崩原乱 第232章

作者:四下里 标签: 近代现代

连江楼一直平淡得像是白开水一样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他是一个无所畏惧的人,生死之间也毫不退缩,然而师映川所说的东西如果真的成为现实,那么也就意味着对他整个人的意识的抹杀,剩下的将是一个全新的人,那个人已再不是他自己,某种意义上来说,尤其是对一个骄傲的人来说,这甚至比死亡还要残酷!

此刻看到连江楼的神情终于改变,师映川的脸上就露出了肆意的微笑,他在连江楼唇上吻了一下,笑吟吟地道:“放心罢,我不会这样做的,因为就在刚才,我看到你这个表情,我就突然发现我不会这样对你,当然,这不是因为什么不忍心,而是如果真的那样做了的话,我得到的那个人还会是你吗?没有了曾经的记忆,一个空白如纸的忠心玩偶,一个躯壳而已,这样的结果,又有什么意义。”

一时间不知道为什么,两人忽然就再没有什么话可供交流,师映川拉着连江楼的手,慢慢走出了这一片梅林,送对方回去,自己则去了书房。

不久,在处理完一堆公务之后,师映川让人送了一份点心和水果进来,就着热茶慢慢吃着,一面翻着一本内容轻松的读物,算是空暇之余的一点娱乐,这时外面又开始零星落下了雪花,凛冽的寒意也越发浓重起来,师映川从书本上移开目光,转向窗子,看着白雪簌簌飘落,然而他脸上淡淡的惬意表情在下一刻却突然间出现了变化,与此同时,师映川猛地站了起来,一掌将身旁摆满食物的矮几拍得粉碎,猩红的眼中顿时燃烧出熊熊愤怒的火焰!

不到半盏茶的时间之后,一个脸戴面具,全身都笼罩在黑色斗篷当中的人影便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书房里,手里挟着一个人,将其放在地上,然后就又立刻消失在原地,被面朝下放在地上的那人一动也不动,显然是被点了穴道或者昏迷了,虽然因为面朝下还没有露出脸孔,但从那一头显眼的白发来看,此人的身份就已经呼之欲出了。

此时师映川面色阴沉地负手看着地上的人,他走过去,俯身将此人翻过来,顿时一张熟悉的面孔就出现在眼前,正是宝相龙树,而对方现在双眼闭着,正处于昏迷之中,师映川脸上露出一抹厉色,但还是将宝相龙树抱了起来,放到书房内间一张供人休息的长榻上,然后坐在一旁,面无表情地看着榻上的宝相龙树,自从连江楼被带回摇光城,囚禁在青元教之后,师映川便让傀儡一直暗中监视,确保当自己不在的时候,连江楼那里也不会出现什么突发状况,然而就在方才,与傀儡心神相通的师映川却突然得知眼下本应该身在蓬莱的宝相龙树悄悄潜入了囚禁连江楼的所在,要对连江楼不利,好在有傀儡一直暗中监视,这才及时制止,将宝相龙树擒下,否则以连江楼眼下修为全无的状态,必然会死在宝相龙树的手中!

师映川坐在光线没有照到的一片阴影之中,红色的眼内透射出淡淡冰冷而清澈的光泽,他坐着沉默了片刻,似在思索着什么,然后起身站在长榻前,右手在昏迷的宝相龙树胸口上轻轻一拍,顿时宝相龙树的身体便无意识地搐动了一下,紧接着就缓缓睁开了双眼,然后他就看到了一个正站在自己面前的高大男子。

对方的容貌是极熟悉的,然而此时与从前又是不同,光线折射而来,在那鲜红的瞳孔里折射出如同火焰一般的跃动,那是愤怒之火,就如同男子此刻的内心,正燃烧着熊熊烈焰,见此情景,纵使宝相龙树一向性情勇烈坚毅,却也只觉得心头猛地一沉,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压力自心头狠狠碾过,令心跳都停滞了一瞬,但还没有等到他有下一步的反应,就见那俊美得近乎妖异的男子已经右手猛地探出,似乎想要抓住他的衣襟,将他拎起来,但手臂刚伸到半路,却又生生停下,男子长而浓密的睫毛下面,红色的眼睛似乎能够看穿人的内心,那面庞森冷无比,强行控制住心头暴涨的愤怒,甚至使得声音都有些嘶哑起来,胸膛随着剧烈呼吸上下起伏,咬牙道:“……为什么做出这种事?如果不是我派人一直暗中监视他的话,现在他早已经被你杀死在我的寝宫当中!宝相龙树,你最好给我一个原谅你的理由!”

事已至此,宝相龙树却没有什么慌张的样子,他缓缓坐起身来,沉默着,并没有立刻开口,这样的场景似乎不是第一次了,当年在师映川得知伤害方梳碧的人就是他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反应,只不过,眼下师映川的状态,那种愤怒,显然比起当年还要更加激烈许多……宝相龙树抬起头来,盯着师映川的脸,他表情凝重,默不作声地看着对方,即使被当场擒拿,他似乎也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甚至他的呼吸也慢慢变得平稳而低缓,他坐直了身子,凝视着满面怒容的师映川,平静得可怕,久久之后,宝相龙树叹息一声,眼眸深处幽色浑然,他眼神晦涩,不仅仅透露出对于自己这次失败的懊恼,还有更多的意味,他忽然苦笑起来,一字一顿地道:“看来你的确太过看重他,甚至会让一名大宗师担当暗中监视和保护的角色,若非如此,我本已顺利潜入,又怎么会功败垂成……”

师映川这时已是强行抑制住了自己的怒火,但额角那微微的血管凸起,令他绝美的容颜显得有几分碜人的狰狞,眼神更是妖异,他清美鲜红的眼睛里释放出冷光,比起极北寒地的温度更要低上许多,让人忍不住从灵魂到肉体都冷得微微颤抖,本能地想要避开这样的目光,他低声发出近似于咆哮一般的声音:“不要说这些无用的言语,宝相,立刻回答我的问题!”

“……我没有什么可说的,也不后悔,我知道这对你而言是很严重的事情,我接受你的任何处罚,决无怨言。”宝相龙树没有说一句为自己辩解的话,很痛快地承认了自己所做之事,但师映川要的并不是这些,宝相龙树这样光棍儿的态度,令师映川原本就已严肃凝重的神情里,更是多了浓浓的恚怒,他强压住心头狂涌的怒意,粗暴地打断了对方的话,冷冷道:“我不想听这个,告诉我,难道你只是因为嫉妒而采取了这种手段么,当年对于梳碧,你就是由于这个原因而对她动手……宝相,我不能忍受你这样胡作非为,你这样是在蔑视我的权威么?还是你认为,对于自己这样先斩后奏的行为,事后我也不能拿你怎么样?”

宝相龙树黑色幽深的瞳孔里满是复杂,他看着师映川让人目眩神迷的面孔,良久,才突然一笑,轻松了许多的模样,淡淡道:“我若是真的杀了连江楼,无非是给他抵命罢了,生死有命,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师映川声音冰冷,逼视着宝相龙树:“……你倒是看得开!”宝相龙树这时整个人已经处于一种奇怪的放松状态,他并不起身,仍旧坐在长榻上,注视着师映川森然的面孔,须臾,就缓慢说道:“我杀他不是因为嫉妒,也不是因为任何私人的原因,这一点,我可以发誓……映川,我是为了你,而为了你,我宁可不计后果也要杀了他!”

师映川眉头大皱,欲要开口,但目光落在宝相龙树那一头刺眼白发上的时候,心中微微一顿,终究还是没有打断对方的话,宝相龙树的目光一直盯在师映川就像是冷而坚硬的石头一般的脸上,怔怔出神,神色又是复杂又是苦涩,终于叹息一声,道:“我孤身一人离开蓬莱,私下潜入总部,就是要解决连江楼这个天大的祸患!”说到这里,宝相龙树已是目光熠熠,沉声说着:“这个人不能留,你和任何人在一起都无所谓,惟独他不行,连江楼这个人,早晚会害了你,他比任何人都危险得多,你把他放在自己身边,早晚你会后悔!”

师映川此时却是脸上怒色渐敛,这时候从他全身上下已经感觉不到太多的怒意,之前那些愤怒的火焰似乎被他用理智谨慎地浇熄,整个人基本恢复了平静,但同时也变得像一块冰一样寒冷刺人,他盯着宝相龙树,眉宇间闪过一抹戾色,寒声说道:“连江楼他现在被我禁锢了修为,跟一个普通人没有什么区别,莫非你认为一个普通人,能够伤害到我师映川不成?”

话音方落,却见宝相龙树突然猛地站了起来,原本的平静不见了,脸上和脖颈间有密密麻麻的青色血管凸出,甚至连两边太阳穴也都微微鼓起,他再不复之前那仿佛一汪死气沉沉的潭水的样子,而是变成了一池滚烫沸腾的岩浆,一把抓住了师映川的衣领,呼吸粗重,表情模糊,艰难地死死抓紧那衣领,眼里渗着血丝,哑声道:“川儿,杀了他,我求你杀了他!”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师映川的眉头紧紧锁住,他没有推开宝相龙树的手,只冷冷道:“我从来不知道,你竟会这样恨连江楼。”宝相龙树松开手,冷笑着道:“不,我与他无冤无仇,谈不上有什么恨,但我总觉得他会在将来的某一天,害你万劫不复!这种感觉,从得知你带他回摇光城的那天开始,就越来越强烈,到最后,逼得我不惜暗中潜入你的寝宫,不惜承担败露之后你的怒火,也一定要杀了他,消弭这个祸患!的确,连江楼现在只是一个普通人,但有些事情并不是用实力来衡量,他对你的影响太大,他若是害你,未必用的是刀剑!”

“宝相,我不得不说,你真是太过疯狂了,虽然我知道你是处于对我的关心,但极端的想法并不是我希望见到的。”不知不觉中,师映川最初的怒火已经基本消去,整个人重新变得冷静,平稳,他意兴阑珊地挥了挥手,以略带无所谓的口气说道:“我明白你在忧虑什么,但你可以放心,他控制不了我,而他反过来还将成为我磨练道心的重要一环,谁利用谁还尚未可知,我不是初出茅庐的青涩小子,早已不会被任何人任何事轻易蒙蔽了头脑,连江楼想要以‘情’撼动我道心,我又岂会让他成功。”宝相龙树双手紧握成拳,眼睛看着师映川,沉声道:“这是双刃剑,你确定自己不会着了他的道?我知道你对自己有信心,但对方是连江楼,说实话,我没有信心,也感到恐惧,川儿,我真的很担心你……”

宝相龙树的话语中既有着浓浓的担忧急躁,又包含着一丝无奈与软弱,这或多或少还是打动了师映川的心,令他之前的愤怒不快被消减了许多,他沉默了一会儿,终于道:“你大可不必如此,我对自己有着绝对的信心,你也应该这样才是。”事已至此,师映川已经不想再多说下去,他看着宝相龙树,眉头微锁,片刻,才沉声道:“这次的事情,我本来决不能姑息,但你终究是为我才有此举,而且他也没有当真受到伤害,所以……罢了,我不想再说什么,但是宝相你要听清楚,我绝对不允许任何除我之外的人对连江楼出手,如果再有下一次,无论你有什么理由,你都将成为我师映川的敌人,你听清楚了么?”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师映川已是声色俱厉,宝相龙树很清楚,如果自己日后违逆了对方的意思,那么这个人是真的会对自己做出极其严重的惩罚!他深深看着师映川,没有出声,一种无力又莫名不详之感在心中环绕,令他的心隐隐地沉了下去。

一刻钟之后,师映川出现在自己的寝宫,待他进到里面,就看见连江楼正坐在窗前的一把摇椅上,腿上盖着一张薄毯,安静地看着手中一本泛黄的古书,就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般,彼时日光清薄,室内暖香怡人,男子坐在窗前,是鲜活画面,顿时就仿佛是一缕突然照射进来的阳光,把先前还压在心头的浓郁雾霾瞬间驱散,师映川用力看了几眼,就走过去,来到对方身边,认真打量着,片刻,他伸出手,先是略微停顿了一下,然后就在连江楼的肩上拍了拍,有点用力,也有点慢,声音也有点莫名的沉厚,道:“……你没事就好。”

连江楼抬头看了看男子,师映川虽然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多余的情绪,就连声音也还是稳定的,但拍在他肩头的那只手上却没能完全控制住力道,让他感觉到了疼痛,虽说这样的痛楚对于一个成年人来说,并不是难以忍受,不过却从中可以很清楚地感觉到那种浓浓的喜悦庆幸之情,这让连江楼生出了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就仿佛是有一道电流从脊椎尾部突然产生,将身体带动得多出了一丝异样的轻微颤栗,而这种感觉,并不坏……就在这时,师映川忽然就俯身将连江楼拥住,他伸臂将对方拥紧,低声道:“幸好你没事……”

这句话一出口,师映川就立刻感到自己一直平稳的心突然猛地跳了几下,同时手心里也微微潮湿了,这对于一向很习惯于保持冷静镇定的他而言,是非常难以见到的状态,这是紧张,这是后怕,但若没有这些,没有情绪的这种突然迸发,那就不会有真正的感情。

连江楼感觉到正拥住自己的男子那温暖的呼吸徐徐吹拂在自己耳边,身后站着那人,室内略觉黯淡的光线中,投出隐隐绰绰的男子高大身影,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周围的声音似乎都渐渐平息了,陷入到了一片宁静平和之中,连江楼被热乎乎的怀抱所包围,他似乎有些不习惯这种感觉,想要拿下师映川搂在他身上的手,道:“你……”刚说了一个字,师映川就已扳过他的脸,重重吻了上来,有力的双手扣住他的脑袋,毫无技巧地胡乱吮吸着他的嘴唇,贪婪地啃咬,将他被亲得有些痛,那样又急切又狂乱,舌头也随之钻进嘴里,在口中有力地搅动,连江楼任凭对方捧住自己的脑袋一味地索取,不顾一切地拼命索取,他不排斥这种感觉,因为他很清楚师映川总是喜欢这样表达某种不能明说的感情,也很清楚欲望能够缓解师映川波动的情绪,果不其然,下一刻,连江楼的腰带就被粗鲁地扯开,师映川就像是沙漠中干渴已久的旅人,迫不及待地投入到了眼前的绿洲当中。

深夜。

室内没有风,但因为床前那半人高的香鼎里正不断向外溢出轻烟的缘故,使得轻薄的纱幔微微摇动不已,柔淡的花香中混合着极淡若无的血腥气,有一种莫名的诱惑力。

偌大的华丽大床上,水红色的锦被上绣着象征和美缠绵的凤栖梧桐图案,睡在大床外面的男子有着一张绝美不似人间应有的面孔,五官犹如最瑰丽的艺术品,找不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瑕疵,穿着雪白中衣,长长的黑发散落在枕间,齐胸盖着被子,睡得很是安然的模样,在他身旁,一个肩头以上都露在外面的英俊男子正微闭着眼,看那赤裸着的肩头就能够知道,被子下的这具身体,必定是一丝不挂的。

[莲生,我有一种预感,我和你,一定还会有再次见面的那一天……]

黑色的双眼蓦然睁开,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景象。

又是这个梦……

香鼎中不断散播出寂寂轻烟,偌大的空间内,气氛安宁柔和,此时的连江楼虽然重新闭上了眼,但再也没有睡意,他很清楚地感受着身上传来的阵阵疼痛,尤其是被手指和器具侵入过的下身,这一晚,师映川自然没少折腾他,但他脸上的神情此时却淡定如同游离于外,眉宇间偶尔聚起的纹路就如同那淡淡萦绕的烟雾一般,飘渺若无。忽地,他缓缓睁开了双目,而此时的连江楼,面色自如,不再像是平日里那种因为伤势未愈的苍白,而他的眼神,也是凛冽而充满锋芒,整个人从内而外显露出一种极为内敛的冷淡气质,一切都仿佛是浑若天成,不见半点雕琢,他静了片刻,然后就看向了身旁熟睡的师映川。

……第一世,赵青主,以一己之力奠定无情道心,脱胎换骨,几乎达到了太上忘情最高境界,然而终究没有以此打破桎梏,成就不死不灭之身,第二世,谈净衣,念头通达,天资极高,却也还是最终遗憾坐化,第三世,也就是如今的自己,同时也是证道最为艰苦的一世,也正是这一世,他尝到了失败的滋味,没有任何借口,的的确确的失败,不过,最终的结局,也未必就是如此。

夜色寂谧而安然,连江楼静静卧着,他凝视着枕边的师映川,某些深刻而强烈的感情就此化作了无形的水流,在心间缓缓流淌,眼前淡淡浮现出了许多年前,刚刚见到归来的少年的那一幕,那笑容依旧,却又美得令人心惊,就像是一缕柔韧却又妖娆的青丝,无声无息间缠住了他的心,如同一坛埋藏多年的陈酿,初时还不觉,但一朝敲碎封泥,立刻就是酒香四溢,再无掩盖……此时此刻,时间仿佛停止,倒流,无数的记忆碎片在脑海中缓缓翻滚,自幼习武时的艰辛,投身修行之路的坚定,亲手将所爱之人送上死路的决绝,那些执念,这一切的一切在反复交织,最终化为当年师映川剖腹取女时的微笑面孔,在那最后的时刻,一股莫名的感情,就此生成,深深印刻在了自己灵魂的最深处,原来在不知不觉中,他已轻轻侵入了他的无情道心,在几十年前,甚至千百年前,就种下了心魔。

连江楼伸出手,抚上了身旁师映川的鬓角,他很清楚,成为宗师仅仅只是揭开了修行之路的一角,无论是赵青主,还是谈净衣,包括连江楼,随着力量变得越发强大,也就越是感到了自身的渺小,而就是因为这样,所以一心前进与探索的信念,也就越发强烈!

--那么映川,你应该明白,人的一生当中,总有些东西是要放下的,就如同当初我必须在理想与你之间做出选择,最终我没有选择你,并非是我对你了无情意,只是,对你我这样的人而言,这世间总有一些东西,比情爱更加重要,此恨此憾,终难周全。

念及于此,连江楼的眼神平淡起来,黑色的瞳孔如同纯净的黑水晶,他眯起眼,任由不太明亮的灯光映在眼底,无动于衷,只是轻抚着师映川的鬓发,师映川折磨他的时候往往如同一头野兽,但此时,那张平静宁和的睡容看起来,却仿佛一个毫无防备的婴孩,连江楼发现,师映川真的生得太美,无论他们多么熟悉彼此,连江楼也还是这样觉得,他眼前的师映川不管是身段比例,皮肤细腻洁白的程度,还是容貌的精致,都已完美得无懈可击,已经不太像是人类,而是上天精心制作出来的艺术品,然而虽是这样,连江楼却从中看出恐怖之处,那是一种难以言述的感觉,师映川的确太美,但这种美根本不正常,那勾魂摄魄的皮囊内部,隐藏着一个噬人的血腥灵魂。

但是就在下一刻,就在连江楼安静端详着对方的时候,一直熟睡的师映川却突然缓缓睁开眼来!他的一双眼睛在睁开的刹那间赫然变得无比恐怖,令人一见之下,就会联想到无尽的血海,连江楼顿时微微悚然,不过这时师映川眼珠略转,又立刻恢复如常,他好象有片刻的恍惚,然后才抓住了连江楼的手,用平静的语气道:“……怎么不睡?”

说着,不等对方回答,师映川便已将连江楼拉进了怀里,此时的他表现得就像是一个关心伴侣的普通男人,轻轻抚摩着连江楼结实的背,上面的那朵血莲赫然在目,师映川温言道:“是身上难受得睡不着么?”连江楼没有出声,师映川对此也不以为意,拍了拍怀里的人,柔声说着:“睡罢,已经很晚了。”

连江楼微微闭目,一只手放在自己的心口处,在那里,一道殷红的伤疤鲜明无比,仿佛永远都无法褪去,这时却忽听师映川轻声说道:“……知道吗,其实在宁天谕之后,我还有过一世,只不过不是在这里,而是另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那时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一个小人物,也没有恢复记忆,而且年纪轻轻就已经死去,当我再次醒来之际,就是三十多年前的那个风雪之夜。”

察觉到怀里的男人身体忽然微绷,师映川就笑了起来,他轻抚着对方结实的脊背,语气柔缓如羽毛:“当时我很恐惧,因为情况很不利,我很可能就会死去,但就是那个时候,你出现了,你带走了还在襁褓中的我,被你抱进怀里的那一刻,我感觉到自己之前的恐惧一下子统统消散,对于这个陌生世间的一切,我似乎再也无所畏惧。”

“……在大宛镇的四年,我活得像奴隶一样,其实当时的我总有一种被这个时代和自身命运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感觉,觉得自己就像是尘埃一样,根本无法把握自己人生的方向,那是发自内心的无力感,那时我本是可以偷偷逃走的,但我忍了下来,因为我要等你来接我,我知道那是唯一改变自己命运的途径,否则这一生,我就只会成为无数庸碌凡人之中的一员罢了……所幸,在等了四年之后,终于有人带我离开泥沼,前往那个能够给我一飞冲天的机会的地方,断法宗。”

一番话被师映川娓娓道来,不见波澜,曾经那些关于痛苦与磨难的记忆在多年之后被云淡风轻地说出来,早已不见了当初的戾气,有的只是被岁月抚平的流缓情感,师映川忽然微微撑起上身,看着近在咫尺的连江楼,不得不说连江楼的身体真的太完美,总是能够成功地激起师映川去碰触的冲动,所以他也就确实这么做了,一时间只见师映川嘴角露出一丝带着点慵懒的笑容,他仔细审视着连江楼不着寸缕的身躯,即便以他阅尽美貌出众男女之能,在面对这具完美的男体时,呼吸也不禁为之放轻,那光滑如缎的肌肤,强壮有力的饱满肌肉,没有丝毫的衰老迹象,只有无限的美,如此让人难以摆脱的强烈诱惑,尤其是配上相当具有禁欲感的英俊面孔,这一切,当真是美不胜收,师映川低头吻住男人的唇,叹道:“色是刮骨钢刀……这话真是一点没错。”

说完这话,师映川忽然微微一翻身,将连江楼压在身下,准确地说,是两腿分开跪在连江楼的身体两侧,居高临下地看着连江楼,他用接近贪婪的目光看着对方,呼吸开始若有似无地发颤,这预示着兴奋,隔得远的时候,师映川的眼睛看起来还是较为正常的鲜红,但在距离这么近的情况下,连江楼就能看到那红色双眸中微微漾开的深赤光泽,红得近乎发紫,深邃剔透,仿佛能够吞噬人心,与此同时,师映川已伸手去摸连江楼突起的喉结,并且逐渐向下移动,摸过好看的锁骨,饱满结实的胸膛,一直来到了小腹上,雪白的手指轻佻地抵住那沉睡的男性象征,故意在上面打着圈儿,下一刻,连江楼就被师映川一下子翻了个身,有点粗鲁地被按倒在床上,长长的黑发散了开来,像瀑布一样倾泻而下,师映川嗤嗤笑着,他慢腾腾地将连江楼摆成一个诱惑之极的姿态,让男人趴跪在床上,紧接着就慢条斯理地俯伏到对方宽阔的脊背上,用野兽交合的姿势将自己已经开始苏醒的欲望顶在了男人的双腿间,很有耐心也很是优雅地在细腻的大腿肌肤间以及紧并的臀缝内充满挑逗意味地摩擦着,终于动作越来越快,然后冷不防地突然一掌重重拍在连江楼的臀侧,与之同时,挺腰顶向前方,将已经坚硬笔挺如长枪的欲望狠狠齐根挤进了对方的臀缝里,开始大开大阖起来。

室内响起结实肉体彼此撞击的啪啪声响,这种暧昧淫糜的声音一直持续着,久久不停,半晌,床上肉欲横行的香艳一幕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红眼玉容的男子仿佛被情欲所操纵,兴致不减地用双手握抱着另一个人的腰,在对方的双腿和臀缝间肆意宣泄着自己旺盛的精力,而趴跪在床上的对方却已经体力不支,呼吸杂乱无章,黑发随着身体被猛烈撞击而早已散乱不堪……连江楼皱着剑眉,额头布满薄汗,承受着身后那个似乎随时都有理性被湮没危险的赤眸男子在自己身上取乐,与普通人无异的他此时已是疲惫之极,但对方却还没有发泄出来,依旧在他身上流连忘返,尽情享乐。

久久之后,伴随着一股滚烫热流突然喷溅在腿间,将被磨得火辣辣的大腿弄得越发刺痛,这一番即兴的折腾,才算是终于走到了尽头……师映川用一条锦帕擦了擦连江楼被精水弄脏的身体,然后就拥着筋疲力尽的男子躺下,惬意地吻了吻对方的薄唇,道:“累坏了是罢,好了,今天算是到此为止,你可以好好睡了。”

他说着,嘴角却是多了一丝似复杂纠结又似郑重的微笑,道:“不要在意宝相的事,有我在,除了我之外,没有任何人可以伤害到你,这是我的承诺,你可以完全相信我。”连江楼闻言,微微挑眉,却没有出声,因为对他而言,这并没有意义,师映川见其反应,也不以为意,只道:“总之,有我在一天,哪怕是神魔,也不能从我手中夺走你……我有这个信心,更有这个力量,不是么?”

连江楼不答,闭上双目,很快就沉沉入睡,师映川在灯光中注视着对方的睡容,注视那诱惑的男体,嘴角露出一丝笑容,不过这笑容却显得很是单纯,那目光也只是着迷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没有什么欲望和贪婪的影子,只有丝毫也不对‘性’与‘欲’怀有罪孽感的人,才会有这样的眼神,不过没多久,师映川就下了床,他替连江楼盖好被子,掩紧了床帐,这才披衣出去,此时夜色浓重,师映川来到廊外,放出北斗七剑,逐一滴血于上,开始修炼起来,只是此刻不知道为什么,望着夜幕中七道飞旋不已的彩光,想起今日见到连江楼安然无恙时的那一瞬的软弱,师映川莫名就想起了自己上一世还是任青元时所在的那个世界,曾经有人写过的一段话:要爱着,就像从来没有被伤害过;要相信着,就像从来没有被背叛过……然而此时此刻,师映川嘴角只是微微泛起一丝感慨之色,很多事情听起来似乎很容易,但真的做起来的时候,又有谁能够做到?一时间他望着漆黑的夜空,不由得怔怔失神起来。

翌日一早,连江楼醒来后,就见师映川正在侍女的服侍下穿衣,看到连江楼醒了,就道:“时辰尚早,你不必这时候就起来,昨天劳累,还是多歇着罢,不过别忘了待会儿喝药。”连江楼不以为意,自顾自地慢慢坐起身来,盖在身上的被子也就随之滑了下来,露出了赤裸的上身,纵使上面伤痕遍布,但依旧是一副极富男性阳刚之美的身躯,师映川见状,微微皱了一下眉,走过去随手拿了旁边放着的衣裳给连江楼披上,遮住这具他不喜欢被其他人看到的身体,连江楼看了他一眼,道:“你有要事急着去做?”师映川微微一笑:“倒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连江楼神色淡淡:“既然不急,那你就先与我一起用过早膳,再去做事。”师映川听了,就从连江楼的话语当中听出一丝难以磨灭的熟悉感,仿佛是很多年前在一起时的那些时光,那个时候,对方就是这样与他说话的,同样的语气,同样的神态,真是怀念。

念及于此,师映川心中微荡,弯腰在连江楼肩头轻嘬一口,留下一块小小的红痕,淡笑道:“啧,这是舍不得我?”连江楼不语,只是抬头看过来,此时师映川一头黑丝绸一般的长发披散在肩上,额心一线殷红平添几分妖异,嘴角带笑,两只赤眸里倒映出自己平静冷板的面孔,在室内光线的映照下,眼底深处依稀忽明忽暗,似有情,似无情,引人迷失,但连江楼并没有因此受惑,因为他知道,以师映川这样的性格,无论自己怎么做,都不可能轻易再挽回,只因对方的心,曾经被自己用利刃一剑洞穿,鲜血淋漓!

“舍不得我么……既然如此,我去哪里都带着你好了。”师映川璨然一笑,抓住了连江楼的手,只是那眼里,依然闪烁着冷光,视线中的男人也越发模糊不清起来。

两人吃过饭,师映川就带连江楼去了书房,让连江楼充当下人,为他磨墨铺纸,待处理了一些公务之后,师映川正欲与连江楼亲热,不想晏勾辰却是忽然来访,直到将近半个时辰之后,晏勾辰才自行离开,师映川见他走远,眉头便微微皱起,对仍然坐在一旁翻阅古籍的连江楼道:“……你怎么看?”连江楼头也不抬,语气淡漠:“晏氏欲与你联姻,求得倾涯为皇储之侣,就如今天下之势来看,此事若当真达成一致,想必各方都是乐见其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