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拳解千愁 第83章

作者:陈隐 标签: 近代现代

  可惜窦天骁的反应还是不够迅速,就在他迟疑的那两秒里,王迎松的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这小子在演戏。

  “你不会不知道吧?”王迎松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没跟你提过?”

  窦天骁摇摇头,“不知道啊,他也不是什么事儿都跟我说的。”

  王迎松的视线停在了窦天骁的脸上,顿了好几秒没说话。

  他的眼神凌厉,带着点意味深长的信息,就好像是在说,“你现在坦白从宽我还可以饶你不死”,时常能把罪犯盯得后脊发凉。

  窦天骁头一次被人盯得浑身发毛,就差跪在地上磕几个响头大喊:“叔叔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王迎松扬眉一笑,恢复了平常轻松的语调,“其实他这个年纪谈恋爱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只要不影响学习,我们做家长的顶多就是关心关心,不会去刻意介入,只不过,他前天半夜里偷摸溜起来……”

  前天半夜!

  窦天骁的心脏一紧,脑海里不自觉地浮现出了各种羞耻的画面。

  王迎松说到这里忽然顿住,“啧”了一声,摇摇头,“算了没什么,反正你也不知道。”

  “……”说话说一半,听的人就犹如百爪挠心,“那您看到他溜去哪儿了吗?”

  王迎松喝了口绿豆汤,留给他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

  他还没说溜出去呢。

  王迎松的回答是不知道,窦天骁这头驴也没反应过来,刚一进江燃卧室就鬼鬼祟祟地反锁上门,小声嘀咕,“你爸好像知道你偷溜进我家了!”

  “啊?”江燃也震惊了,“哪次?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也不知道啊!”窦天骁摊摊手,模仿了江爸爸不苟言笑的表情,“他就这么盯着我,盯得我浑身发毛,还说看到你偷偷溜出去了。”

  “他原话怎么说的?”江燃问。

  “原话啊……”窦天骁摸着下巴仔细回忆了一会,一脸幽怨,“我忘记了,当时我太紧张了,反正他就问我知不知道你处对象了,还说看到你半夜溜出去……你说他会不会是跟踪了你,然后已经知道咱两在谈恋爱了,故意提醒我啊?”

  江燃一皱眉,仔细一想,觉得不太可能,“他如果知道了肯定早跳脚了,不可能还这么淡定地问话,估计就是想套你的话,你怎么和他说的?”

  窦天骁自认为自己的回答无懈可击,“我当然说我不知道了啊!他就没再问我什么了。”

  王迎松这次问话的目的无非就是借窦天骁的口提醒儿子,一些不合时宜的事情不要做。

  从那天开始,他会在临睡前给家里大门门锁上卡上两根头发丝,早上起来如果头发丝儿还在,那就说明儿子没偷偷溜出去。

  很显然的,他的目的达到了。

  头发丝儿没掉过,儿子在家对着手机发消息的频率增加了,有时候吃饭前甚至还会拍张照片发给人家。

  江晴有一次瞥到了他的手机屏幕,对话框里显示的备注是“家养小土狗”,聊天记录里有一句:我喂你吃啊。

  谈恋爱谈得如此明目张胆。

  倒是把人领回家啊!

  每次都是窦天骁这孩子屁颠屁颠地过来喊:“江老师我又来蹭饭啦。”

  进入秋季之后,小区的枫叶一点点变红了。

  叶晞的网店里又陆陆续续添了不少新款,除了小饰品外还增加了围巾帽子袜子等等小玩意儿。

  不管从产品质量包装,发货速度还是服务态度上都尽量做到极致,赠品的种类也多种多样,网店的生意逐渐有了起色,最多一天营业额高达两千多块,那是他曾经做梦都不敢梦的事情。

  订单量增加之后,产品的打包发货速度就跟不上了。

  叶晞只得再将课间时间也挤出来。

  他每天一早把隔天晚上的订单截图推送到手机上,课间时间就趴在桌上手写面单,甚至还要尽可能抽时间折小礼盒。

  晚上到家替外公热好饭菜,自己捧着碗泡面一边滋溜一边接单一边打包。

  有时候实在忙不过来,一碗泡面能吃一个多钟头,到最后都烂的不能吃了。

  窦天骁进入高三之后学业繁重,每天的作业基本上都是以捆为单位,书包重得跟装了铅球似的。

  他写作业的速度不快,写完基本上都过十一点了,压根帮不上什么忙。

  外公年纪大了,不懂什么网络销售,叶晞向他解释了半天网购的流程他也没弄明白大家究竟是怎么买的东西。

  在家怎么就能开店呢?

  很神奇。

  但看到孙子每天晚上恨不得忙到凌晨两三点就很想帮忙分担点什么。奈何他老眼昏花,手脚不便,好几次包装完以后又看见叶晞偷偷拆了重新放到了另外的盒子里。

  意识到自己是帮倒忙了。

  自从那次中风之后,老爷子的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

  特别是天凉之后,经常头疼脑热, 有天晚上,他觉得口渴,又不想麻烦孩子,就自己推着轮椅上客厅倒水。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从轮椅上撑起来的那一刹那忽然感到一阵眩晕,他预感不对,想要扶着轮椅坐回去却已经来不及了。

  整个人就像是失去了意识一般,叮咣倒地。

  轮椅被他的身子带翻,压在胯骨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似乎听见窦天骁焦灼的哭喊,待他逐渐恢复意识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竟然被俩孩子架到了卫生间的马桶上。

  下半身有些异样。

  他如遭雷劈地低下头,看见自己的裤子被脱到一半,湿淋淋地挂在小腿上,大腿,裤子和鞋袜上都沾满了臭烘烘的排泄物,叶晞正低头帮他脱鞋子。

  在一阵难以言喻的羞耻过后,他闭上了眼睛,重新睁开时,他的眼神变得空洞又茫然。

  自己……又失禁了,并且比以前还要严重。

  两孩子显然是急坏了,脸上还挂着泪痕,嘴里不停地喊着“爷爷”,握着他的掌心都是冷汗,黏糊糊的。

  “爷爷您没事吧?哪里不舒服啊?是不是肚子疼啊?”窦天骁被吓得声音都在发抖。

  他原本在卧室写作业,忽然听见外头什么东西跌倒的声音,连忙冲到客厅,一看外公已经摔倒在地。

  叶晞赶出来扶起外公时,发现他裤子上湿漉漉的一滩。

  两人十分艰难地将他拖到卫生间里,一个喂救心丸一个拿手机打急救电话。

  叶晞知道爷爷体体面面了一辈子,肯定不乐意这幅样子被架到救护车上,街坊领居的都能看见,挂了电话没忘记给他换条干净的裤子。

  “我,我没事。”老爷子清醒过来以后又觉得头不晕了,只是身上没什么力气,“你打电话叫救护车了?”

  “啊,叫了,您这怎么回事儿啊?是不是吃坏肚子了?肚子疼吗?”叶晞怕他着凉,赶紧利落地套上了干净的裤子和鞋袜。

  “肚子不疼,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刚刚就一阵头晕。”外公摆了摆手,“叫救护车别来了吧,我没事了,我不晕了。”

  “不行,还是得上医院检查检查。”窦天骁的语气很强硬。

  老爷子被叶晞扶着走出了卫生间,家里洁白无瑕的地砖上残留着淡黄色的痕迹。

  窦天骁手忙脚乱地把脏裤子放进水里浸泡,光拖地都拖了不下三回。

  老爷子被抬到救护车上的时候脑子还是空的,只有一个念头在他的脑海里越来越清晰。

  我活着,就是让孩子们遭罪啊……

  医院的急诊CT检查出来没有大问题,医生怀疑是脑中风后遗症,建议接下去服用药物去改善大小便失禁的问题。

  这又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外公在医院住了一个晚上就出院了。

  出院后,兄弟两对他的关注度比之前更高了,每日三餐尽可能地换着花样,天气好的时候,还会推着他下楼去小公园转转。

  很奇怪的是,窦天骁看着外公笑眯眯地说话,心里却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关照叶晞多看着点外公,于是叶晞就把电脑桌都搬到了客厅,以便看清外公房间里的动静,并且还把各种药瓶藏在了冰箱上面,安眠药每天只给一片。

  可惜,人总会有疏漏的时候,这天下午叶晞忙着处理一个售后问题,给客户反反复复地打电话想要让他改个好评,对方好不容易答应改评价,他顺手就把外公的药盒放在餐桌上,去电脑前教她怎样操作。

  老爷子悄无声息地抱起了小药盒回到房间,那里面有他平常吃的降压药,晕车药,退烧药,血栓通,安眠药……

  走向死亡的道路是孤寂的,没有谁真正能够陪着谁。

  任何一个人都会惧怕死亡。

  他也不例外。

  身体的病痛一直折磨着他摧枯拉朽的意志力,将他对死亡的恐惧降到了最低,他甚至有些期盼着死期到来的那一天。

  他想要一个解脱。

  而孩子们又是他活下去的唯一一个念想。

  可也正是因为这份沉甸甸的爱,压断了他对这人世间最后的一缕残念。

  临走前,他拿起纸笔,歪歪扭扭地写下了一封简短的遗书。

  给我的家人:

  我想了很久,还是决定要走了。

  不是你们没照顾好我,只是我想你们的奶奶了,特别想,她前两天托梦给我,说她等我很久了,问我怎么还不去见她,我就答应她了。

  我希望我的葬礼一切从简,别摆什么宴席,没那个必要,火化之后请把我跟你们奶奶合葬在一起。你们要好好的,特别是骁骁,吃穿都要注意,天凉了,容易感冒。小晞也不要一直对着电脑,对眼睛不好。

  小琴,谢谢你这么不离不弃地照顾文涛,有你在,我很放心,还有晓月,有空多回来看看孩子。

  我走了之后,你们大家谁都别难过。

  我这辈子过得很开心。

  走之前,他想的还是如何把对孩子们的伤害和负罪感降到最低。

  老爷子把遗书压在枕头底下,接着笑眯眯地和孙子打了个招呼,说自己困了要睡一觉。

  其实他很想等到哪天一家人聚在一起吃顿饭再走的,但是他又怕自己在那样的氛围之下,舍不得一走了之。

  叶晞说了声好,怕自己打电话敲键盘的声音打扰到他,还给带上了房门。

  二十分钟后,他锁上家门,去批发市场进货了。

  三点多的时候,窦天骁从补习班回来,书包都还没来得及扔就扯着嗓子喊:“爷爷,晚上我们吃猪蹄吧,我买了两只肘子,你说红烧好还是清炖好啊?”

  房间里的人没有应声,他还以为外公睡着了。

  当他看到床头柜上那数不清的空药盒和口吐白沫的外公时,心态用天崩地裂来形容也不为过。

  有那么一刹那,他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被吓出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