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夏夜鸣蝉
庄充有点害怕又有一点得意,他以为那一场火必然烧得极大,否则抓他的尤湘脸色也不会那么可怕。但如果事情闹得太大,身后的人家会不会将自己当替罪羊丢出去,他也没太大把握,杀人放火一向是重罪,轻者流放,重者杀头。
“亏得我担心你,原来你竟设了个局,将我也套了进去。”成寅一听到学生传言的县衙大火,外套都没穿,披头散发地就冲到崔瑛家里,却见崔瑛和叶知秋穿着整齐,正颇有些闲情地看崔瑛表演功夫茶。
崔瑛奉上一杯茶道:“也是真挺险的,不是有义民通风报信,尤班头敏锐,张班头当机立断,这场火怕是早就烧起来了。”前面的话语还算斯文,但最后一句,崔瑛说起时简直咬牙切齿。
六安的书吏吕蒙正上任时已经在崔瑛的帮助下清过一批了,但吕蒙正上京叙职的时候早,皇帝将六安留给崔瑛练手,派他下来迟,这一来一回有半年时间六安就没有县令主政,只靠万事不管的县丞和刚接任不久的主薄根本弹压不住底下为所欲为的书吏。
伪造文书,抢夺民田,敲诈勒索,吃了原告吃被告什么的,一堆小巧手段使出来,都是踩着老百姓不值得反抗但也足够伤筋动骨的分寸来。
崔瑛上任之后,因为手边能用的人太少,暂时不敢大动书吏,直到这一年两税纳完,才开始登了告示要择些识文断字的人充任书吏。崔瑛在登告示之前就防了这群书吏狗急跳墙,先提前将三班衙役收拢在手,又梳理了全县的信息,还叮嘱了两个班头小心一些异常的动向。
结果虽然没有出乎崔瑛的预料,却也让他心惊肉跳了,崔瑛只以为这些人会偷出有问题的帐目,或者逃窜边州,他甚至想过这些人会不会杀人灭口,却没想过,这些人竟然丧心病狂到要点火烧库。
崔瑛现在一回忆起尤湘带着油坊老板来找他时的情景,都觉得自己心跳加速。
六安原来只有一家屠户兼营着一点油料生意,油坊还是崔瑛推出了大豆油压榨方法后才建起来的,油坊的老板一直将崔瑛当成祖师爷在拜祭,对崔瑛简直比亲爹还恭敬、还实诚。
油坊的老板在一个陌生人要买十几斤油的时候便起了疑心,悄悄将消息告诉了一个和尤湘走的挺近的小捕快,尤湘便有了警觉。很快巡街的壮班和捕快的线人便回报说这十几斤油辗转到了庄充手里,尤湘将事情告诉了崔瑛和张风,张风便派人盯了梢。
庄充鼓动一个平日训练时被张风惩罚而心怀怨恨的库丁,要他在晚上时泼油烧库,也许下了不少好处。那库丁本来就因为如今的工作不能蹭油水而心怀怨愤,也与庄充一拍即合,甚至比庄充只烧文库还要更进一步,连粮仓都烧。
当崔瑛看到被张风擒住库丁时,他的心底是后怕的,如今正是秋高气爽的时节,天气十分干燥,粮仓后面就是六安的棚户区,又是半夜,一但烧起来,毁得不光是县衙,还有那一片棚户区里二三百人的性命。
崔瑛将整个过程简单地向成寅复述了一下,然后表态道:“这事如果不是大家都小心,如今这庄充怕就要来个火烧六安了,这该是十恶之罪,我会亲自写封信向陛下呈情的。”
“那半边天的火光是怎么回事?”成寅心放了下来,又问道。
“我得查查幕后主使,便堆了些稻草与柴火在墙根儿底下,假充火光,所有卷宗与考生试题都放在别处呢,没事的。”崔瑛解释道。
“那你可得狠下心来细细提审犯人,可别再犯之前心软的毛病。”
“那还用说,”崔瑛翻了个白眼,“我又不是分不清轻重,这种动不动就杀人放火的家伙不审出来,难道还留着过年吗?”
提审库丁的时候,那名库丁早就已经担惊受怕一晚上了,张风和尤湘手底下的三班皂隶因这人是对训练有怨言才愿意烧库的,便轮了班去收拾他,他实在是吓得不轻,所有他知道的事情都一股脑儿的吐给了崔瑛。
但提审庄充就不那么容易了,崔瑛估计了一下,这位是个老公门,衙里的各种手段他知之甚详,就凭自己恐怕不太容易得手,便带了叶知秋一起先到牢里提审一下,打算等事情都弄清楚了再到大堂上公审,也给百姓一个交待。
六安的大牢与崔瑛曾经影视作品里看到的不太一样,没有长长的看不到头的牢房,只是一男一女两间普通的房间,房中加了一道隔栏隔出了牢房和狱卒的走道儿,墙上只挂了几副枷锁,没有传说中的拶夹烙印之类的酷刑。
“你说说吧!”崔瑛带着叶知秋坐在大牢门外,对隔栏里的庄充说道:“能把你抓过来,证据也就搜集的差不多了。”
这是崔瑛当班主任时处理学生的常用套路了,先摆了冷脸诈一诈,学生有一半就得交待了。
可惜庄充是个老衙役,这些对他来说已经是司空见惯的事了,他辩解地振振有辞,“我真没叫那库丁烧库烧人,那就是一个巧合。”他腆着脸,“我要他晚上多添点油,别黑灯瞎火的出了事儿。”
“啊~~~”叶知秋没耐心听他扯皮,见他腆着脸辩解,上去便是一通揍,而且专挑人最不耐疼的地方下脚。
“我一会儿问的问题,你最好掂量清楚,否则我便叫人上大刑了。”崔瑛继续施加压力。
叶知秋下手极黑,几拳下去,庄充便熬不住地告饶了。
“说说吧,谁指示的?”
“我说,我,我说……”
第50章 幕后
庄充挨不住叶知秋的拳脚,在地面上蠕动了几下,哼哼唧唧地喊着要招供。
“要招供啊?”崔瑛笑笑道,“其实你不招呢,我对是谁打这主意也有点数了,你最好老实一点。”
“小的老实,小的一定老实,”庄充偷眼看着崔瑛笑眯眯的模样,小心翼翼地跪起身来,眼珠子一阵乱晃,然后才犹豫道,“小的招,但后头那家实在势大,县尊您……”他说着瞄了瞄叶知秋,咽咽口水道,“您能不能将小的送到京城……”
崔瑛一听就明白了,这是想要抱叶知秋这位邶国公的大腿了。秋税收完,张风和尤湘要留下来训练壮班的人马,李壮就负责押税去州治,然后便要做为邶国公的亲卫先去京里领告身了。叶知秋和崔瑛也都告诉过李壮,他这一去很可能会进羽林卫或禁军,让他按自己意愿来就行。李壮原就是个滑头,嘴上也没个把门的,这事儿就让他给宣扬的衙里人尽皆知了。
崔瑛感觉到这些衙役训练的积极性极为高涨,又向叶知秋确认了一下没有什么犯忌讳的地方,便也由着这些衙役们乱传一气了。结果这书吏也觉得叶知秋是根金大腿,犯了事竟还求他庇护。
“我便能保下的,怕也不是什么大来头吧?”叶知秋颇为嘲讽地勾了勾嘴角,“你先招了,我再看值不值得保你。”
“小的招,小的全招,”庄充悄悄偷眼看了叶知秋一下,“这事儿是冯家那个老东西叫小的办的,他家棉田不是多嘛,让小的暗地里挪了不少田额到别人家,因着不少人家还指着他家棉田过日子,都敢怒不敢言。这回是听说县尊要查帐了,才命小的毁了文书。”
“叶哥,叫张班头领两个人进来,好好给他上上规矩吧。”崔瑛一见庄充的眼神,就知道这人没讲实话,眼神下视,眼珠乱转,这事儿连前因后果都给交待圆了,绝对不是一个讲实话的人该有的姿态,和以前在他面前掉鬼的调皮学生一个德性。
“县、县尊,小的、小的讲的是实话啊!”庄充在叫,但别说叶知秋了,就是崔瑛都不搭理他。张风他们得了吩咐进来时,正是火气正往上冒的时候,那个库丁固然被他们收拾惨了,但那就是个听命行事,半点脑子没有的浑人,收拾完了还只道自己做事不严密,走了风声,跟他生气都掉份儿。这一听说要来审这主谋,一个两个都气势汹汹地过来了。
“先来二十板子给他醒醒神。”崔瑛冲张风使了个眼色,张风点点头,冲两个皂隶打了一个手势——只管疼,别打废了。
“噼哩啪啦”一顿板子砸下来,庄充心底就是一凉,这种只疼不废的手法,这个小知县可不是什么善茬。
“清醒点了?我问你答,但凡有一句不实,便有板子教你说话。”崔瑛将声音向上一挑,“你估量估量自己的身子骨再开口。”
崔瑛一开始盘问的无非是些姓名籍贯之类的平常信息,然后才涉及到案件,比如谁买的油什么的。
“就小的自己去买的油。”因为衙役都是崔瑛带着张风他们一手训练出来的,不该露的消息一点儿也没露出去,庄充还以为这只是事后抓人,所以咬得很死。
“打!”
张风不用嘱咐,让手下人狠抽了二十板子,直打得这庄充出气多,进气少。
“我说了,让你估量估量自己的身子骨再答话。”崔瑛说得轻描淡写,庄充却真怕了这位能一下子抓出错儿的小知县。后面的回答都老老实实地,不敢再说谎,直到再次问到主使者,庄充还是一口咬定是冯家,这下连叶知秋都犹豫了,倒是崔瑛还是定定地坐着,面无表情地吐出了一个“打”字。
这次只打了十板,崔瑛使叫了停,然后慢慢念道,“是冯家?赵家?还是……范家?”崔瑛一看庄充瞳孔突然一缩,“看来是范家了?”
庄充一整个人一下子缩了下去,满脸惊恐地看向崔瑛,“你、你会妖术?”
崔瑛都懒得理他,直接麻烦尤湘去请范家的家主来县衙喝茶。
庄充与那库丁自然被拖了下去,张风专门派了一个仔细人充当狱卒看着他们俩,防止这两人出意外。等人都下去了,叶知秋才好奇地看向崔瑛,“你修过佛门的他心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