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四下里
两股强大无比的杀意突然冲天而起,杀机无限,正在心神忐忑的师映川感受到了这种无尽的寒意,顿时浑身发冷,身体微微颤抖起来,在他身旁,宝相龙树与季玄婴也同样感受到了这种突如其来的变化,三人的眼中都流露出了深深的凝重,此时不远处阴怒莲目光平静,仿佛完全没有丝毫感觉一样,只是抬头遥遥望着某个地方。
很快,那种恐怖到极点的风暴已经肆虐开来,师映川三人初时还能静观其变,但是渐渐地到了后来,三个年轻人已经不由自主地向后倒退,本能地运功抵挡那两股冰冷刺骨的绝世杀意,此刻隐隐已有声音从远处传来,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崩塌,又好象在接连被炸开,发生了大面积的连番崩溃,师映川脸色骇然--这就是宗师强者之间的对撞吗?!
随着时间的流逝,大片大片的尘埃已经像是火山爆发后的灰尘一样,几乎遮天蔽日,已经可以看到山体的一些地方发生了塌陷,众人从震惊已经逐渐变为了木然,虽然无法亲眼看见,却已经能够想象到这究竟会是怎样的一场旷世之战,师映川的双拳死死攥紧,手心里已经全是汗水,然而就在这时,突然间脚下一阵无法描述的震动传来,只听猛然间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大声响,只觉整个大地都颤抖起来,在这骇人的声势中,山峰颓然崩于眼前!
从脚底持续不断传来的是一阵无法描述的震动,大地在微微颤抖,还不等下方诸人反应过来,就在各自圆睁而充满着难以置信的双眼前,在恐怖的声势中,自山峰上半截起,勃然而出,山体轰然崩塌,一圈灰浪平地而起,急速扩散,顷刻间就已扫出很远,什么叫作泰山崩于眼前,这便是了!
这样的一幕实在太过震撼人心,众人看着眼前这一幕,眼睁睁地看着那奔爆的气流鼓荡,嘶啸澎湃,牵动着一股巨大的震动在空气中轰然崩开,一时竟是无法开口,因为开口出声的力气已经被眼前的现实挤了个干净,全身只觉得寒意涌发,望着那被烟尘遮住的天空,映在所有人瞳孔中的是半空掀起的强烈震荡,在这一刻只觉得心神飘摇无力,无凭无依,每一记崩塌的声势都直直透入心头,无法自抑地感觉到无尽寒气从身体最深处爆出,将血液都快冻结起来,此时无形与有形的震荡狠狠碾过诸人心头,连意志都想要狠狠消磨下去。
但转瞬间所有人便反应过来,四道人影于电光火石之间猛然向后疾退,只见一圈圈波纹气浪前仆后继而扩,瞬间就席卷了这一片天地,伴随着这样的轰然崩震,无数虫鸟走兽都统统化为了飞灰,肉身俱灭,阴怒莲双眉骤然立起,如利剑一般,眸光清澈,一望见底,这位绝代佳人已经脸色苍白,但眼中的明光却似乎还没有减损,依然闪耀着夺目的锋芒,这时她完全无视了任何人任何事,只是死死盯着远处,那一双看似还算平静的明眸之后,在那最深处,却在蕴酿着一场无法描绘的惊涛骇浪,简直就好象是扑面而来的暴风雨前兆。
师映川脸上透出浓重的惊悸,他的瞳孔急遽收缩着,面部肌肉剧烈抖动着,似乎要撑持不住,他睁大了眼睛,眼内空寂无声,身体在微微发抖,只因为心中有不断涨开又破裂的无穷滋味,他呆呆地看着眼前这画面,只觉得一颗心脏就要冲破了胸膛蹦出来,师映川已经根本无法分清自己此刻脑海当中究竟在思考着什么,又或者什么也想不了,这时他身旁的季玄婴面对着这样已经始料未及的糟糕局面,反倒是迅速冷静了下来,他白皙的面孔融在阳光里,只有一双眼眸亮如星辰,从中透出微微波动的寒意,就见远处漫天的灰尘烟爆奔流四方,轰然爆发好似怒海倾泼,方圆的天地间仿佛都受到了震荡,一阵阵崩塌的隆隆轰鸣砸在每一个听到的人心头,不知道这究竟是从外面钻进心里的轰鸣,还是内心深处固有的块垒在崩塌。
就在这时,一道恐怖到极点的剑鸣嘶啸而起,骤然搅动了气流,那是恢宏无比骄傲无比的剑意前奏,奋奋昂扬的大气魄,那是绝代傲岸之姿,是经历无数岁月才积累而来的威严,是无尽磨砺之后的纯粹,是面对上天也要一剑刺出、万不会回头的横绝,令人只觉得没有一丝一毫的杂质,转瞬间,万千剑气骤然爆发,仿佛暴雨从天而降,又似狂风翻涌,如此威势,如此狂涛巨浪一般的冲击,谁可抵挡?于是下一刻,阴怒莲的瞳孔表面突然就浮上了一层血色,她就站在原地,青丝被风卷起,面色微微苍白,眼神异常,整个人从内而外都在散发着一种令人几乎快要窒息的力量,在这一刻,若是有人认真观察的话,分明就可以感觉到这个绝代风华的女子正在轻轻颤抖,那是担忧与战栗,乃至无声的祈祷,即使是以她如今的修为,道心明澈坚固,万物不肯萦心,然而在这样关键的时刻,事关她此生最爱之人,阴怒莲终究无法保持绝对的平静,明亮的星眸中波荡连连,这种反应无关修为,无关心境,乃是人类所不能避免的,只要还是有血有肉的活人,就永远不可能真正使道心被打磨得完满无缺。
然而就在此刻,阴怒莲那双蒙上了血色的眼眸当中,突然就又亮了起来,仿佛被阳光照入了无尽华光,只因这一道足以撼天裂海的昂扬剑意在突然之间竟是猛地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狠狠压下,那剑意仿佛在不甘地嘶啸,在奋力挣扎,但瞬间却还是灰飞烟灭,在被压熄的一刹那,所造成的声息地蓦然沉寂下去,可是紧接着,只是短短几个呼吸的工夫,这道剑意居然有若风暴遽起,爆发着破开屏障,彻底破空升华,惊天动地的刺耳剑鸣之音骤起,啸音起处,只见半空中一片震荡,无数道气流破开空气,以肉眼可见的形态汇合在一处,剑气所过之处,烟尘所聚起的灰层猛地被刺开,撕得粉碎,阴怒莲抿动唇角,终究没有出声,只是抬起头,再一次将目光投射到远处,静静观望,此刻她的眼睛里似乎已经不存在什么明显的情绪,只默默不语,但这种看似平静的表现的本身,其实就已经是阴怒莲最真实心情的某种体现。
而师映川只觉得心中有什么东西在咆哮,在剧烈震荡,但整个人却根本用不上半点力气,他无法预料这场战斗究竟会以一种什么样的方式落下帷幕,但这已经不是他有能力干涉的了,心中就好象有熊熊毒火在烧灼,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痛恨自己的无力与弱小,一股无以名状的情绪沸腾着,通过两只漆黑的眼睛冲出来,直至眼眶满涨酸痛无比,这时那股再次形成的剑气最终成功越过了另一股力量,无数剑光合为一处,剑鸣之声大起,却是越发地纯粹,刹那间翻滚沸腾如同炽热的岩浆外溢,已经形成了有如实质的滔天杀意,威势更重,一圈圈肉眼可见的波纹陡然间暴扩,剑劈天地,数不尽的山石轰声破碎,众人定睛看去,剑啸声炸起的尖锐音波就如同平空刮起了一阵狂肆的暴风,与之同时,无数草木都在这急遽向四周扩散的激烈激荡中粉身碎骨,强大的力量把所有一切都摧毁,只剩下灰飞烟灭的痕迹。
山体还在继续不断地崩溃,两股强横力量所带来的冲击时间越久,就越引发了更加不可测的变化,剑裂天地之中,一时间那山峰已是千疮百孔,那两位绝顶强者所过之处,不知道究竟有多少鸟兽草木就此化为飞灰,成为渣滓,透过弥漫在半空中的烟尘,远处诸人只能看到那澎湃的力量展露,连空气都已经微微扭曲起来,地面持续震颤不已,藏无真与澹台道齐的身形完全淹没在山间,淹没在这弥漫的烟尘深处,但两人所爆发出的冲击却都是清晰可辨。
这时师映川三个年轻人无比凝重地看着远处,如此遥观两名世间顶级强者之间的生死对战,对他们而言是一次极大的体悟,此刻只有阴怒莲看起来还似乎面不改色,只胸口轻轻起伏着,依然保持着相对的平静,双眼如明澈的剑光,但事实上,阴怒莲却只觉得胸腔当中似乎有一只拳头正对着自己的心脏狠狠捶下,无论她如何调整自己的呼吸,如何捏紧双手,如何让自己平静下去,都无法逃脱这只冷酷铁拳的重击,这时随着时间的推移,山体塌陷越来越大,周边的空气翻滚着被撕裂,在其所覆盖的区域,已经形成大面积的塌溃地带,师映川心跳如鼓,死死盯着烟尘滚滚中的山峰,就在此时,那些持续不断的巨响似乎突然停了下来,也再感觉不到那两股强横之极的力量,很快,一丝诡异的某种寂静感缓缓包围而上,其间伴随着山石间断塌陷的声音,但就是下一刻,突然间又是一道巨声轰然鸣响,天旋地转,紧接着是一声狂暴无比的巨大爆炸,炸得土石飞空,在这之后,剑光彻底消寂无踪,天地间再也捕捉不到丝毫的力量波动,漫天的灰尘中,地表微微震动不已,整座山峰缓缓地崩裂了下去。
四人一片死寂,某种无法准确表达出来的感觉从所有人的心底升起,就仿佛先前的一切只是一场幻觉,一场梦,久久之后,烟尘散尽,原本的山峰已经消失了,出现在眼前的是一片恐怖的废墟,无法相信这是人力所造成的,如果澹台道齐与藏无真两个人真的双双身亡被埋在了里面,那是绝对不可能将其找出来的,然而这时却没有人关注这些,或者更准确的说,先前的大战也不是最重要的,因为无论是什么事情,只有到了最后的结尾,那才是真正有意义的。
最先作出反应的是阴怒莲,她突然间无声一笑,只觉得整个人都空荡荡地再提不起半点力气,只是那么一段不算多远的距离而已,不是很远的,可是却已经足够形成天人之隔。
“……师祖!”师映川与季玄婴几乎同时开口,此刻两人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究竟是谁胜谁负?还是……两人几乎不敢也不愿再想下去,这时阴怒莲看着远处那一幕,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笑了,然后她就笑得越来越低沉,一股滚烫又一股冰冷的感觉流进身体的每一个角落,脑中有什么东西‘嗡嗡’激荡着,几乎要冲破天灵盖,只有肆虐的刻骨之痛奔袭而至,在这一刻,便在这个绝代风华的笑容里,阴怒莲漫声开口,似是在叹息,又似是在自我嘲讽,道:“……真郎,这就是你所希望的么?你已经杀了澹台道齐,或者是他已经杀了你?还是你们此刻双双陨落在了这里?又或者,你和他都还活着?原本我是要来看他的尸首的,要不然就是为你收尸,但是现在看来,无论是哪一种可能,都已经不可以实现了。”
阴怒莲喃喃说道,她的声音仿佛是风过花海,悦耳无比,那明亮如霜的眼中锋芒如昔,却又绽放出冰花般的冷意,然后她闭上眼,突然间喷出一口鲜血,恰在此时,她感觉到有几道视线投向自己,阴怒莲缓缓睁开了眼睛,循着视线的源头看过去,便看到了三个年轻人神色各异的表情,阴怒莲忽然莞尔一笑,她此刻虽然脸色苍白,嘴角还带着血迹,但如此笑容绽开之际,就好似世间万花盛开,夺人心神,她看了一眼师映川,淡淡道:“不必担心,你师祖若是无事,自然没什么可说的,若是身陨,那也是他求仁得仁,无须难过。”
阴怒莲虽然这样说着,但与之同时,她却是眼泪滚滚而下,她不知道此战结果究竟如何,藏无真究竟是生是死,但这一瞬间头脑却是出奇地清醒,她微微睁大了眼睛,然而却只能看到那庞大无比的一处崩塌所在,一时间纤尘不染的道心几欲崩碎,纵有深湛的修为,也依然近乎窒息,这时阴怒莲缓缓抬起手,撩过鬓边散乱的碎发,她的眼神一时空洞一时凝定,此刻强烈的日光映在那明亮的眼底,晒干了里面的泪水,阴怒莲忽然清啸一声,窈窕的身影已从原地消失不见,等到再出现时,已是身在极远之处,转眼间就已经离开了。
……
晋陵神殿。
一间金碧辉煌的大殿中却是鸦雀无声,死寂一片,这里的空间十分阔大,摆设却并不多。
殿中那光滑的地面上跪着一群身着黑袍的执事,上首一张宝座上正坐着一名青年,大概二十一二岁模样,穿浅玉色大袖中衣,外面套一件深蓝色交领罩甲,一头浓密的黑发被梳得一丝不苟,束进一顶式样有些古怪的发冠中,在他身后几步外,站着两名手持龙须扇的童子。
青年修眉凤目,鼻梁高高,嘴唇更是薄得恰倒好处,他左眼角处有一颗小小的黑痣,生得仪表堂堂,十分俊美,他坐在属于自己的这张宝座上,看着下方的那些人,因为地面是墨玉铺成的,而那些执事穿的袍子都是清一色的黑,所以一眼扫过去,基本全都是一片黑黢黢的,青年平静地看着这丝毫不能让人有视觉享受的一幕,脸上的表情似乎有些厌倦,这时他缓缓将右手放在了宝座的扶手上,轻轻一拍,然后便语气淡然地问道:“……谁能给我一个解释?清海死了,随行的一百二十人也一个都没有活下来,你们谁能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青年的声音里已经散发出淡淡的肃杀味道,顿时让人觉得一股幽冷凛冽的气息扑面而来,下首正跪在地上的执事们听了,都是噤若寒蝉,没有一个人敢擅自开口,甚至没有人敢抬头向上方的宝座处看上一眼,所有人脸上都是严肃而谦卑的表情,都只是恭敬地垂着头,眼睛笔直盯着光滑的地面,李清海一行人前时在一间酒铺前被人灭杀的消息已经传回了晋陵神殿这边,而现在宝座上的这个年轻男子,就是李清海的亲兄长,晋陵神殿当代圣子李神符。
此刻李神符端坐在宝座上,他的神情依旧平静,他是一个强大的武者,晋陵神殿当代圣子的头衔更是给他增添了许多光环,因此虽然他还很年轻,但跪在地上的人们却没有一个敢于与他对视,这时候李神符手搭扶手坐在宝座上,始终沉默不语,脸上可以说是没有表情,也可以说是平静到了极点,虽然此时没有人敢贸然开口,但李神符刚才的问话毕竟不能不答,因此在迟疑了片刻之后,便有跪在最前面的一名执事轻声道:“根据当时现场各种迹象来看,以及酒铺老板的描述,还有近期天下皆知的一件事情,属下等人可以初步推测,杀人者……”
这名执事小心翼翼地斟酌着语句,惟恐说错了什么,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实在是令人感到害怕,因此他的额头上已经微微沁出了一层细汗,哑声道:“……杀人者,应该就是剑圣。”
李神符的瞳孔骤然一缩,大殿内突然就陷入到了一种冰窟般的刺骨寒意当中,过了很长时间,李神符没有说话,他脸上的表情已经冷酷到了极点,也阴沉复杂到了极点,周围俱是一片死寂,没有人敢发出任何不合时宜的声音,下首黑压压的一群执事跪在地上,统统将脑袋更深地低了下去,这时李神符忽然看着自己洁白如玉的手,他那张俊美脸孔上的古怪神情忽然就渐渐化为一丝自嘲,然后面无表情地开口说道:“剑圣澹台道齐么……那么你来告诉我,剑圣为什么要杀了清海?虽然他有些天赋,修为也还不差,但对于一位大宗师来说,也不过是蝼蚁而已,根本不会理会,既然如此,为什么一位宗师强者,却要杀了他们整整一百多人?”
那名执事听见李神符问起,赶紧就把前时从酒铺老板那里收集到的情报尽量简洁明了地说了一遍,李神符静静地听完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他微微偏着头,外面灿烂炽热的阳光透进大殿里,却没有给沉肃的气氛带来哪怕一丝一毫的缓和,这时李神符看着下方战战兢兢跪在地上的一群人,听着这些人因为紧张而变得刻意放缓的轻微呼吸声,脑海之中忽然就回想起自己这个弟弟李清海与自己从小到大的种种事迹,李清海是一个性情有些暴横的人,自负,骄狂,浮躁,不过不管怎么样,至少他是与自己流着同样的血的亲兄弟……李神符忽地黯然叹息一声,他平时总是更多地将精力放在修行与处理日常事务之上,所以对于李清海并不是特别关心,也许感情也不算特别深厚,然而这并不能代表李清海的死亡对于他李神符来说,就没有半点冲击,这个弟弟的死,表示从今以后李神符再也没有一个亲人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李神符缓缓吐出一口气,心底深处无言地接受了这个有些冷酷的事实,毫无疑问,他是一个相当自信的人,但这种自信并不是盲目的自负,他决不至于狂傲地认为以自己现在的力量,有着向一位宗师强者挑战的资格。想到这里,李神符俊逸的眉眼间忽然浮现出一抹淡淡的嘲弄之色,甚至还能看到一丝古怪的感觉,那是一团燃绕的火,如此炽热熊熊,这时他身下的宝座忽然隐隐发出细微的声音,似乎不堪重负,随时可能崩塌,此刻李神符微微闭上眼,却压抑不住心头的淡淡茫然与伤感。
第101章 离开
大雨如注,形成一片水做的帘幕,将空气中的燥热暂时驱散。
官道上已经不见行人,只有稀疏的车马偶尔往来,此时大雨倾盆中,一辆青油马车冒雨而行,车子不是很大,不过跑得倒是又稳又快,显然驾车的车夫是个熟练的老手,只不过这时因为下雨,车夫身披一件蓑衣,戴着斗笠,所以却是看不清楚模样。
也不知究竟过了多久,师映川终于从昏迷中逐渐醒了过来,其实这时他的神智还没有完全清醒,只觉得脑子里有些乱,师映川感觉到自己此刻身上应该是盖着一条薄薄的被子或者毯子之类的东西,身下也铺着比较柔软的褥子,舒服得让人几乎不想睁开眼睛,不过现在身处的地方却是正在微微晃动着,保持着一定的频率,想来应该是身处在一辆马车里罢。
想到此处,正略略有些安心,但就在这时,突然间脑海中浮现出崩塌的高山,尘烟滚滚的污浊,巨大的冲击爆响,藏无真平静的容颜,澹台道齐冷酷的面孔,那如同飞蛾扑火一般的决然,这一切的一切是何等熟悉,何等惊心!
无数杂乱的思绪就好象突然爆发的火山,在刹那间就占据了大脑,充斥了每一个角落,一股忽而冰冷忽而滚烫的感觉以一种猝不及防的势头瞬间刺穿了胸膛,师映川只觉得心口一窒,几乎叫出声来,他不知道自己应该用什么话来表达此刻的心情,因此他猛地张开了眼皮,却正正撞进一双清光四射的眸子当中,这时师映川的心神已经在这么一停顿的间隔中略略清醒过来,他看见这双眸子的主人正平静地望着自己,周围光线微暗,一片淡淡的阴影笼罩在那张白皙的面孔上,对方的唇边带着一缕能够让人觉得安心的弧度,看向自己的目光之中有着一贯的平静与淡漠,也有着关切之意,炽烈柔情,正是季玄婴,师映川只觉得先前那种快要涨破胸腔的感觉还在四肢百骸中涌动着,以至于在接下来的片刻沉默工夫中,师映川的呼吸都是微微粗重的。
而这也仅仅是一阵工夫的事,过了一会儿,师映川终于平静下来,他还保持着静卧的姿势,眼睛却看着季玄婴,他还记得自己先前目睹藏无真失踪时的失神,在那种情况下,根本就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无论如何也是不可能从几乎整体尽数溃塌的大山中找到任何想要的东西,那时眼见前来带自己回去的藏无真就此失踪,甚至陨落,师映川一时心情激荡之下,原本磨练得十分稳固的心防终于崩溃,只觉脑中轰然,在阴怒莲刚刚离开不久后,便气血翻涌,晕了过去。
这时季玄婴就坐在师映川身旁,他换了一身干净衣裳,黑发用发带扎起,只不过如今他的腹部已经无法掩饰,明显地隆起,所以腰带只是松松系着,衣衫被隆起的肚子顶起一份对于男性而言不免有些怪异的弧度,此刻青年默然半晌,才道:“……觉得好些了么。”
师映川无声地点了点头,季玄婴平静地道:“师祖他们是自己选择那样做的,求仁得仁,你也不必太放在心上,我辈修行之人,对生死之事原本就应该看得更透彻些,更何况师祖他们也未必就是陨落了。”他虽然嘴上说得似乎十分平淡从容,但澹台道齐毕竟是他师祖,如何能没有触动,因此说话间眼中仍是闪过一丝黯然,不过季玄婴道心坚定,很快就又恢复了冷静,他动手替师映川掖了掖鬓角处的乱发,说道:“其实世间之人大多本性凉薄,师祖他们二人虽然到头来彼此对立,但至少感情仍然深厚,心中容不下旁人,若是你我之间也能够如此数十年如一日,情义甚笃,纵然日后双双身死,也没有什么可遗憾的。”
这是他心里正想着的实话,季玄婴这话也无非是有感而发,心里想到也就直接说出来了,并不认为不应该在这时候谈起,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师映川听了这番话,心中顿时微微一滞,有些说不出话来,只以为季玄婴是在暗指他师映川三心二意,一颗心分成了好几份。想到这里,师映川知道自己理亏,因此也只是默默不语,心中一时间闪过方梳碧的笑脸,他缓缓吐出一口气,问道:“……宝相呢?”不过话一出口,师映川就有些后悔,季玄婴既然刚刚说了那个意思,自己倒是不应该立刻就问起其他人才对。
“他在赶车,我如今身体并不方便,也只能由他来做这些事情了。”季玄婴说着,似乎并不在意师映川问起宝相龙树,只是微微皱眉看了一眼自己的腹部,师映川也下意识地将目光移了过去,若是当真说起来,无论是平时多么美丽的孕妇,在挺着一个肚子、不再窈窕的时候都不会多么好看,更别说是一个男子了,多多少少都会显得有些怪异,不过这时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胎儿是自己骨肉的缘故,师映川心里却没有什么怪异的感觉,反而不知不觉间生出一丝柔情,想到面前这个青年只因为担心自己,就毅然在身体并不方便的情况下单人匹马而来,路途迢迢,一思及此,师映川叹一口气,却又有一种别样的感觉,他抬手拉住季玄婴的手,难免带有几分歉疚,季玄婴静静地看着他,慢慢地舒展了眉头,然后反手一抓,抓紧了那只小手,青年微低了身体,将师映川扶起来,顺势轻轻将师映川的身体揽入怀中,道:“我知道你现在心情不好,我也和你一样,不过有些事情并不是我们这些局外人能够理解的,你我能做的,只是尊重他们的决定。”
师映川低声道:“……我明白。”说这话的时候,他的心里却不是这样想的,情绪变化无端,心中也在不停地思量,有一种他说不上来的感觉从尾椎处缓缓爬上来,牢牢盘踞在脑海当中,挥之不去,师映川倚在季玄婴胸前,种种复杂的感觉在他胸腔内来回翻腾,他双眼微垂,眯成了一条缝,只安静地看着自己的手,忽然下意识地握紧了,然后又缓缓松开。
三人一路向断法宗所在的方向而去,因为队伍里有一个怀孕数月的季玄婴,所以赶路的速度不能很快,这一日天气炎热,三人舟行水上,师映川站在船头驾舟,头上戴着一顶遮阳的斗笠,他虽然年纪还小,更不是熟手的船夫,但身为武者,师映川内力浑厚,那一双看似还纤细的臂膀却有千钧之力,真气流动之际,体力更是可以长久不衰,即使此刻乃是逆水行船,这船也仍然被他操控得速度很快,周围一些与他所在的船差不多的寻常船只,则远远没有这种速度。
烈日高照,晒得船头都隐隐生热,不过师映川身上带着寒心玉,通体保持清凉,并不在意天气,这时一身蓝衣的宝相龙树走出船舱,手里拿着一大杯凉茶,他与师映川两人轮流驭舟,眼下就是想要来接替师映川了。
宝相龙树走到少年身旁,将杯子递了过去,道:“先喝点水,再去休息一下,我来驾船。”师映川扭头对青年笑了笑,拿了杯子一饮而尽,里面的凉茶滚过喉咙,果然浑身都舒服了许多,师映川喝了茶,这才说道:“不用了,我还没觉得累,等晚上的时候你再替我罢。”宝相龙树笑容温和,伸手摸了摸师映川的脸,道:“我怕你累了。”师映川有些失笑,颇为孩子气地捏了一下对方的鼻子,哂道:“我又不是普通人家的小孩,我这一身力气哪怕是一连驾船几天也是没事的,哪里就能累了?”
宝相龙树笑道:“我当然知道你不用我担心,只是你要明白,在我心里你并不是什么身强力壮的武人,而是一个我应该多多照顾的情人而已,尤其我已经二十多岁了,你才十二,我年纪比你大,难道不该宠你一点么。”
师映川‘扑哧’一声笑了,这时火辣辣的阳光照射在宝相龙树的脸上,让那面孔显得金光灼灼,有些刺眼,师映川知道宝相龙树在自己面前一向嘴甜,但如今听到这番话,只觉得烈日所带来的那一点烦躁之心也被洗得干干净净了,不由得笑道:“真够肉麻的,你这张嘴倒是很甜,像是抹了蜜一样,我说的可对?”宝相龙树闻言,脸上顿时显出一抹促狭之色,他微微弯下膝盖,让自己面部的高度与师映川的脸持平,语气轻松,满是戏谑地道:“我的嘴到底抹没抹蜜,你亲自尝一尝不就知道了么?来,你试试,我不介意。”
师映川被宝相龙树这无赖一般的做法弄得忍不住笑了起来,他用手捏捏青年的下巴,笑道:“你不介意?我还介意呢。”但是说归说,还是凑上去在宝相龙树的嘴唇上轻轻亲了一下,然后咂巴咂巴嘴,拖长了声音故作回味地道:“嗯,很甜,看来真是抹了蜜的。”
宝相龙树被那温软的嘴唇一触,顿时心脏微微跳了起来,他手疾眼快地拉住师映川,目光炯炯地看着少年的唇,笑吟吟道:“亲那么快做什么,像是怕被针扎了似的,难道我是老虎,还能吃了你不成?”师映川被他的大手拉住肩膀,自己也觉得刚才的动作有些小心翼翼了,心中暗叹自己好象还是没有完全习惯与同性亲热,便微笑道:“你可真是够挑剔的……”话刚说完,温热的男子气息已经扑面而至,宝相龙树的唇压了上来,在师映川的嘴巴上用力一吻,还存心捉弄似地舔了舔那柔嫩的唇瓣,占够了便宜,这才有些意犹未尽地离开,见师映川正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便不禁勾手一刮师映川的鼻梁,嘴角带笑地道:“怎么这样看着我?而且我本还以为你会害羞,现在看来你似乎也很喜欢。”
师映川啼笑皆非,道:“我为什么要害羞?我又不是什么姑娘家。”宝相龙树闻言,心中一动,不知怎的便触动了一桩心事,遂道:“映川,我有事情要问你。”师映川有些漫不经心地随口道:“什么事?”宝相龙树目光锁在他清秀的脸上,似乎在仔细审视,师映川被青年看得有些莫名其妙,刚要开口询问,忽然就见宝相龙树嘴角泛出一丝暧昧的笑意,靠近他的面前低声道:“……玄婴与你早早就已有了肌肤之亲,这也罢了,但如今你我之间关系已经不比从前,莫非你就没有想过,我们也应该更进一步?情人之间做这种事是再自然不过的,不是么?”
师映川闻言,不禁微微一怔,还没等他说什么,宝相龙树已用拇指狎昵地摩挲着他的唇,嗤嗤低笑:“玄婴现在身子已经不方便了,不能跟你行房,但是映川你要知道,我宝相龙树倒是很乐意的,只要你说一句,今天晚上就可以。”
师映川有些哭笑不得的感觉,抓住宝相龙树不安分的手,道:“喂,我才十二岁,还是小孩子好不好?你怎么总想着摧残祖国花朵……呃,摧残小孩子?”宝相龙树语气之中有着一丝掩也掩不住的酸溜溜味道,半真半假地说道:“小孩子?小孩子可没法让人有了身孕。”他再怎么不介意,哪怕季玄婴还是自己的亲弟弟,但一想到自己最心爱之人的童身是被别人得去的,心里就仍然不是滋味,瞬间就变成了燎原之火,一时抓住师映川的手揉捏了几把,似笑非笑地道:“你是不会还是不懂?若是真的不太清楚是怎么一回事,我教你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