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向荣像喝醉了酒似地去推东侧殿门,门悄无声息的滑开了,黑暗轻柔地包围了他,视线边缘有冰蓝色的影子。

他用做梦一般的眼神看着布包自己在动了几下,拉链拉开,用绸布裹住的菜刀挣动着反射出暗蓝的光晕,低沉急促地颤动。

刀光越来越白亮,最后简直爆发出新雪的凌厉,长约半尺的刀锋隐隐泛起一抹赤痕,好像白玉里凝聚着一条血纹。

那个声音在轻轻叹息。

“你怎么来了?”

“我?谁?”

之前没有察觉的寒意升腾起来,夜凉如水的战栗感攀爬上全身的皮肤,黎向荣打了个冷战,菜刀悬空低鸣,像是在回应问候,艳润匀整的刀锋,在深黑的背景里美丽得惊心动魄。

“你怎么会有我的刀?”那个声音在问自己么?黎向荣迟钝地思考,慢慢点了点头。

“拿住刀,让我看看你。”

黎向荣不由自主听从了命令,伸出右手握住了刀柄。

冰冷的寒气迅速从手掌蔓延到全身,在那一瞬间,黎向荣的视线笔直地对上了另一双眼睛。

幽黑到没有一丝波动的眼瞳盯着他,让他如石像般僵硬。

这到底是梦还是灵异事件?黎向荣觉得脑子已经成了一团浆糊,可是恍惚中觉得自己被里里外外透视着,身体就快要被不知名的压力挤碎。

“害怕了?”

随着那双眼睛缓缓眨动,深刻的双眼皮,浓密的眉毛,端正的鼻梁,宽大的嘴巴,一张充满侵略感的男子相貌在空中淡淡浮现,淡金色的光华从上方洒落,就像蒙上了一层闪亮的沙砾。

粗壮的脖子,宽厚的肩膀,鼓起肌肉的手臂,长长的双腿,像一点一点打开的卷轴一样,全部展示在他的面前。

像阿拉丁的灯神一样,高大健壮,皱着眉头俯视着他,想看看把自己唤醒的人到底是什么货色,那目光中全是冷漠。

“你,你,是什么……”巨大的恐惧让黎向荣牙齿打颤,他觉得自己随时都能昏过去。

“你手中的刀是我的,”那个男子咧开嘴唇,像是要笑一笑。

黎向荣手抖得几乎抓不住刀柄,却没有迟疑地想努力收回手腕。

“这是爸爸留给我的刀。”——我一定要保护好,他在心里默默地说,不管对方是什么,都不能抢走。

“别害怕,”男子似乎察觉到自己造成的压抑,“这里是曼殊院,我又不是什么坏东西。”说罢还有点尴尬地扒了扒自己的板寸头。

黎向荣这才想起来还是在寺院里啊,不会是……没有超度的亡魂吧……

男子立刻明了他的想法,苦笑着说,“法事都做完了,那些‘东西’早走了。”

“我在这伽蓝殿住了很久了,算是护法灵吧。”

“里面有我的牌位,要不要看?”有可能是想弥补自己出场的惊悚,男子微笑着提出建议,虽然这建议听上去更惊悚。

黎向荣将菜刀横在自己胸前,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男子无奈地摊摊手,黎向荣这才注意到对方的穿着似乎是很规整的立领制服,手腕还露出白衬衣的袖口。

“算啦,你白天再看,”男子嘟囔了一句,“竟然还能看到我的刀……那我可以离开这里了吧……”

什么?

黎向荣突然心里一震,男子的形象不见了,但是自己的脑海中被硬生生地剖开一丝空隙,他直觉明白那个什么灵的东西进来了。

两眼一翻,直挺挺地向地面倒去。

后来,黎向荣接受了脑子里住进一个灵体的事实,他说他叫徐疾,卒于西元1910年。

他是个御厨。

清王朝的御厨都是家传出身,大厨们把子弟送进宫中御膳房培训磨练,几年之后再淘汰一些,民间的厨师除非有机会得到皇帝的特别赏识,否则是很难进宫的,而那些御厨的子孙们最好的出路依然是御厨。

徐疾打小作为后备御厨在宫中当差,直到16岁的时候碰上个留洋的机会去了法国。

四年之后回国的徐疾没有当御厨,而成了一个革命党。

和一大群打开眼界的年轻人一样满怀激情地要改变这个腐朽的国家,当上书、变法、立宪都没有办法阻止祖国沦陷的脚步,他们只能背水一战。

王朝必须覆灭,民众才是历史的主角,他们想杀掉不甘放弃权柄的王族,以为那就是唯一的出路。

本该手执菜刀料理美味的徐疾手上沾满了鲜血,最后受命去暗杀一位权掌天下的王爷,他正好从童年时期就和那位世子相识。

暗杀失败,他被世子杀掉了。

几年后,他的同志们建立了新的国家,将他的名字写上了英灵册。

再后来很多年,有人为他在寺院里供起一个牌位,他的灵识不知什么缘故,就在这寺院徘徊。

经历过的超度数不胜数,他却始终没有向那片白光走去。

黎向荣意识到这些讯息自由地在脑海中流淌,徐疾讲述了自己的经历,当然很多地方是语焉不详的,只是说见到故物心绪难平,忍不住多加亲近,并感谢黎家保管那庖丁刀,进入黎向荣的身体绝对没有任何伤害的意思,反而是有利的事。

“虽然百多年没做过菜了,我毕竟是正牌御厨,你也想当厨师的话,我可以教你。”

一百年前的御厨师父!想想都觉得脚软。

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黎向荣没想到竟然遇到如此不普通的事,除了接受似乎也别无他法。

但是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

这是一个可以改变自己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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