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楚寒衣青
千钧一发,一声声音忽然响起。
“哎”字长长,仿佛深叹;“呀”字轻轻,又如飞扬。如此矛盾,一似主人模样。
闭着眼睛的界渊手臂一旋,自肩至肘全发出空洞密集的噼啪声,声响一刹那,界渊之手已言枕词手腕,内劲传入,飞快稳定言枕词体内真气循环。他睁开双目,睁眼一刹那,两行鲜血自眼中滑落。他再一动弹,双耳,鼻孔,嘴角,全淌出滴滴污血。
他转身,抬手,手先遮住言枕词的双眼,才慢悠悠说:“阿词,小心点啊。你要是碎了这一缕真气,不能再替我运功,使浊化不可彻底……那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功亏一篑。”
眼前一片漆黑。漆黑之中,鼻端合该只能嗅到此地的浊晦之气。但不知为何,此刻言枕词的鼻端嗅不到充满焦焚之味的浊晦,反而被浓烈的血腥之气充塞。他如置身血海,无法得出,脑中来回浮现的,全是方才那惊鸿一见。
这一见之中,心如刀绞,肝肠寸断。
胸中疼痛平生之最,言枕词未知自己的声音是否颤抖,但他紧接着开口,只为抓紧一分一毫的时间,早点结束这浊化过程:“坐回去,我继续。”
界渊哼笑一声:“阿词都不愿意多说两个字?实在冷漠。”
言枕词脑中实在一片空白,千思万绪,无数烦乱,只好道:“你遮着我的眼干什么?”
界渊道:“让你不要看我。我现在又不好看。”
言枕词:“我不嫌弃。”
界渊理直气壮:“我嫌弃。”
言枕词一时无言,更无意在此时纠缠这些,又道:“快坐回去……”
界渊突然倾身,在言枕词唇上轻轻一映。
血海突然涌起,灌入体内,却在进入体内的这一时刻化作生命之水,滋养心肺。
界渊叹道:“阿词,你的心乱了,这可不行,你不会知道,危险到底来自何处……”
情之一字,如此奇异,仅是这样简单的碰触,便让焦躁紧绷下一刻便将炸裂的心脏重新舒缓。
言枕词阖目。
界渊只觉掌中被这人的睫毛一扇,而后掌中竟感觉到一点湿意。
他真有些诧异:“好道长,你哭了?”
言枕词叹气道:“谁让有人疼得都哭不出来了?老道日行一善,替他哭哭。”
界渊一噎,而后戏谑道:“好道长,你的眼泪太珍贵,除了某些时候,我可舍不得真见到它。”
说罢,界渊将手拿开,放于唇间一吮。
可惜现在他每做一个动作,身体就如蛀空了的树干似发出濒临崩碎的声响,每当唇舌动弹之际,更有大量的鲜血从口中涌出,止也止不住。他没吮到掌中那点湿意,反倒让血污了手掌。
真是好久没有这样狼狈了。界渊有点不满地挑挑眉梢。
言枕词睁开眼睛,他真正看见了界渊,再度感觉心脏紧锁,呼吸微窒。这一次,他手掐剑诀,运转功法,强使心湖澄澈,波澜不兴:“你还须多久才能完成身同浊化?”
界渊转回了身。
“大概……再一刻钟吧。”
说话之间,界渊重新闭目,再将神智缓缓沉入体内,内视自身。
言枕词的双手亦同时按上界渊背心。他再度调转功力,吸纳周遭四散浊气。
浓云翻涌,浊气肆虐,不间断的冲刷与腐蚀之中,界渊终于完成身同浊化这一步!
他刹那睁眼,玄功未运而双足离地,身体置于无重之中,与周遭浊气一道升空。九烛阴瓶就悬前方,四下无遮无拦,界渊如同所有浊气一样,眨眼便被强大的吸力吸至阴瓶周遭,便是这刹那,界渊瞬间伸手,向九烛阴瓶我去!
就是这一时刻,界渊撕去伪装,清气,浊气,还有界渊本身之玄功,这三种力量同时爆发,相互碰撞!
只见极光耀眼,巨响无声,身处力量爆发最中心的界渊在碰触清光之际,一眨眼,身上血肉被九烛阴瓶吞噬净化,露出伤痕累累,裂纹弥补的白骨。再一眨眼,连这脆弱不堪一击的白骨也在九烛阴瓶的转换中如同烛泪融化。
但界渊悍然无惧,径身向前,一把将阴瓶握入手中,带离境族所造阵法的核心阵眼处!
阴瓶失其位,源源不断的清浊转换顿时中止,界渊身体的消融跟着停止,此时他已失去了一条手臂与半个下颔,但他眨眼掠至下方由清气所化的桃源之中,玄功将浊气源源不绝推挤出身躯之际,无尽的清气也开始修补界渊的身体,骨骼的裂纹消失,失去的血肉补回,功体再行运转,伤痕累累的身躯已然大体恢复。
清浊失序,乾坤混乱,两气相撞,处处爆炸。
地底开始生出隆隆震动闷响,好像垂死之人最后的痛苦!
趁着间隙,界渊从容来到言枕词身旁,抓住对方,说了一声:“走!”
言枕词目光始终追随界渊身影,直到熟悉的气息再度包裹己身,他蓦然松了一口气,方才有精神再注意其他,这一眼便见身后桃源如虚影,万花摧散,千水迸碎,露出一具盘膝而坐的森森黑骨,看其样子,与界渊方才身同浊化之际十分相似!
他脑中刹那掠过界渊先前所说那句话:“重要的还在后面。”
这是境族先人,那位真正主持了这惊天一幕的先辈!
界渊同样看见了这一幕。
他目光冷淡地掠过那具骸骨,与骸骨空洞的双眼对望片刻,从中读出了骸骨最后想要留下的那点东西:
浊气再度失序,幽陆重陷浩劫,阴瓶系幽陆生灭,来人切切……来人切切顾念众生一二!
有趣。界渊玩味想。若此人活至现在,见一为战乱永久不歇,人如韭稻,为死镰茬茬收割;二为天灾时时腐蚀,人与幽陆同陷灾劫,一时不至死亡,却要在长久的时间里被种种污秽折磨……而只可择其一处理之际,也不知他究竟会作何选择?
他忽然对言枕词说:“此地坍塌,骸骨入土,之后这一切就真淹没于历史之中,谁也不得而知。”
说话之中,界渊已来到入口处,境主还瘫在此地,正怔怔地看着周遭的坍塌和混乱。
界渊掠过境主之际,倒完成自己承诺,将境主顺势一带,一路穿行,到了地面。
震动已生不短时间,地面之上,境族之人四散奔逃,已然不见。境主怔怔呆在大殿之中,与他的金银为伴,茫然看向空荡荡四周:“人呢?我出来了,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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