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晓梦致幻生
虽然他两辈子都没想明白,对方为什么要救他一个人,以至于两辈子都给了他报仇的机会。
无论如何,对他而言,这都只是生命中的一件小事了。
于是他也是这样对陈修平说的:“对修士而言,这些只是小事罢了。”
陈修平看着面无表情地走出于府大门的程印,虽然并不希望自己这样,却还是觉得从心底开始凉了起来。
就算是仇人,这样子冷静地像是砍萝卜一样杀人的程印,还是太过于冷静了——或者说,正是因为对方明明是仇人,才显得平静无波的程印,更显诡异。
这会儿陈修平也明白了程印对先前救他的那位大叔不假辞色的原因,原来是因为程印的仇人,也正是他,程印早就已经知道了这一点,自然也不会给他好脸色看——虽然现在的陈修平觉得,就算对方真的是单纯的救命恩人,程印也不一定会做出感恩戴德的样子。
陈修平想说些什么冲淡此刻的冲击,嗓子里却好像被什么堵住,说不出话来。
虽然很多事情在应暖和罗雪沫那儿都已经见识过,但是此刻在师父这儿感受时,一切突然又不一样了——或许是因为师父和她们就是不一样的。
他又想到从血泊中挣扎着站起的程印,那时的程印同样面无表情,就好像忍受着蚀骨疼痛的并不是他一样,他平静地忍受着守魄带给他的冲击,直到一切平息,也只是蹒跚着走出石室,找了个水潭洗去了身上的血污。
他突然明白了自己与师父的不同,他告诉自己“我能吃苦”,但是看见苦难艰险时,还是忍不住哀叹世界不公前途未卜,但是在师父看来,这大概都是必须面对的一些小事罢了吧。
这样的师父,是不是也觉得自己也只是一件小事呢。
这一刻陈修平完全忘记了自己和程印思维共通的事情,积压已久的感情像是倾泻的洪水一般破闸而出,他满脑子都是和师父相处的事情,所有琐碎的小事最后却变成了一座巨大的山脉,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忍不住想,这些对他而言珍贵而难以忘怀的事情,是不是也只是师父心中琐碎的小事呢?
因为太过投入,陈修平甚至没有发现他眼前的世界已经扭曲起来,程印想开口叫醒他,却吃惊地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传不进去,他很快明白,因为现在的轮回已经与陈修平融合了很多,所以反而受到陈修平更多的影响,此时陈修平心神震荡,自然也令轮回不稳定起来。
他的神识被排了出来,回神时,已经在轮回的外围,只是因为此刻轮回因为认主过程中封闭,所以他也并出不去,只能看着水银般流动的世界边界,神色晦暗不明。
他不明白自己现在的焦躁不安,究竟是因为陈修平脱离的自己的掌控,还是因为陈修平可能陷入了危险。
他也不知道自己现在的心慌意乱,是出于因为小徒弟对自己有了别样的心思的愤怒,还是发现……相似情丝的悸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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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修平觉得头有点痛。
痛了一会儿之后他忍不住想,为什么我会头痛?
自从他陷入轮回以后,虽然能够感知到“宿主”的情绪,但是那情绪也并非非常强烈,像是被调低了百分比,大概是为了让他不至于在其中迷失。
但是此刻的疼痛确实切切实实的,如果说先前的疼痛真实度只有30%,那么现在就是100%了。
他慢慢睁开了眼睛,看见了阳光下高大乔木的剪影,虽然并不强烈,还是令刚刚睁开眼睛的陈修平想要伸手挡住那光线——于是他伸出手,用手背盖住了眼睛。
“……”
“嗯?!”陈修平惊得叫了出来,下一秒连滚带爬地从地上爬了起来,然后双手从小腿一直摸到了连,终于百分百确定,在动的确实是自己。
呆了半晌之后他开始在脑海里叫师父,因为没有回应,他干脆嘴巴里也叫了出来。
“师父?师父?师父你在不在?师父?……”
直喊得口干舌燥,周围除了风声和草叶摩擦的声音,再无其他回应,陈修平干瞪着眼睛,对眼下猝不及防的发展感到心累无比。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之前不是好好的?难道是因为我在脑子里想了那些事,所以师父生气了,不理我了?
……可是现在的状况又是什么?
陈修平扫视自身,发现这就是自己的身体,连衣服上的破洞都一模一样,修为也没什么不同,硬要说有什么区别,也只能是刚才慌忙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粘在衣服上的草了。
陈修平满头雾水,下一个回头,突然见到一个血人从虚空像是穿过水波一般穿了进来,然后跌跌撞撞地跪倒在了地上,又不断地吐起血来。
像是感觉到面前有人,血人猛地抬起头来,面色一变,如临大敌般地看着陈修平,因为整张脸都是淤青和伤口,样子又可笑又可怜,只有一双乌沉沉的眸子,漂亮又清澈,是一对剔透的宝石。
陈修平因为惊讶导致声线吊高到破音,他叫道:“师父?!”
这个可怜又漂亮的少年,正是程印。
原本“附身”的身体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陈修平觉得这个世界上最荒唐又突然的事,也莫过于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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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不过是十五六岁,脸上身上却全是伤口,就算闭着眼睛,眉眼间也是不安的神色,更是脆弱到令人心疼。
陈修平撕了一截袖子,勉强擦掉了程印脸上的血污,虽然完全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还是决定优先照顾程印——就算对方只是长着师父脸的陌生人,陈修平也不觉得自己能扔下他不管。
这么想着,他便抱起程印,想着就算找不到人烟,也要先找个有水源的地方。
但是在他堪堪将对方抱进怀里的时候,少年却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就像是机警的小动物般,还笼罩着一层薄薄的水光,以至于就算对方面无表情毫无情感波动地说话,也显得像是在撒娇,他说:“别离开这里。”
陈修平愣了一下,然后犹豫道:“可是你伤的很严重,总要处理一下伤口。”
程印只说:“把我放下。”
师父程印积威犹在,陈修平下意识把程印放下了,放下了以后,又后悔起来:“你不会是在逞强吧,放心吧,我不会伤害你的。”
程印气若游丝,瞥了他一眼:“嗯,我相信。”
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信任,陈修平受宠若惊,顿时笑的像朵花儿一样,但是傻了一阵,他又担心地看着程印,忧心忡忡道:“你这样真的没事么?”
程印用鼻音“嗯”了声,陈修平顿时觉得自己的心尖被奶猫的爪子挠了一下,眼看着又要变成无脑花痴,就听见程印虚弱道:“可惜先前得到的伤药用在了那女人身上,不然也不至于那么狼狈。”
陈修平得到了关键词,顿时“啊”了一声,道:“疗伤药我有啊!”
程印望向他,宝石一样的眸子闪过一道疑问,很快又变成了一片平静无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