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楚寒衣青
方鸿德微笑道:“再是性情相投,总要尊师重道。”
如此,言枕词居首,其余两者随后,宴席方开,席间并无余事,方鸿德十分照顾原音流,亲自与原音流夹菜倒酒,细细询问,谆谆教导,直到菜换三轮,华灯初上,方才意犹未尽,散了宴席。
宴席散后,言枕词看方鸿德还有话要同原音流说,便先行一步,跟着侍从出来。
世家所在之地处处皆水,明园园中更囊括一条城内河。言枕词跟随侍从行走于游廊之上,绕了几圈,没往自己的居住的院子中走去,反而自自然然绕进厨房里,顺了酒与鸭脖出来,混入明园的天棚之下。这里大约有二三十人聚在一起,坐成圆圈,簇拥着中间一位有两尾小胡须的中年文士,正听故事。
当言枕词与众人一同落座之时,中年人清咳一声,将手一拍桌子:“众所周知,世家六姓,高、智、邵、游、许、聂。”
人群之中有人叫道:“不对,明明是智、邵、游、许、聂、蒋!”
文士捻着老鼠须,神秘一笑:“这就是一桩故事了。五十年前,世家六姓,高占一位,且是主位。盖因高姓子弟武艺超群,兼且枝繁叶茂,最鼎盛之时,族长连任鹿鸣宴三届总宴主,把持鹿鸣宴整整十五年时光。”
“但后来发生了一件震惊整个世家的可怕事情。
“那些年,世家天灾频发,不是这个县干旱,便是那个县水灾……世家中人一度为频发灾难而忧心忡忡,不想天灾原来是人祸,乃是其中的高姓氏族为掌控世家,而与魔道苟合,以世家无辜百姓之血肉,填喂魔道饕餮之口的结果!
“这件事,便是在高氏族长任总宴主的第三届鹿鸣宴上,由方大先生揭露出来的。这也是时至今日,方大先生之所以为方大先生的根本缘由。”
何者为魔?
忤丧人伦者皆为魔。
何者为魔道?
修忤丧人伦之道者,皆为魔道!
言枕词啃着鸭脖,喝着小酒,听得津津有味。
此时厅堂之中,方鸿德正与原音流交谈。
方鸿德道:“自巫真人去世之后,原府已有十五年未出现在鹿鸣宴上,音流这番前来,可是有事要办?”
原音流笑道:“叔叔此言差矣,原府乃世外之人,怎会有事要做?这回过来,一者为暂躲美人深恩,二者也是我父之要求……”
方鸿德瞬间惊愕,不由自主倾身向前:“原兄让你过来?”
原音流轻轻颔首:“我父传信给我,让我趁鹿鸣宴来世家一趟,看望叔叔身体。三十九年前,叔叔因功体问题询问我父,我父翻遍原府藏书,未尝找到解决之道。现下他虽四处游历,心中亦高悬此事,所以赶忙遣我过来,毕竟当年我父诊断结果,乃是……”
方鸿德细细听着原音流所说,只觉一字一句,过往扑面而来。他回忆许久,恍惚嗟叹:“原兄竟还记得我……”
原音流笑道:“叔叔说笑了,叔叔与我父是知交好友,我父不记得叔叔,还能记得谁?虽说多年来未曾与叔叔相见,但那都是因为我过世的母亲,未见他连我这个儿子都不管?”
“音流不可如此说。”方鸿德劝道,“原兄生性冷肃,又有巫真人逝世之伤,不忍伊人杳杳而山河依旧,方才云游四海,心中实则对你关怀有加,哪怕身处天外,也会时时关注于你。”
原音流摇扇道:“那叔叔也当相信,哪怕我父身处天外,对叔叔之情亦日月可见。”
方鸿德哑然失笑,伸指虚点:“你啊——”
笑过,原音流又说回最初话题:“当年我父为叔叔诊断,下了一个结论。”
方鸿德脸上的笑意已经收敛,他静静坐在位置上,沉默片刻,方道:“四十年至,功消体散,回天乏术。”
原音流却笑道:“不过侄儿今日前来,见叔叔龙虎精神,可见这么多年之中,叔叔另有际遇,四十年之期,已不做准了。”
方鸿德也微笑起来,他道:“一眨眼四十年将近。四十年前,我找了晏真人,找了上澄方丈,还厚颜打扰了落心斋的女冠……如今回想,亦是不甚唏嘘。”
原音流接话:“四十年过,真人抱病,方丈云游,叔叔却寻得解脱之道,可见这世间之事,时时变化,叔叔不需多想。”
此后两人又闲话几句,原音流面露疲色,方鸿德也不将人多留,遣侍从将原音流送入专门替他准备的院子之后,便坐于厅中静静沉思。
须臾,他招人前来,问道:“言道长现在休息了吗?”
侍从回答:“并未,言道长正在听说书。”
方鸿德道:“等书说完,请言道长过来一趟。”
说完,便闭目不语。
夜色渐深,天棚之下,人群已经散开,言枕词意犹未尽,还是不想回房,恰好此时方鸿德遣人找来,便欣然赴约。
待到方鸿德所在小厅,言枕词一步跨入,便和方鸿德精光闪烁的眼睛对上。
两人目光一触,方鸿德已然微微笑起。
他自椅上站起身来,手捧一把长剑,递到言枕词面前。
言枕词低头一看,只见此剑色若青铜,古朴拙重,大巧不工,剑柄之上,更有一以古篆书写的“钝”字。
这剑言枕词并不认识,但是看着剑柄上的字迹,怎么看怎么眼熟,心中顿时有了点嘀咕。
方鸿德言辞恳切:“此剑钝剑,乃是剑宫之物,只因阴差阳错落入我手,如今再见剑宫门人,合该明珠还匣,完璧归赵,还请道长千万不要推拒。”
言枕词思索片刻,并不推拒,将剑接入手中:“大先生一番盛情,剑宫与我都了然于胸,定不会让大先生失望。”
说完,他就离开了小厅,带着剑往原音流的院子走去。
原音流的院子就在言枕词院子隔壁,他翻个墙进个屋,如入自家院墙,刚落地面,便对原音流说:“好徒儿,你的叔叔送了我一柄剑,托我看在这剑的面子上多照顾你。”
原音流闭着眼睛:“庸俗。”
言枕词:“不错,庸俗。”
原音流:“师父高兴吗?”
言枕词诚实道:“为师还挺高兴的,毕竟这剑无锋有势,冷而不煞,好赖也算一把宝贝吧。”
原音流有了点兴趣,睁开眼睛瞟了言枕词手中钝剑一眼:“原来是这把。一百五十年前剑宫掌门紫苍真人的佩剑,也算有名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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