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夏夜鸣蝉
“先生家人照顾周全,学生铭感五内,但总依靠先生不是长久之计,学生亲旧俱亡,自己更该立得起来才是。”
“你既然已经打定主意了,那老夫也不多留你,这点银钱你先用着,等老夫上奏为你表功。新年过后你年满十五也算上一个中男了,到时领了分田,也好耕读传家。”吕蒙正说道。
“大令若要为学生请功的话,能否稍等一两日?”崔瑛听到吕蒙正为他请功举荐的事,犹豫了一下说道。
“有什么事?”吕蒙正问。
“虽然先生的书房被贼人付之一炬,但他编纂的几本书学生记得还清楚,一本是珠算之法,一本是农书,学生这几日已经记录的差不多了,可否一并献予官家。”
崔瑛前世乱七八糟的东西学了很多,比如珠心算,也比如速读法、记忆术。为了训练自己的速读技巧和记忆力,他看了大量杂七杂八的书籍。
穿越过来之后,崔瑛发现他之前看过的东西都奇迹般地记得清清楚楚,就像脑子里存放了电子硬盘一样。
现在崔瑛想献给刚刚统一全国的皇帝的,是原来历史上没什么名气却非常有用的《王桢农书》,里面记载了各种农业生产的工具和技巧,对于现在需要休养生息的国家来说,非常有用。
“行,那老夫就代你转交官家。”吕蒙正也知道,作为刚刚安顿下来的流民,崔瑛需要什么,特意在奏折里写明了情况。
“那有劳大令,学生先行告退!”崔瑛行了礼后跟着吕蒙正派的衙役和送他的五贯钱回了抚孤院。
##
“这孩子有点意思。”快六十岁的柴荣拿着吕蒙正递上来的折子给坐在一旁的太子柴宗训看道:“能算,字也不错,看着不像是个寒家子,但却知道关怀农事。”
“这书卷的装法倒挺方便。”柴宗训拿到献书后先关注的是新式装订的书籍样式,这是崔瑛出于习惯装订的,与此时还是经折装与卷轴装并行的模式不大一样,更合适单手持握。
“句读可比书的样式重要多了,看着确实更容易明白,给那些稍稍识字的小吏读了,用来到乡里宣讲应该比较实用。”柴荣点了点那书卷上的句号和逗号,“和你娘以前的书写习惯一样。”
“爹再和儿说说娘的事呗!”柴宗训轻轻向柴荣靠拢,说道。
“你娘啊,冷静、大方,想法也是极为独特的,不像是个武将家的女儿,倒像是个世族的闺秀,自从嫁了我,倒把我那爆炭的性子给扭了。可惜幽州城下替我挡了那一箭,没撑过一年便走了,如果她还在,我大周一统的时间至少提前五年。你娘所学和这孩子的先生到是挺像的。”柴荣絮絮叨叨地说着符皇后的好,说着她的一颦一笑。
“可惜他那先生竟亡于兵燹,否则也是一位经世之才,孩儿也能多知道一些娘的风采。”柴宗训可惜道。想也知道,一个连十二三岁的贫家子都能教导的这么好,这先生一定差不了,又和他的娘亲相似,请入京来日日相伴可多好。
“可见李重光只重诗词不重实务,我儿引以为戒。诗词可窥人品,但能做事的才是国之栋良。”柴荣尽心教导道。
“是,儿臣谨记。”柴宗训肃手应了一声,才又问道:“父皇打算如何嘉奖这孩子?”
“工具先让工部造了,拨给皇庄使用,这孩子,先赏田宅吧,让吕蒙正多加照顾教导,等他三年任满回京述职之时,再将这孩子带来,另行赏赐。”柴荣说完又和表示赏赐太轻的柴宗训分析道:“这孩子还小,依你娘的话,她这一派特别注意保护小弟子,一派上下性子都比较单纯。如今这孩子骤逢家变,心性未定,如若赏爵封官,他年纪还小做不成事;若厚赏财帛,那能不能守住是个问题,若因此被小人勾偏了心性就不好了,你应该还记得你娘小时候给你讲的方仲永的故事?何况这孩子恐怕也正在孝期里,此时封官加爵并不合适。吕蒙正宽厚正直有雅度,有他照看那孩子,也让人放心。过两年,这孩子大了,性子也定下来了,如果真有才能,便赐一实职为我所用,若资质平平,看在有心献书又与你娘有些渊源的份上,多赐田土,让他做一世富家翁也是极好的。上位者的赏罚不是随心而行,而是要赏得其法,否则就是害人了,可明白么?”
“儿臣谢父皇教诲!”柴宗训对他父皇心悦诚服。
此时远在庐州六安的崔瑛可不知道,他献上一卷书,便已经上帝国最尊贵的两人记住他了,并且留下了极好的印象。
作者有话要说: ⒈据考查在宋代之前,书籍都是卷轴和经折装为主,经折装就和奏折很像的,一张长纸折叠起来那种。现在这种一侧装订书的方式是在雕版印刷术推广后才出现的。
⒉李重光:南唐后主李煜,大家中学背过他的词。
⒊穿越女已经回现代了,作用仅限于帮作者开金手指,所有与历史不符合的地方请默念:这是一个有穿越者的世界。顺便帮主角刷刷好感度。
第4章 拼音
吕蒙正是到过抚孤院的,事实上六安城的抚孤院就是他一手设立里,之后送崔瑛他们这批流民的孩子来时他也过来查看过,可以说,他是比较了解抚孤院的。
抚孤院是设在城北,离城门很近,是一片贫民住处,一扇斑驳的黑油门里是一个大杂院。院里是杂乱的,晾晒着婴儿尿布,打了补丁的衣服挂的到处都是,柴火杂乱的堆在厨房不远的地方,几只母鸡在院子里乱逛。院子里有垂髫童子乱跑,大点的男孩子通常是不在的,他们要到街市上谋生活,最差也得打上一天的柴,没有多少女孩儿,女婴通常活不了,大点的女孩儿则会被穷苦人家花几百个钱领回家去做媳妇。院外也是混乱的,脏污的垃圾、缺瓦掉檐的墙壁,吕蒙正印象中的抚孤院就是这个样子,而这也是在这乱世将平时,他能做到最好的情况。
但眼前的抚孤院却与他记忆中极不相同,甚至除了地方和建筑是一样的以外,其它没有任何一点相似了。墙面被粉得干干净净,墙头上缺少的瓦片砖头都补齐了,黑油的大门关着,里面传来整齐地念《千字文》的声音,这声音让吕蒙正制止了衙役敲门的动作。
小孩的琅琅书声持续了快一刻钟,完整的将《千字文》念诵了三遍,然后才听到一个清朗地声音道:“好了,现在我们再来读九九表,一一得一,一起。”
童音再起,“一一得一,一二得二,二二得四……”
吕蒙正在这里又驻足了一会儿,便见到几个妇人和汉子也停在了门前不远,似乎碍于县令的官威不敢上前。
吕蒙正见他们有的担着柴,有的抱些瓮,神色上不象是路过,便将那年纪最长的老爷子召到面前来。
“老爷子,你抱了瓮在这里干嘛呀?”吕蒙正和蔼地问。
“回明府的话,”老人家看起来七十多了,经过挺多的事,遇到县令问话也不慌张,“抚孤院前些时候来了一个识字会算的小先生,愿意教咱们孩子认字咧,每天申正到酉正带着娃娃们念书,咱们也不能让人家白教,隔三差五的,挑担柴火或者抱瓮豆子过来。今天不是小年嘛,咱家里宽裕点,咱媳妇就捡了几个鸡子让老汉给小先生送来。”
老人家略带得意地露出瓮口给吕蒙正看,黑乎乎的瓮子里用稻草杆仔细地垫了,瓮口那里露出三四个胖乎乎的鸡蛋。
“好啦,今天就到这里啦,大家把东西收拾好。”他们说话间,门里那个清朗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门里一阵响动,黑油大门吱呀呀地转开,一群穿着褐衣短打的小孩子排着队,一个一个将手里一块小板子给那少年看了,才走出门去。吕蒙正一看,不出所料,那少年果然就是崔瑛。
“明府,咱们先进去送东西啦。”老人家看台阶下几人的神色,请示道。
“怎么?不是送给那个小先生吗?”吕蒙正惊异地指了指门前的少年问。
“小先生心慈哩,”也许是看吕蒙正挺和气,一个妇人抱了一瓯黄豆过来搭话道:“咱们送来的东西最后都给抚孤院所有孩子一起用了,小先生让咱们都直接放厨房,不要当孩子的面给,免得因为礼物的厚薄让孩子脸面上过不去,受了委屈。”
“圣功兄,这小先生可真有长者之风啊。”来送嘉奖令并顺便看一看同年的青年感叹道。
“永年兄,这回你可信吕某没有妄言了吧。”吕蒙正抚须得意道。
陆陆续续二十多个小孩子走出门外,嬉笑着在门外你一句我一句地做着联句的游戏,然后与出来的大人一起离开。吕蒙才领了一众人等踏入这个熟悉又陌生的院子。
与印象中杂乱无章的院子不同,现在的院子非常整洁。墙壁被白灰粉刷一新,晾晒的衣物都整整齐齐地垂挂在晾衣绳下,院子里干干净净的,不见脏乱。
年长的孩子与几个老人一起整理刚才众人送来的东西,年幼的孩子有的抓了扫帚打扫院子,有的则帮着年长的孩子打下手,一切井然有序。
“学生见过大令!”刚一到门内,崔瑛便看见了吕蒙正一行人,紧走两步上前行礼道。
“不必客气。”吕蒙正两手将正在行礼的崔瑛扶起,笑着向青年介绍道:“这就是本官在奏折中举荐的神童,姓崔名瑛,年幼无字,永年兄直接叫他阿瑛即可。”
然后又向崔瑛说:“这是陈彭年兄,字永年,来宣陛下嘉令的,你称呼他为永年兄就是。”
崔瑛一边行礼一边在心底欣喜,自己又见着一位大神。嗯,一位召人恨的大神,原来历史上《广韵》就是他编的,中文系的学生学古代汉语时绕不开的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