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四下里
身旁的人发髻早已散开,如瀑青丝铺洒枕间,衬着雪白容颜,看上去纤纤弱质,惹人怜惜,但连江楼知道这只是表相而已,这个外表犹如绝色少女一般的人,事实上言行之间都是极其强势而霸道的,极具掌控力,之前欢愉时那收放自如的举动与从始至终都清明无比的眼神就很能说明这一点,一时间连江楼有些沉默,或者说出神,他看了师映川一会儿,既而披衣起身,就欲下床,但这时手腕却忽然被人拉住,身后一个慵懒的声音低柔响起:“……做什么?”
连江楼顿了顿,道:“外面下雨,我去关窗。”那人就松了手,任他去了,一时连江楼关好窗子,回到床前,师映川正半撑起上身看他,露出雪白柔滑的肌体,满头青丝垂流,光可鉴人,面上一副似笑非笑之态,道:“距离天亮尚早,不如再温存一番?”两人今夜既已有过耳鬓厮磨之亲,就好象捅破了一层窗户纸,连江楼便不似之前那样淡然中透着疏离,他重新上了床躺下,道:“……睡罢。”师映川一只手放在他胸前,道:“我早已无须睡眠,今夜不过是因为与你一时风流,心中快意,这才随你一道睡了会儿,眼下我可不想再睡了。”说着,随手抚弄着连江楼的胸脯,淡然道:“长夜漫漫,陪我说会儿话罢。”
对于这个要求,连江楼没有拒绝,两人便躺在床上有一句没一句地说了起来,当然,大部分的时间里都是师映川在说,连江楼很少开口,对此,师映川并没有表示不满,也许在他心中,原本也只是想要找个人倾吐一二,听自己说说话,哪怕是说些鸡毛蒜皮的事情也无所谓,他真正需要的只是一个听众而已,不过,正当师映川暂时停口,侧身以手轻抚连江楼的腹部时,连江楼却忽然按住了他的手,道:“……我究竟为何会忘记从前之事?”师映川眼神微凝,脸上却不动声色,嗤道:“这很重要?我知道你想弄清楚这一切的来龙去脉,不过,这世上有些事情,往往却是知道了比不知道要痛苦得多。”
尽管师映川没有明确拒绝,但连江楼也已明白对方是绝对不会轻易告知自己真相的了,事实上从他苏醒的那一天开始,周围能够与他接触的人就全部不约而同地变成了类似于哑巴一样的存在,他们会尽力满足他的一切要求,但却没有人肯透露有关他的一丁点儿深层次的信息,似乎那就是一个禁忌,因此到了现在连江楼虽然知道了许多事情,上至如今天下大势,下到圣武帝宫之中错综复杂的人物关系,他都或多或少地有所了解,但在有关他自己的方面,他却是除了一个名字与自己身为师映川的平君这个身份之外,对于自己从前的那些事情都是一无所知,连江楼很清楚,造成这种局面的人只会是师映川,这个庞大帝宫的主人,这个人有很多事情并不想让自己知道,所以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不敢违背对方的意志,泄露哪怕一丝半毫有关自己的信息。
没有人会希望对自己的过往一无所知,任何人都不例外,但此时连江楼终究没有再追问下去,只闭上双眼,道:“睡罢。”师映川不动声色,似在想着什么,但又似有点神游天外,良久,他忽然笑了一下,支起身来压到连江楼身上,连江楼一顿,也就由着他如此,师映川不急着立刻做点什么,他只是开始亲吻对方,越吻越温柔,双手也一遍遍地抚过这强壮身体,如此嬉戏了好一会儿,他才像一座火山一样爆发,将连江楼再次卷入一场纵情的缱绻当中,恍惚间,连江楼眼中只有少年绝美的面容,耳中听到那仿佛魔咒一般的低语:“你是属于我的,你的身体,灵魂,都属于我,包括你的过去,现在与未来,统统都属于我,你的一切都将由我给予,由我掌握……”
窗外雨声渐歇,等到师映川终于停止了纠缠时,连江楼已经再无精力与他胡闹,师映川是无漏之身,不知疲倦,而连江楼眼下却是普通人,长时间地耗费体力势必会令他感到很累,而这一晚多次的泄身更是对男性精力的极大损耗,因此连江楼很快就沉沉入睡,这时师映川才微微支起身,眯眼看着一身红瘀的男人那倦极入睡的英挺面孔,感受着那暖热的呼吸,方才的一切于他而言只是消遣,直到此刻,才是片刻的安宁,师映川这样想着,他知道自己早已注定将会一生都走在通往前方未知的路上,如果真有无穷尽的时光,那么他希望可以与一个人分享,而这个人,曾经他以为是赵青主,是连江楼,但后来,他迷茫了。
师映川突然笑了笑,然后往榻上一倒,躺平了,彻底舒展身体,就此合上了双目,再不出声……这是这些年来,他第一次真正入睡。
天光缓缓地推开薄雾,晨色渐盛,让人知道清晨时光已经到来,翌日一早,连江楼醒来的时候,身边已不见了师映川的踪影,唯有枕上留有一二根青丝,被褥间残余着淡淡香气,昨夜的一切就仿佛是一场旖旎的梦,明明才渡过了一个缠绵的夜晚,在此清晨,也许本该是帐中亲昵私语的宁静时光,但眼下那人却不见了踪影,一时连江楼不知怎的,没来由地就有些淡淡的失落。
侍女很快进来服侍连江楼梳洗更衣,收拾昨夜被弄脏的床铺,连江楼喝净刚刚煎好的药,走出去在廊下慢慢活动着身体,反正现在只要他不离开寝宫范围,就没有人会来限制他的行动。
师映川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身材高大的男子沐浴在秋日薄薄的淡金色阳光下,有着雕塑一般的美,师映川看得分明,他叹息一声,心想自己也许是迎来了一种新的生活,否则若是不爱,那么自己明明完全可以用许多毒辣无情的手段来对付这个人,不会在乎对方的死活,然而自己现在所做的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自己想要的又究竟是什么?
师映川无法回答,因此索性也就不去想,他迈着稳健的步伐走近,以此故意换来了男人的注意,师映川抬起眼来看着连江楼,华贵的衣着,被精心梳理成髻的黑发,这一切都不曾改变,仿佛他还是那个永远平静永远波澜不惊的连江楼,师映川回忆当年与赵青主初次见面时,对方纵然也是似现在一般衣饰整齐精致,整个人却冷冷淡淡的,仿佛一尊玉雕,但眼下这个男人却是脸色微微红润,神情虽还是平日里那样淡淡的样子,没什么热度,但至少散发出一丝活力,有那么一点烟火气的生动……这样的念头在师映川脑海中一闪而过,他突然就有些惊诧于对方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但又清楚地知道这个男人本该如此,他脸上就自然而然地转出了微笑模样,道:“我本以为你还要多睡一会儿……昨夜既是累了些,今日又何必起这么早?”
这样的话题多少有些暧昧,虽然以连江楼的性情并不会觉得窘迫,但也不至于就此往下深谈,因此只道:“习惯了。”师映川嘴角带了点弧度,顺势拉住连江楼的手,道:“时辰差不多了,该去吃饭了,你身体尚未完全复原,正该多补一补才是。”
陪连江楼用过早饭之后,师映川便去忙自己的事情,毕竟他不可能时时刻刻都与对方在一起,于是在师映川走后,连江楼就变得无事可做起来,他一开始翻阅着书案上放着的几本书,看了一会儿之后,起身在殿中走了走,熟悉着这里的一切,他走到一架巨大的博古架前,上面的每一格都放着价值连城的奇珍异宝,琳琅满目,不过很快,连江楼的目光就被第三层的一处所吸引,那是一架墨玉剑托,上面盛有一把纯黑的剑,剑鞘上面有‘和光同尘’四个鸟虫篆字,连江楼的手放在了上面,下意识地将剑缓缓拔出,顿时一股无法形容的寒意就扑面而来,剑身也是纯黑色,表面仿佛流淌着一层清澈的流光,一层若有若无的淡淡白雾缭绕于此,分明是那寒意令空气中的水分凝结成雾,连江楼面色微怔,将剑身归鞘,此时在殿中某个他看不到的隐秘所在,一身黑色斗篷的傀儡看着这一幕,既而整个身体便缓缓退入到了阴影当中。
就在同一时间,正置身书房,与傀儡心神相通的师映川眼中红光闪了闪,就此收回心神,看着面前面无表情的纪妖师,道:“父亲大人,我觉得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他现在完全失去了过往的记忆,甚至可以说他已经不再是连江楼了,你即便去见他,又有什么意义?”
纪妖师却没有发怒,只用一种古怪的语气道:“……你确定?”师映川目光微深,淡淡道:“不错,我确定,从前的连江楼已经死了,现在的这个人,是一个新的存在。”他刚说完,纪妖师就毫不犹豫地道:“让我见他,我万里迢迢赶来,不能一无所获。”
本以为师映川不会轻易答应,但出乎意料的,师映川却只是稍作考虑,便同意了,一时纪妖师就由下人引至连江楼所在的地方,连江楼正在看书,见到一个陌生的俊美男子径直进来,便皱眉道:“……你是何人。”
数年未见,此时终于有此一晤,对方却面色冷漠地说出这么一句话来,纪妖师顿时一滞,他定定望着形貌一如从前的男子,半晌,终于道:“你……不认得我了?”连江楼放下书,起身道:“愿闻其详。”纪妖师呆了片刻,看着男子眼中的探究与疏远,突然就狂笑起来,他笑得眼泪都出来,道:“你果真是不认得我了……也好,也好……”
纪妖师笑着,状若疯癫,笑声却渐渐止歇,末了,他微微喘息着,似乎承受不住刚才那番纵情大笑,喃喃说道:“也好,你什么都忘了……对你而言,也许是一件好事。”
“也许,你可以开始新的人生,江楼……”
第346章 爱过知情重醉过知酒浓
纪妖师喃喃道:“……对你而言也许是一件好事……也许,你可以开始新的人生,江楼……”他说着,薄唇不自觉地缓缓抿紧,看着神色微有冷漠的男人,既而不觉仰头闭目,已经是茫茫失语--连江楼,你真的将过往的一切都统统忘记了么?包括我,甚至包括……那个人?
这样想着,纪妖师却是再没有任何语言与特别的举动,只深深看了连江楼一眼,旋即转身离去,正如他来得突然一般,离开得也是如此突兀,连江楼意外地看着这个俊美得有几分妖异的男子大步走出这里,他是心思敏捷之人,尽管对方那寥寥几句话中并没有透露什么具体的内容,但他却已从中隐隐捕捉到了什么,一时连江楼招来一个下人,问道:“方才那人,究竟是什么身份。”下人不敢怠慢,况且这又并不属于不可以透露的东西,因此便道:“回爷的话,刚才那位乃是弑仙山之主纪山主,咱们教主的生父,只是这几年一向少来云霄城。”
连江楼闻言,心里就有了谱,他是早就知道有这么个人的,只不过这是第一次见到罢了,一时想起方才纪妖师的种种古怪行径,便道:“这位纪山主,与我可有其他关联。”那下人并不迟疑,只应道:“爷与纪山主是旧相识,虽未必谈得上是相交莫逆,但也是多年的交情了。”连江楼听了,不再言语,打发这人退下,刚才发生的事情处处透着古怪,他分明从那男人眼中看到一些比表面上更加复杂的内容,这其中必有许多内情,但显然并不是自己现在就可以接触到的。
纪妖师走后,连江楼又在室内待了一会儿,便走到外面,他现在的身体情况也的确需要多在室外活动活动,而不是一味地休息,此时秋风瑟瑟,染红了枫叶,阶下白菊清香,连江楼觉得脑子里有一种舒服的空白感,心情也旷朗了几分,他见廊下养着几对鸟儿,就跟下人要了一袋碾得细碎的果仁,给这些鸟儿喂食,过不多久,却忽听有人道:“师……连先生。”
连江楼循声望去,就见一个长身玉立的黄衫少年正站在几步外,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自己却未曾发觉,少年眉目如画,气度从容,连江楼自从苏醒以来,见过对方几次,知道这是师映川的第二子师倾涯,同时也是自己嫡亲兄长的孙儿,少年的生父自然也就是自己的侄子,名为季玄婴,听说因为宿病之故,长年静养不能见人,也正是因为这样辈分混乱的缘故,因此无论是‘叔祖’还是‘连阿父’这两个称呼都不妥,最后只能含糊叫一声‘先生’罢了。
连江楼放下果仁袋子,道:“你是来找你父亲?”师倾涯眼神复杂,摇头道:“不,我是来寻先生的……祖父已到云霄城,眼下正在悼玉轩,刚刚我去见父亲,父亲已同意先生与祖父见面。”连江楼闻言,就道:“既如此,你带路罢。”兄弟相见,自然没有兄长来见弟弟的道理,但师倾涯却道:“先生不必劳顿,请进屋更衣罢,我只是来传话,祖父待会儿就到。”连江楼听了,知道必是师映川这样安排,当下便不说什么,回殿内去换上见客的衣裳,师倾涯的嘴下意识地张了张,本是意图对连江楼说点什么,但话到嘴边,却又及时咽下了,可见心中谨慎,事涉师映川,师倾涯并不敢以身试法,挑战父亲的威严,所以对于这种注定要持续到也许只有其中一人彻底湮灭才会真正结束的漫长纠缠,自己能做的唯有沉默与袖手旁观,因为他再清楚不过,曾经那些事情对于师映川而言,决不仅仅只是一段逝去的感情这么简单。
不多时,一间大花厅中,在二十多个仆婢名为服侍实为监视的排场下,时隔多年,兄弟二人终于见面,连江楼在看见季青仙的第一眼,就知道了师倾涯的容貌出处,季青仙仍然是一副年轻面孔,与当年一般无二,他见到连江楼之后,神情变化不大,与连江楼一起喝着茶,说了一会儿话,但都是些泛泛之物,连江楼想知道的东西一概不曾提及,一时季青仙离开,连江楼送到外面,此时季青仙却忽然握住连江楼的手,看住对方面容,深深端详了片刻,才道:“二郎,从前种种之事不必再探究,于你无益,你只保重自己便是。”连江楼之前还不觉怎的,此时却清楚地感受到面前男人那浓浓关切,他顿了顿,终究道:“……大兄也请保重。”
此时在书房,师映川将刚刚看完的一封信放到一旁,长眉微蹙,许多念头都不由自主地在心里翻腾,这是从晋陵刚刚发来的书信,乃殿主梵七情亲手所书,信中谈的乃是一桩婚事,主角不是别人,正是师映川的嫡长孙女纪桃与晋陵神殿下一任的殿主李神符。
师映川起身在书房中走了几步,面上神色微显复杂,平心而论,这桩婚事是很不错的,李神符乃是下一任的晋陵神殿之主,梵七情独子梵劫心已逝,纪桃身为其长女,乃梵七情嫡亲的外孙女,如此一来,梵氏血脉若是与下一任殿主结合,后代将继承神殿,算起来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都是晋陵所在的人们无论身份高低贵贱,都十分乐于见到的,而对于青元教而言,这也是一件长久地令晋陵更加紧密团结在青元教这个庞大的利益集团麾下的好事,至于李神符与纪桃年纪相差颇大的这个事实,若是放在一般人身上,自然有些不美,但武者却有不同,只要修为深湛,寿命便会极大地延长,如此一来,彼此之间差上一些年岁,根本不是什么大问题,况且李神符自身条件极佳,当年与师映川一辈的那些年轻俊彦当中,此人便是最顶尖的佼佼者之一,无疑是人中龙凤,与纪桃自然可以说是天作之合,至于两人之间的辈分问题,毕竟互相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在这样具有政治目的的婚姻中,就只是小节而已了。
师映川细细摩挲着拇指上戴着的黑色玉扳指,沉默了一时,便唤人进来,道:“召香雪海过来。”很快,已经出落得略有婷婷少女模样的纪桃来到书房,师映川对这个孙女一向疼爱,便将梵七情所写的书信给她看了,道:“你外祖父向我替李神符求亲,你自己意下如何?”说到此处,他语声稍顿,才接着道:“丫头,你自幼也是时常去晋陵的,与李神符可以说是熟悉,他的行事为人,你自然也看在眼里,心下清楚,因此你若是不愿,也不会有人逼你。”
纪桃眼下虽然年纪不大,但生在这样的家族,行事气度又岂是寻常女孩可比的,当下低头略一考虑,就抬首望着师映川,认真说道:“外祖父既然这样提议,自有道理,那么若是祖父也看好这门亲事的话,孙女儿自然没有什么意见的。”师映川听了这话,就知道纪桃本人至少是不算排斥这桩婚事的,一时间默然片刻,就道:“也罢,祖父这就写信给你父亲。”
……
转眼间天气渐渐越发寒冷起来,很快就入了冬,这一日外面鹅毛大雪正不停地纷纷扬扬而下,冷得让人不愿出门,但殿内却是感受不到半丝寒意,暖融融地舒适无比,且又不觉燥热,窗下几盆鲜花盛开如锦,霞彩辉煌,倒也十分好看,师映川坐在上首,皇皇碧鸟在他身旁,正低声对他说着什么,不远处,连江楼静静写着一手漂亮的楷书,一副聚精会神的样子,浑然忘记其他,梵兰督与师灵修两个年纪不大的男孩却是凑在一起,正窃窃私语,商量着雪停了就一块儿去打猎,场面倒是其乐融融,颇为温馨。
这时忽有人掀帘进来,披着大氅的季剪水顺手解下肩头的银灰色大氅,笑着说道:“这次晋陵来云霄城下文定,李神符亲自带人过来送聘,装载聘礼的大舰足有六十四艘,我方才粗粗扫了一眼清单,好家伙,晋陵那里几乎是抬了金山银海过来。”皇皇碧鸟招手让青年过去坐着,一面笑道:“这是下一任殿主娶亲,岂能含糊,况且娶的是我们的香雪海,聘礼若是薄了,怎成体统?”一旁梵兰督也附和道:“就是,想娶我姐姐,多少聘礼都是不多的。”
众人正说笑间,外面有声音传来,须臾,师倾涯唇边含笑而入,说道:“父亲,前头大哥他们已经忙得差不多了,这就准备过来了。”果然,不过半盏茶的工夫,一身黑色金线刺绣锦袍的季平琰便从容进来,他虽是承恩宗之主,轻易不会离宗,但此次是长女订婚,自然不同,总要亲自到场,在他身后,一个看起来大概二十七八岁模样的男子跟着进到室内,左眼角位置有一颗很小的痣,面容轮廓好似刀削一般清晰,生得十分俊美,身材亦是挺拔,正是晋陵神殿下一任的殿主李神符,两人进到殿中,李神符沉着行礼,师映川就命人去叫纪桃,不多会儿,换上正式装扮的纪桃婷婷而来,她与李神符是相熟的,不过从前对方是长辈,现在却是未婚夫,她毕竟是小女孩儿家,自然不免略有一丝尴尬,但礼数还是周全的,当下彼此厮见,此间诸人都是愿意促成这门婚事,因此之后几句话下来,气氛就渐渐变得融洽,末了,师映川招手让纪桃到自己身边,摸了摸她黑亮的秀发,神色之间就有些复杂,不知是否想到了那些尘封已久的往事,片刻,师映川收回心神,就对下首李神符道:“香雪海是本座嫡长孙女,本座膝下最受宠爱的一个,日后你二人成亲,本座不希望这丫头受任何委屈。”
李神符闻言,目光不由得微微掠过师映川身旁的女孩,这个孩子常去晋陵,他是熟悉的,那眉眼之间有着她的父亲梵劫心的生父的影子,那个被她外祖父梵七情唤作‘阿篁’的男子,是自己平生在心底默默所爱之人,当年师尊梵七情有意将她的父亲梵劫心与自己婚配,但后来阴错阳差没有达成,却不料多年之后,还没有长大的她却成为了自己的未婚妻……如此种种思绪在心头流淌而过,李神符微收心神,道:“李神符在世一日,自会对香雪海爱护有加。”师映川微微一笑,道:“她现在还小,订婚之后再等些年,待她大了,本座便给你们完婚。”如此说着,心中却是一片平静,从前的她,毕生都对自己痴爱忠诚,现在自己将她交给这样一个人,自此之后再也不会有前世那些痛苦与不幸,终此一生,她应该都会是幸福的罢……
晚间,夜深人静,热闹了一天的帝宫已经沉寂下来,脸色有些淡漠的师映川斜靠着朱红的廊柱,微闭上眼睛,静静地仿佛睡着了一样,这个时候的师映川,也许是因为闭着眼,掩住了太过锐利的目光的缘故,因此看上去倒是比平时多了几分可以亲近的感觉,整个人散发出一种理所当然的优雅之意,别有光辉,不过很快,他的眼睛就睁了开来,脸色开始明显缓和,支起身子,望向正走过来的人,道:“你喝了酒,怎么不早些睡。”连江楼披着一袭银熊皮大氅,走近了说道:“……有三五分酒意,燥热,所以出来透气。”师映川笑着伸手为其拉严了大氅,嗅了嗅对方颈间的味道,说着:“既喝了酒,仔细别受了风,不然明儿只怕头疼。”
连江楼淡淡笑了一下,没有说出反对的话,现在他已经与师映川熟悉起来,彼此之间的关系正在向一个好的方向发展,此时在夜色下,面前这个人脸上肌肤如玉,虽然有雪白细鳞分布其间,却也难掩容光,或许是喝了不少酒的缘故,双颊红晕淡淡,极是明妍,却又没有半分纤弱娇怯之感,反而一派举重若轻的气度,那是一种极其纯粹的高高在上,仿佛是刻在骨子里的,不需要理由,眼下这人乃是蛇身形态,蛇尾从袍下露出短短一截,大部分修长劲健的蛇尾都特意用来支撑身体了,比平时蛇身状态的时候要抬高许多,让整个人显得十分高挑,与连江楼齐平,对于师映川这个形态,连江楼这些日子已经习惯,并不觉得诡异,这时看了片刻,就道:“进去罢。”师映川眉眼慵懒地笑着,随手抓住对方的手,两人就一起进了暖阁。
暖阁里烧着地龙,十分温暖,连江楼脱了大氅,接过侍女端来的热姜汤喝了,他如今身体已经养好,与普通的健康男子没有什么两样,师映川看着,自己就上炕坐了,吃着小几上的一盘仿佛宝石一般的淡蓝果子,侍女过来替他拿下发冠拆了发髻,松松地挽上一个家常髻,师映川就安静地盘坐着吃果子,这时连江楼喝完姜汤,漱过口,也上炕坐了,见盘中果子颜色诱人,便也取了一个,还没来得及吃,师映川就从他手里把果子截了回来,放回盘里,道:“这个你不能吃,普通人吃了,化解不了其中的灵气,必是涨得七窍流血,严重一些的话,死了也寻常。”连江楼听了这话,自然不会坚持,他目光转到师映川身上,见其穿着青金色的袍子,上面些须绣着几只具有吉祥寓意的蝙蝠,蛇尾从中探出一段,灯光下,上面雪白的鳞甲泛着幽暗的光,仿佛珍珠表面淡淡的柔辉在流转,连江楼伸手摸上那蛇尾,温暖的掌心顿时令师映川微微抖了一下尾尖,也消去了几分根深蒂固的心思,就挑眉道:“觉得难看么?”
连江楼摸了摸那手感有些怪异的尾部,不假思索地道:“不,很美。”师映川看他表情,知道他说的是真心话,便凝目打量,从前并不怎么太在意对方相貌如何,现在看着,倒觉得比平时更英俊些,原本梳得光滑的发髻略有些散了,几缕细碎的额发衬托出饱满的额头,许是灯光太柔和的缘故,原本刚毅的轮廓在此刻却有着一丝往日里所欠缺的温融,师映川伸手摸了一把连江楼的脸,双目轻瞑,想起当年赵青主与自己欢好时那清冷中透着热情的模样,思绪不免就飘到了很远的所在,从前年轻的时候,自己总觉得情爱两字大过天,后来经历得多了,伤心痛苦得多了,亲眼目睹那些欺骗背叛,才知道其实可以选择另一种活法……师映川微闭着眼,虽然因此看不到他的眼神,但看他脸上那微微空寂的表情,显然已是沉浸在那些或是甜蜜温馨或是不堪回首的记忆里,一时难以自拔,那表情当中,隐藏的是一丝沧桑。
半晌,师映川才缓慢睁开眼,他轻轻捏住连江楼线条分明的下巴,目光看起来仿佛带着些怀念的味道,甚至略有着压抑后的萧索,自言自语一般地叹息着问道:“江楼,你可喜欢我?”
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连江楼纵然还不能完全进入夫妻之间其中一方的角色,但也差不多逐渐适应了,听到这话,顿了顿,便道:“应该算是。”师映川低沉地笑了,在这一刻,他不由自主地生出了无限的感叹,但终究不动声色,道:“对于这个答案,我可不是很满意呢……”说着,轻捏连江楼下巴的手滑下去,从脖颈一直到胸口,指尖慢条斯理地划弄着男人胸前衣襟上的精美花纹,目光却在连江楼脸上流连,只觉得不论对方究竟是这张脸还是从前赵青主的面孔,在自己心中,都是天下间最英俊的男子,但这样想着,心中就似再次揭开了已经结痂的伤疤一般,又有细细血丝渗透出来,于是连江楼便看到面前少年鲜红的眼里依稀泛出无数种复杂的东西,很难想象一个人的眼神当中居然能够诠释出如此众多的不同情绪,连江楼看着,不知为何,心中竟是沉重起来,他不惯这种感觉,但挥之不去,就道:“你在想什么。”
师映川双眉挑得略高,似是有些漫不经心,只用手轻轻拍了拍连江楼的胸膛,道:“没什么,我只是有……”刚说到这里,忽然眉头一皱,就对连江楼道:“你先出去罢,到别的屋里待一会儿,让我一个人静一静。”连江楼有些意外,但他的性子注定了他不是一个喜欢多问乃至寻根究底的人,当下就出去了,不过才离开暖阁几步,就听见从里面传出低低的声音,含糊不清,却又似乎是其中正隐藏着极大的痛苦,连江楼的脚步顿时停了下来,这时却突然只听一声闷响,好象是什么金属质地的大物件砸在了地上,于是连江楼便不再迟疑,径自转身返回,掀帐而入,便见明亮的灯光下,师映川整个人正在地面上蜷缩着抽搐,雪白的蛇尾不断甩动着,不远处一尊青铜大香鼎倒在地上,显然刚才那一声沉重闷响,就是此物被撞倒才发出的,连江楼见此情景,快步来到师映川面前,见其全身都已沁出密密的细汗,一张脸几乎扭曲,虽然并没有大声喊叫,但嘴里却不时发出沙哑的闷嘶,就像是一头垂死的野兽。
连江楼看到这里,就知道师映川是怎么回事了,但他虽然听说过,可眼下却是第一次亲眼目睹,一时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索性就将师映川上半身扶起,揽在怀中安慰道:“忍着些。”入手处,只觉得师映川全身温度高得不正常,仿佛火烧一般,他有心替对方擦一擦汗,但那脸上的汗水刚用衣袖抹去,转瞬间就有更密集的细汗冒了出来,可见此时对方所忍受的究竟是何等剧烈的痛苦,事实上这还是因为这些年来师映川已经渐渐习惯这样的痛苦,可以一定程度上地克制住自己的行为,不会造成什么破坏,否则的话,若是最开始那一年,师映川在变身时的痛苦足以令他理智都快崩溃,被禁锢修为的连江楼敢这样靠近他,极有可能被疯狂中的师映川波及,只怕丢了性命也未可知。
剧痛中,师映川身体抖颤抽搐,全靠连江楼揽住才没有滑脱在地,不知过了多久,连江楼才感觉到怀里的人渐渐平静下来,身体也不再火热,此时师映川身上青金色的袍子已经湿透,在方才的痛苦挣扎中凌乱脱开,露出大半的身体,只不过现在那已不是覆满鳞甲的身躯,两条修长的腿取代了蛇尾,晶莹雪白,如美玉一般,皮肤下淡淡的青色血管筋络,若是不细看,几乎瞧不清楚,平滑的小腹也露在外面,画面之香艳令人血脉贲张,少年微微喘息,鬓发凌乱,眼中却是红芒隐约,轻轻翘起唇角,垂下的眼帘掩住了那若有所思的神色,连江楼不会知道,此时在屋顶房梁处,一直在警戒着周围的傀儡直到眼下师映川恢复过来,这才隐去身形,若是方才他有任何不利于师映川的行为,立刻就会在第一时间遭到毫不留情的打击。
“好了,我已经没事了……”师映川从连江楼怀中缓缓坐起身子,将身上凌乱的长袍拉严了些,遮住肌肤,连江楼站起来将他扶起,道:“每次发作都是如此?”师映川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很多年了,早就习惯了,一开始确实有些受不了,时间长了慢慢习惯,也就熬得住了。”说罢,见自己一身是汗,便让连江楼先睡,自己去洗个澡,大约一顿饭的工夫之后,师映川披着宽松的袍子回来,见连江楼已经躺在被窝里了,灯也熄了几盏,只留下炕前一盏柔柔地照明,师映川就脱了袍子,穿着亵衣慢腾腾地上了炕,炕上只有一床大被,两人自然就睡在一个被窝里,连江楼这时显然还没睡着,师映川从身后将他搂住的时候,他就转过身来,看着师映川,师映川笑一笑,贴过去,靠住对方犹如雄狮般的强健身躯,那温度让师映川觉得很舒服,一只手就在连江楼的脊背上慢慢抚摩,似狎昵又似带着几分强势,连江楼以为对方又想亲热,他现在也渐渐接受了这种事情,虽然从不会主动要求什么,但如果师映川有所表示的话,他也不会拒绝,不过这一次连江楼显然是猜错了,师映川只是将脸埋在他的颈窝处,手掌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他的后背,并不见真的做什么,一时间室中寂静,不知何时,连江楼已是渐渐睡熟了。
身边的人呼吸轻浅,这时师映川却缓缓支起身来,他仔细看着睡着的连江楼,静静地看着,脸上神情似是十分专注,鲜红如同宝石一般的眸子里是任何人都看不懂的情绪,半晌,他才轻抚着男人的面庞,低低道:“从一开始,我就只是想爱一个人而已,但上苍却偏偏不肯让我如意,总是让我在距离幸福最近的时候狠狠将我打落深渊,每一次倾力的付出总是得不到好的回报,每一次的原谅总是换来更令人绝望的残酷对待,变本加厉……我怕了,也累了,所以,你可不可以,让我再相信你一次。”
师映川一夜未睡,只是静静躺着,闭目运转真元,待到感觉时辰应该差不多了,这才睁开眼来,此时炕前的大烛已经燃得只剩短短一截了,红色的烛泪在烛台上堆积起来,层层叠叠,师映川正要坐起身,就觉得手臂上微微一沉,低头一看,原来是睡得正熟的连江楼压住了他的袖子,师映川见状,慢慢从对方身下扯出了衣袖,下了炕,脚还没等伸进鞋里,就听身后忽然有人道:“……帮我倒些茶来。”师映川头也不回地哂道:“渴了?想来是这炕烧得热了些,待会儿我跟他们说,以后别烧这么热了。”说着,就趿上鞋子,去桌上拿茶壶倒了一碗凉茶,送到炕前,连江楼并没有坐起来,只是半抬了身子接了茶,师映川看在眼里,心中就清楚这是已经熟悉了的缘故,若换作前些日子,连江楼必是要起身端正了才会接茶喝茶,现在渐渐这样随意,表明他已是在潜移默化中基本认同了两人之间的夫妻关系。
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师映川这样想,面上只是不动声色,就扬声唤人进来伺候,不多会儿,师映川在侍女的服侍下洗漱干净,穿妥了衣裳,欲戴冠时,却把那顶金彩辉煌的七宝冠塞到连江楼手上,要他帮自己戴,连江楼就一手拢住发髻,一手将宝冠套上,以簪固定,又拿梳子去抿齐鬓角,师映川微不可查地僵了一下,只觉得自己的头部前所未有地敏感起来,能够清楚地感觉到连江楼的每一丝动作,他心中暗叹,却是将内心最深处那种无法说清的怅然掩下,但有什么东西却像是一根扯不断烧不化的坚韧丝线,牢牢缠住一颗心,不是特别紧,但不时地就会勒一下,微微地疼,他抬眼看看连江楼英俊的面容,心想也许在很久很久以后的某一天,从前的那些伤痕终于淡去,也许运气好的话,曾经期望的那些幸福,那些幸福……会不会在久远的未来,终于实现?
心里如此涌起一片杂乱念头,师映川面上却不露,见连江楼已经替自己将发冠戴好,便起身道:“香雪海如今订了婚,再过些年就是别人家的人了……我还记得她小时候,那么一丁点儿的小家伙,一转眼却快成了大姑娘了,虽说还有些年头才会成婚,但平琰已经开始替她准备嫁妆,我也让碧鸟寻些好物件给她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