽然符堇有实体,但他是不吃活人的食物的。方夏每次吃饭都会给符堇摆上碗筷,也会往他碗里夹菜,但符堇从来没真的吃进嘴里过。现在看他真一大碗酒喝了下去,方夏能不吓一跳吗?
“你、你这样喝下去真的没事吧?”方夏担忧地看着符堇。
“无碍。”符堇低头对方夏小声道,“只是酒水,很快就会从身体里散发出来的。”
方夏凑近符堇,吸了吸鼻子,确实从符堇身上闻到了浓重的酒味,好似刚刚那碗酒,符堇不是喝了下去,而是撒在了身上。
在方夏和符堇说话的这会儿工夫,对面直直地盯着符堇愣神的马广平终于回过神来,他站起来,半透明的手虚拍了一下丁明的肩膀,又指了指桌子上盛满酒的酒碗,然后望着符堇,摆出一脸属于长辈的威严表情。
丁明会意,放下手中的筷子,起身帮马广平端起酒碗,朝着符堇遥遥一举,随后撒在椅子背后的地上。
马广平想对符堇说些什么,摸着自己下巴上短短的胡子想词,余光不经意地往地上瞥了一眼,脸上端了半分钟的威严表情,顿时崩得支离破碎,他扭头就对着丁明吹胡子瞪眼:[臭小子,你这酒怎么撒的?你看看你水迹,瞧着好似我尿裤子了一样!]
丁明看着一脸激动的马广平,一脸莫名其妙。方夏听完脑袋钻桌子底下看情况去了。
这鹊山观的前庭是铺了青石板的,水倒在地上,要从青石板的缝隙渗下去要等好一会儿,所以水稍多就会顺着地势流淌。丁明把那碗酒撒在椅子背后,结果那酒水就朝着马广平的位置流淌了过去,穿过马广平坐的那张椅子底下,流到了马广平的两脚之间——嗯,看着确实很像马广平尿裤子了。
方夏把脑袋从桌子底下抬起来,拽着身旁符堇的衣角,笑得不可抑制。
对面的丁明依旧一脸茫然,出声问方夏,马广平说了什么。方夏一边笑,一边把马广平的骂丁明的话转述的一遍。之后,单义春和丁明也跟着笑了起来。
结局对丁明来说不太友好,马广平强行跟丁明换了位置。
酒喝尽了,菜也吃得差不多,马广平拖着他的三个徒弟,去他房间找金镯子。
马广平一直很穷,甚至穷得有时交不起电费,让整个道观停电过,日常处于赤贫状态。但是,他还是省钱偷偷买了三只金镯子,是给三个徒弟未来媳妇准备的。第一次见徒媳,他总不能两手空空吧?
然而,他没活着等等来三个徒弟领媳妇回来。
方夏这边,在这临走前倒是见到了,就是……这个徒媳跟他想象的不太一样,感觉自己准备的见面礼似乎准备得不太合适。
马广平看着站在他房门外的符堇,叹了口气,回头就见方夏趴在床底下摸索。
[你找床底下做什么?我怎么也不可能把镯子藏在床底下吧?]马广平飘过去,对着方夏念叨道。
方夏从地上爬起来,晃了晃有些晕的脑袋——他今晚酒喝得有点多。
“师父,你这丢三落四的毛病,那么多年怎么还没改过来?”丁明翻着窗台上的花瓶,嘟哝道。
[快找快找,哪来那么多废话?]马广平嫌弃地看了一眼丁明,飘到单义春身旁,[义春,你去上面放被子的衣柜找找,说不好我塞被子里面了。那三个镯子放一起的,就一个黑色的塑料袋装着的。]
方夏先把马广平的话转告他大师兄,随后又对倒腾着抽屉,对马广平说,“黑色的塑料袋?你不会当垃圾扔了吧?”
[呸!你师父只是三高,没有老年痴呆,怎么可能把那么重要的东西扔了?]马广平反驳完了,继续指挥着他的徒弟们翻箱倒柜。
最后,马广平说的那只黑色塑料袋,在他衣柜一件大衣的口袋里找到了。塑料袋里是三只小锦盒,分别装着三只不同纹路的金镯子,马广平指着盒子,将这三只金镯子分给师兄弟三人之后,露出满足的笑容。
[好了,我也算是了了最后的心愿,也该走了。]马广平说着,转身飘到房门口,看到依旧看着门边的符堇,开口说道:[跟方夏好好过吧,那孩子是个专情的。]
马广平说完,飘出门外。
“师父!”方夏他们跟着走了出来,不约而同地喊了一声。
[天色不早了,都回去睡觉!]马广平转身冲他们摆了摆手,[还有,镯子是给你们媳妇的,别私吞了。]
说完,马广平走进月光笼罩的院子,原本就半透明的身影逐渐变淡,直至消失不见。
方夏三人站在房间门口,看着马广平消失的地方,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过了良久,丁明吸了吸鼻子,开口问道:“师父最后说了什么?”
方夏这次老老实实把马广平的话转述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