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牧场 第280章

作者:春溪笛晓 标签: 都市情缘 种田 近代现代

“你这个疯子!”说话的那人咒骂起来,“怎么没被砍死!”

那人边骂着边往外走,拉开病房门大步迈了出来。那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头发梳得油里油气,中间有点秃,脸盘也有点大,眼盖虚浮、精神不振,像是被掏剩空壳子的行尸走肉。瞧见准备敲隔壁病房门的袁宁三人,中年人脚步一滞,啐骂一声:“晦气!”接着中年人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袁宁顿了顿,提着水果敲开了方家舅舅的病房门。病房里已经有护工守在那,是章修严叫人帮忙请的。方家舅舅出事后憔悴了很多,完全没了上回卖房分钱时的精神气。

看见方家姥爷带着他们的“后妈”一起过来了,方家舅舅嘴巴动了动,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妻子见钱眼开,卷了钱跟人跑了,丢下受伤的他和年幼的女儿。到这时候,他才意识到愿意等他们父亲这么多年,在他们父亲病倒时愿意独自照料他们父亲的“后妈”有多难得。

方家舅舅安静了好一会儿,才喊道:“爸。”他犹豫了一下,对着“后妈”喊,“阿姨。”

方家姥爷知道经此一事,儿子竟是接受了自己再婚的事实,不由关切地询问起事情经过。

方家舅舅所说的也与外界传言无异。原来那砍人家属的小孩本来没病没痛,来这边咨询疫苗的事,被江医生建议打了甲、乙型肝炎联合疫苗。那联合疫苗有一部分是减毒活疫苗,存在一定的风险,于是小孩打了针之后不久就出现了严重的病症,没熬过一个月就病没了。

小孩家属精神状况本来就不好,遇到这样的事自然就彻底没了理智,找机会堵住江医生来砍。当时方家舅舅正好在附近巡视,上去阻止小孩家属砍人,结果自己也被砍伤了!

袁宁在一旁听着,心跳得更厉害了。如果他刚才没听错的话,那么就是江医生给小孩打的疫苗有问题!医院方面知道疫苗有问题,但是并不想公诸于众,所以刚才那中年人才去见江医生,想用钱封江医生的口!

袁宁替方家舅舅削了个苹果,又去下面登记把病房里的其他空床都订了下来,给方家二老陪床用。安顿好方家二老后,袁宁和他们说了一声,出去买了点吃的,留了一些给方家舅舅三人。他拎着买来的水果和食物去敲隔壁病房薄薄的门。

“进来。”里面传来江医生疲惫又困倦的声音。

袁宁探出颗脑袋往里看,只见屋里也静悄悄的,没有别的病人,只有江医生一个人躺在里面,手已经打上石膏,无力地垂在一旁。

见到袁宁,江医生先是一愣,接着说:“是你啊,没想到又见到你了。”他自嘲般笑了笑,“上回托你们的福避开了一次灾祸,这次终究没躲开。像我这样软弱无能的人,大概不适合做医生吧。”他有心治病救人,却总是卷入种种麻烦之中。如今他身陷漩涡,被身体的痛楚和内心的愧疚苦苦折磨着,却开始犹豫是不是要拿那么一笔赔偿金给母亲养老。

袁宁从江医生眼里看到霍老昨晚说出“无论如何都没办法让想改变的东西有半分转变”时的寂寥。与看尽世事的霍老不同的是,江医生还很年轻。上一次见面时江医生虽然有些沮丧,但对未来还是很有信心的。是什么让江医生眼里的光芒消磨殆尽?

袁宁顿了顿,抬起头定定地望着江医生,直接问了出口:“医院的疫苗有问题,对吗?”

江医生浑身一僵,不敢置信地看着袁宁,像是惊讶于他从何得知疫苗有问题的事。

袁宁的眼神变得锐利逼人:“江医生你从一开始就知道吗?”

“怎么可能。”江医生坐了起来,屈起双腿,痛苦地把脑袋埋进双膝之间,“我要是知道就不会劝那孩子的家属给孩子打疫苗……因为他们家里有人有病史,我想着孩子应该打的,没想到会那样……”江医生到底还年轻,好好的一个孩子在自己手里没了,提起时他还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声音都带上几分哽咽,“那么乖的一个孩子,打针时不哭也不闹,明明那么害怕,手都在抖了,却还是乖乖地坐在那儿。”

袁宁一阵难受。

“那么乖的孩子,没过几天就没了。”江医生把事情藏着太久,遇上上次救过自己的袁宁,忍不住把一切都倒了出来,“我发现不对,就去查疫苗,发现疫苗大多没有冷藏,还有一些是从其他医院转来的、快要停用的……我用的时候不知道……要是我再仔细一点,要是我在用之前好好去了解一下,就不会这样了……我昨天醒过来的时候也在想,怎么我没被砍死?”

袁宁面色微微发沉:“所以你打算怎么做呢?”

第156章 调查

袁宁刚才已经听到江医生的情况, 江医生由他母亲养大, 是家里的独苗苗, 也是家里唯一的希望。虽然江医生骂走了刚才那个中年人,但心里也难免会有动摇。如果江医生不愿出面应对这件事, 而是决定拿那中年人的封口费也是人之常情。

江医生对上袁宁的目光,心中一颤。袁宁面色虽冷,眼底却还是一片温和朗然。他的动摇和挣扎并没有瞒过这小孩的眼睛。江医生静默许久, 抬起头来,目光幽远而沉黯,“小时候我爸爸牺牲了, 我妈还年轻,周围的人都让她再嫁。她不愿意, 一个人抚养我长大。她常对我说, 我爸是个英雄, 是个了不起的男子汉。”

袁宁安静地听着。

江医生仿佛陷入了遥远的回忆之中:“但那时我很不理解,我特别讨厌这个从来不能陪我玩、让我被别人嘲笑没有爸爸的男人。”他握紧拳头, “从小我就立志要学救人的学问, 不干那种要出生入死的事。”

江医生想起小时候和母亲的对话。那时母亲总是躲着哭,他抱着母亲说“我要当医生, 当医生能救人, 等我把爸爸救活了, 妈妈你就不会再哭了”。后来渐渐长大,他也渐渐明白这种想法是不切实际的,可还是对救死扶伤有着长久的执着。

在这破破烂烂、没人愿意来的第九医院各个科室间来回转换——这地方待遇不好, 设施不好,制度也不好,医生少,什么科都缺人,他学得广,哪里缺人往哪拉,出了事要顶着,办了事要记别人的功。忙,特别忙,没有时间回家,没有时间恋爱,甚至没有时间思考。

有时靠着墙睡着了,醒来后迷迷茫茫,禁不住会思考自己八年苦读、五年苦熬,为的到底是什么?在病床与病床之间匆匆来去,看着一张张因为他年轻而透着怀疑、透着轻视甚至透着敌意的脸庞,最初的执念褪去后,剩下的只有满满的疲惫。

江医生苦笑说:“没想到我只是想当个医生,还是要出生入死……”

袁宁看见江医生身上有些黑色丝线缠绕着,看起来很温顺,实际上却在侵蚀着见医生的身体与灵魂。它们悄无声息地伸展着爪牙,仿佛在和住院楼周围弥漫的暗影相应和。

袁宁动了动唇,正要安慰,就听有人在外面敲门。

“江医生,您在吗?”说话的人有着浓浓的地方口音,“您睡了吗?没打扰到您休息吧?”

江医生一愣,回答说:“没有。”

袁宁走上前把门打开,就看到几个憨厚的汉子站在门口,脸上满是局促。他们肩膀上都背着个麻袋,见江医生脸色很差,齐齐进了病房,扑通一声往地上一跪:“江医生,咱听说您被砍伤了,所以过来看看您。那些人说您赚黑心钱,咱可不信,当初我们村都染了病,没谁愿意来给咱治。只有您愿意来,还替咱垫付了那么多药钱,”几个汉子咚咚咚地磕了三个响头,“咱爹说了,咱兄弟几个的命都是江医生您给救回来的!”

江医生忙说:“你们不要给我磕头……你们年纪都比我要大……”

汉子们见江医生手足无措,也不再跪着,他们都起来了,其中一个放下背着的麻袋,将它打开,说道:“江医生,这是咱全村人一起到山里找到药,都是对外伤好的,您看看有没有顶用的。”明明是一米八九的壮汉,却抬手抹了把泪,“江医生您这么好的医生,一定得快些好起来啊!”

其他人也把麻袋放下,对江医生说:“咱都把换洗的衣服背来了,这段时间咱就睡在走廊里。咱刚才看了,外头有玻璃挡风呢,不冷。要是谁敢再来伤江医生,咱绝对不会放过他们!”

江医生唇抖了抖,许久之后才说出话来:“谢谢你们。”

袁宁看见江医生身上的黑色丝线如潮水般褪去,最初的犹豫和动摇也从江医生眼底消失得干干净净。即使脸色还是有些白,看上去却已经完全不同了!袁宁想到那中年男人离去时的阴狠模样,也觉得江医生一个人在这里躺着不太好。他开口说:“不用睡走廊,你们都住到这里面来吧,这是个大病房,正好没什么病人,你们帮忙在旁边守着江医生。”

几个汉子下意识觉得袁宁是江医生子侄,马上欢欢喜喜地把麻袋放下,各自占了一张床。袁宁没再谈论疫苗的问题,他的目光落在那个敞开的麻袋里。托小黑的福,他对一些特殊的灵花灵果也有了不错的辨识能力,这些药草中的几棵带深蓝色果子的“药材”看起来是小黑喜欢的零食,如果人长久食用也会有不错的功效。袁宁拿起一棵蓝色小果子,问道,“这是你们那边的吗?”

其中一个汉子讶异地一看,说道:“这东西咱那边可多了,小是小了点,味道很不错的!”那蓝色小果子是成串的,果子比小指甲还要小。

袁宁说:“看来你们那边环境挺好。”

汉子说:“那是,咱那边空气新鲜得很,草木都长得很好,而且热情又毫克,你们要是咱满那边去,肯定会舍不得走!”

袁宁问清小果子的生长情况,提出以后派人去收购这种蓝色小果子,价格可以从优。等汉子们欣喜若狂地答完了,袁宁才和站起来说:“江医生您好好养伤,其他的事不用担心,不会再牵涉到您身上。”

江医生一怔。袁他看着袁宁仍带着几分稚气的脸庞,想要开口说话,却发现自己喉咙像被封住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袁宁离开病房,去找电话,往外拨号。那边很快接电话,是袁宁熟悉的声音:“喂?这里是赵诚,请问有事吗?”

袁宁说:“赵哥,是我。”

袁宁没有找章修严,他找的是赵诚,他和章修严认识了好些年的记者。从认识赵诚开始,赵诚就在做医疗相关报道,在这方面算是权威般的存在。更重要的是赵诚敢作敢为,以前为了跟进非洲的疫情还亲自去呆了几个月。

应对各种突发情况和各方阻挠,赵诚早就驾轻就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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