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
这传奇名曰《慧娘传》,说的是某个叫慧娘的小姐依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予一书生,帮着他振兴家业,考取功名。不料这书生得志便猖狂,借口成婚三年都不得子嗣,硬是要休妻再娶。此时慧娘才知晓,这书生早就攀附了朝中的权贵,死皮赖脸地要娶人家的女儿,又看上了个青楼里的清倌,被迷得七晕八素,只等着慧娘将别苑让出金屋藏娇……
慧娘悲愤之下,将那清倌和书生一并杀了,修书将原委告知那权贵之女,最后投了江,什么荣华富贵、娇妻美妾,什么恩爱不移、同心白首,最终都落得个干干净净。
“王妃……王妃?”赵诩一转头,就见轩辕晦极其不悦地看着自己。
赵诩不动声色地将话本藏在袖中,“王爷有何吩咐?”
轩辕晦本就猜测此书是从太学藏书阁中带出,又见他躲躲闪闪,不由更是好奇,心道让他一路如痴如醉的,不知是何等高深玄妙的术书兵法。可见赵诩讳莫如深,也便按下不提,反而道:“王妃武艺如何?”
赵诩如实道:“君子六艺,骑射尚可,勉强上的了马,能开一石弓。”
轩辕晦揉揉额心,“那你跟紧我,之后这一路,不管出了什么事都别怕。”
顶着张白嫩小脸,做出副顶天立地伟丈夫的样子,怎么看都觉得好笑得很,赵诩抿唇笑道:“那就劳烦王爷照拂了。”
轩辕晦极其认真地点了点头。
往秦州的一路,他们的脚程明显加快不少,不再像之前那般优哉游哉,真正地有了点赶路的样子。
暗夜如墨,狻猊放轻脚步,疾走在屋檐瓦片之上,未发出半点声响。
“痛!”
走至王爷那间时,他分明听见男子的痛呼之声,少年清亮的声音沾染上了不明的味道,显得格外撩人。
狻猊涨红了脸,可又想起事态紧急,还是从窗口飞跃而进。
“狻猊,是你么?”轩辕晦耳力甚好。
狻猊眼睁睁地看着王爷那半截白玉般的手臂撩开帘子,不知为何还是缩了回去,王妃也坐了起来,朱红色的纱幔朦朦胧胧地映着两个影子,似是交缠在一处。
狻猊赶紧低下头,压低声音道:“王爷派遣先行的那队护卫,在离陇州二十里时遇袭了,五十号人除了三人外,尽数遇害。”
轩辕晦也是吃了一惊,“都是宫中拨来的侍卫,个个武艺超人,怎么都……这让本王如何向皇祖母交待!”
“那王爷……如何是好!”
轩辕晦也是慌了手脚,“本王还未至肃州就遇到了刺客,这不是在打朝廷的脸面么?你现在就去,去请沈觅沈大人写个折子呈上去,请父皇让刑部、大理寺严查此事,一定要给本王一个公道!”
狻猊慌慌张张地去了,合上门的那一刹,仿佛看见王妃从后头抱住王爷的脖颈,二人双双倒了下去……
王爷这也算琴瑟和鸣了吧……
“他多半想多了。”轩辕晦趴在榻上,一头青丝散了一床。
赵诩在他身后为他刮痧,手法尚算娴熟老练,“淫者见淫,不过王爷这招借刀杀人用的倒是不错。”
轩辕晦眉头紧蹙,忍着身上阵阵火辣痛楚。
“王爷自幼习武,为何体质却如此寒凉?”赵诩将手中竹板放到一边,又用素绢将轩辕晦背上擦拭干净。
轩辕晦起身披上里衣,漫不经心道:“五年前不小心坠入太液池受了凉,无甚要紧。”
知是说不得的宫中私隐,赵诩也不追问,“待到了肃州,我给王爷开个方子。习武之人,日后也不知要不要上战场,趁着年轻调养调养总是没错。”
轩辕晦突然笑了起来,“听闻颍川才子不仅胸有丘壑,有治国安邦之能,更术精岐黄,有悬壶济世之德,原先我不信,今日倒是信了。”
赵诩慢悠悠道:“一个人生了病,只要有个杏林高手,再加以灵药补汤,总能痊愈;可若是一国染病,就不是那么简单了,用错了方子,恐怕就是天山雪莲、千年人参、赤紫灵芝也救不回来。”
“那你觉得启朝还有得治么?”轩辕晦苦笑。
赵诩不语。
轩辕晦躺回榻上,枕着手肘,“幼时承蒙父皇偏宠,我常在紫宸殿伴驾。困倦了,我也便在一旁的软榻上歇息。每每半夜醒来,都可见父皇还在批阅奏折,甚至修书延揽臣下。后来再大些,我也知那些朱批很可能只是一纸空文,不合太后心意的,会被中书省的邓党扣下,甚至出不了紫宸殿。一次我担忧父皇龙体,便上前劝诫,你猜父皇怎么回的?”
赵诩摇摇头。
轩辕晦微微一笑,眼里有些怀缅的水光,“父皇当时说,‘万一呢?万一就有个忠直臣子看见,愿意为这社稷出一份力呢?’还偏偏便有这个万一,这次我能就藩,就是托了已经致仕的吴阁老的福,若他不是邓演的恩师,哪怕是三皇兄的储位来换,邓党怕也不能这么轻易松口。朝野民间都说父皇昏聩无德,懦弱无能,可他的勤勉,他心里的苦,你们又有谁知道?”
外戚,朋党,权宦,天灾……
吏治不清,国库不丰,民心不稳,宗室不力……
当真是亡国种子,济济一堂。
赵诩在轩辕晦身旁躺下,将二人身上锦被掩好,“方才王爷问我启朝的病可否治得,我想人尚有起死回生之说,江山或许也如是罢。”
第9章
星夜兼程,从秦州到鄯州,再到凉州,他们只花了半月。
“进凉州城么,王爷?”
轩辕晦与赵诩对视一眼,“先不进城。”
“现今的安西都督驻地是在凉州,咱们若是不去拜见,难免失了礼数。”赵诩缓缓道,“可巧就巧在这安西都督名曰邓翔。”
太后一族骁将辈出,别的不说,这邓翔弱冠参军,迄今三十年来未有败绩,尤其是先前在山南道平叛时,曾创下五千士卒大败三万敌军的战绩。他的叔伯堂弟邓翱,曾领兵部尚书衔征讨南诏,生擒南诏王,被封为侯。正因为此,德宗立当时还在妃位的邓太后为后。
朝中邓氏一党地位如此巩固,除去邓太后父兄在朝中的苦心经营,更得益于邓翔兄弟在边关的武功煊赫。
轩辕晦双手无意识地抚过袖口纹路,“依王妃的意思?”
“进,为何不进?”赵诩的口气也是淡淡,“不进是显得我们心中有鬼,还是怕了他们?”
马车再次向前,在黄沙上留下两条浅淡车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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