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照流光 第75章

作者:小西雀天 标签: 近代现代

宋诗哭着点点头,这次,他终于缓缓放开了手。

高阳君再度抬剑:“这一剑,是赔给云中阁二公子纪檀的。”

子矜忙道:“高阳君,我这里就不必了,父债子偿,天经地义。”他看出来高阳君不闪不避,剑剑对准自己命门,一时间心急如焚。可是高阳君充耳不闻,只是优雅而坚定地重复着自残的动作。

“这一剑,是赔给风神引乔少主的。”

乔灵均是个多愁善感的人,热泪滚滚,用袖子不住擦着。

“这一剑,是赔给云中君的。”

……

祭剑台下,时不时传来高阳君淡然的话语。

与他的从容截然不同的,是纪玉的歇斯底里。他一开始声色俱厉地喝道“宋铭,要你在这里装什么好人”,到后来却是一声更比一声惨烈地哭叫着说:“宋铭!你给我停下!你快停下来!”

地上渐渐汇成了一个血洼,两个人一同并肩跪倒在血泊里,俱是面白如纸,衬得地上的那汪血越发鲜红刺眼。高阳君转头问他:“白玉城、无方洲、古越派,你又各自欠了多少人命?”

三派众只觉得惨不忍睹,哪里还能兴师问罪,只抱剑道:“高阳君高义。刀剑无眼,争斗中死伤在所难免,高阳君不必挂心。”

“这不是斗剑,这是滥杀无辜。”高阳君只捉着纪玉的视线,“多少人命,你自己说。”

纪玉不住摇头,仿佛挨了骂的孩子,怎么都不敢告诉自家长辈自己在外面闯了什么祸。

他不说话,高阳君便自戕,待再刺三剑,纪玉忙道:“三个!就三个!”

高阳君屏着一口气硬抗,听闻此言整个人趔趄了一下,宋诗赶忙将他扶住。

他此时身前身后遍布剑伤,一身白袍被染得比喜服还要红,却还端端正正跪稳了,对着那尊步辇磕了个头:“内子犯下杀孽,罪在我掌家无方。早知今日,我不会授他权柄,肆意纵容。枯流剑主的仇怨,我来替他偿还,还请嬴先生饶他性命。”

宋诗愣了一下,一把抱住叔叔的腰嚎啕大哭:“不要!不要!”而纪玉只觉得心中有什么东西被撕裂了,一时之间只望着高阳君洁白如玉的侧脸发呆。他蓦然之间觉得过去三十年间都没有好好看过一眼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不知他心中在想些什么。

待他重新执剑,纪玉大梦初醒,怕来不及般突然拽住他的袖子问:“既然……既然如此,你当年为何要串通纪澜一道害我?!”

高阳君苦笑:“我不喜纪澜为人,有什么串通可言?”

“你胡说八道!”纪玉虽是嘴硬,却是整个人都开始颤抖,“他废我那一晚,你偏偏就来淫辱我,世间哪有这么巧合的事!”

高阳君轻声道:“那晚我无知无觉。”

纪玉其实猜中一些,可他迁怒宋铭,始终不敢去相信,此时听他亲口承认,不禁越发慌乱了:“那你不是……最看不起我的么?!你总是看到我扭头就走!”

“我醒来只道我害你武功尽废、声名尽毁,你又恨我入骨,我自然……不敢见你。”高阳君说到此处,闭上了眼睛,“后来你每每寻我,也不过是为了算计我,我知道,我全都知道……只是我没有什么不可以给你的。”他颇为自嘲地摇了摇头,“可惜我没有料到,你想要的,不是我给的。”

纪玉的瞳孔猛地一缩,三十年的光阴像是流水一样滑过眼前。小出亭初见的那一场雪。听花院那一晚颤抖的灯烟。静夜思中点起的熏香。一个人读书的夜晚,庭前彻夜不停的我闻剑。熬到玉龙台尽归于股掌,他退隐江湖,留宋诗在自己身边侍剑读书,过了十年清净日子。

男人总是离他不近不远。那一袭雪白长袍静静地立在眼角余光中,不显山不露水,然而但凡有求,又总是出现得刚刚好。

“宋铭!”纪玉似乎终于想明白了什么,十指用力陷入了他的白衣里,却不敢求他旁的。他求过宋铭许多,虚情假意,曲意逢迎,唯一一次真心实意想求他好好的,却无论如何求不出口,只能一遍遍叫他的名字,“宋铭!”

高阳君摘下他的手,交到宋诗手上:“以后你就是玉龙台的主人了,世叔对你有养育之恩,你要好好照顾他。我的玉儿……他一辈子都没有过过好日子。”

宋诗哽咽得应了一声:“嗯!”

高阳君交代完一切,带血的手抚上纪玉的侧脸,帮他擦去眼泪,眼中俱是温柔。随即那只手离了那温软如玉的肌肤,执起了我闻剑,横在颈间,朝他笑道:“玉儿,也不是没有人疼过你。”

第十九章 斩剑(四)

正当这时,斜拉里递出一管又细又长的鎏金烟杆,架住了我闻剑!

子衿抬眼望去,却是个御剑门中人。

他身着黑白长袍,裹束银甲,装束打扮与普通弟子一般无二,只是发髻上戴的不是银冠,而是一顶通天冠。

子衿依稀记得这人好像一直倚在步辇边上抽烟,虽然看不清面貌,却颇有一股落拓削拔、散漫不羁的意态,心中觉得甚是奇怪。之后他被天才少年吸引了目光,便没有过多地在意男人。此时见男人忽然出手,又快又准地阻了高阳君赴死,便不由得细细打量他。男人皮肤微黑,剑眉斜飞入鬓,底下一双细长凤眼白多黑少,生就一张杀性凛冽的俊脸。

“高阳君,我若不要你的性命,只要他的性命呢?”男人说着,咧嘴一笑,眼神散漫地朝纪玉一递,却是杀气毕露。

高阳君脸色煞白,奈何我闻剑被他金烟杆架着,无论如何斩不下去。僵持半刻,我闻剑咣当落地。高阳君身负重伤,气力早已用尽,只靠着心中那一点微渺的希冀支撑着,想替心爱之人赴死,保他一条性命。此时被男人一声冷喝,心下悲凉,当即昏死在纪玉怀里。

宋诗扶着叔叔小臂,抬头对男人怒道:“那你刚才怎么不说!非要我叔叔自戕了才说!”

“高阳君要做他的情圣,我何必拦他。但是想为纪玉赎命,却想都别想!”男人收回烟杆,吞云吐雾间吩咐那天才少年,“高阳君包庇罪人,下不了手,那就由我御剑门来将这恶贯满盈之人就地正法——李鹤。”

子衿忍不住上前一步求道:“这位先生,我叔叔犯下滔天大罪,云中阁、玉龙台与御剑门都有推脱不开的责任。此事皆因家父而起,我云中纪氏不敢擅辞其咎,势必理清个来龙去脉,教他沉冤昭雪。你御剑门可否彻查当日阻他求告之事,还我叔叔一个公道,之后再论刑罚。”

纪明尘紧跟一步,将剑推出半寸,警觉地护在他身侧,浑身都绷紧了。

两人情知云中阁有今日辉煌、两代云中君有今日声望,全都是踩着纪玉的骨血铸成。纵使他罪恶滔天,于理应当以死谢罪,他们纪家人却是欠他的,岂能稀里糊涂送他上黄泉路,任那一笔成年老账烂在那里。

“呵,你的意思是我欠他的么?他是我的谁,我修炼到紧要关头,还要顾他。”男人的眼锋在他们身上一转而过,“我不管你们之间有什么恩怨情仇,我只要他项上人头。”

李逸芝赶紧拽住纪明尘:“算啦,算啦!姑父欠下的债,你们又不是没还过,还洗白脖子往前凑做什么!”说罢又与子衿耳语,“你跟那人讲什么道理!不要命了!他是嬴却天!”

子衿懵了——这个人就是御剑门掌门、现如今的天下第一嬴却天?怪不得灵剑道上说他乖戾强横,今日一见,果真半分都没有说错。只是他并非软弱之人,骨子里不惧强横,还待要为纪玉请托几句,却见纪玉回头,幽幽望了他一眼,道了声“不必了”。说罢他垂下头去,纤长的手指轻抚过高阳君的眉眼,低声嘱咐,“你们要好好的。”

嬴却天抽了口烟,瞥了一眼自己的徒弟:“李鹤,你还等什么?”

李鹤应了句是。

他话音刚落,宋诗就拔剑而起,手执每啄朝李鹤刺去。

“宋公子!”林醉捂住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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