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还站着其他无事看热闹的人,都小声议论起来。

  金阳镇不大,这个墩子家的情况,镇上很多人都知道。

  墩子他娘脾气不好,在世的时候,就和儿女们颇多矛盾,因为偏袒小儿子,导致墩子这个大儿子受了不少气。

  就这样,她和别人斗气,去老吊岭上吊前,还要怒骂是儿子们不孝,不给自己出气,一起害死了自己,死了也不会放过所有人。

  大家都说墩子娘心眼小,怨气重。这不,后来下葬的时候,墩子舅舅在葬礼上埋怨外甥、外甥女们,尤其是墩子。墩子当时就和舅舅争吵起来,然后突然说不出话来。

  一时间,全家人人惶恐,认定这就是墩子娘的报复。

  各家现在倒齐心孝顺了,给老娘烧了很多纸钱、纸马,希望她放过自己。

  而唯一中招的墩子,很可惜。十里八乡的神婆师公都看遍了,也没能看好,墩子到现在还没法说话。墩子老婆气得边哭边在老家门口骂了半夜婆婆,死了都单欺负老实人。

  不过,和镇上得了吊客病那位不同,那位是舌头伸出去缩不回来,墩子则是说不出话,舌头也伸不出嘴。

  都说,他的舌头,被死鬼老娘给攥住了。

  流言里说得像模像样,连姿势都有了,还有人信誓旦旦隐约看到墩子娘骑在他脖子上,一手攥着他舌头。

  墩子继续无声地张口,他很想说,居然这么神,两针扎好了吊客病,我这说不定也能扎好啊,毕竟符水也没喝好我。

  可是他再急,他的嘴巴只是如同离水的鱼儿一样张合,半点声音也没有。

  “唉,我还是先带墩子去市里的香麓观看看吧,那里不是也很有名吗?”墩子妻子想了想,还是道,“我带他去烧烧香,许个愿,也许有用。”

  墩子不叫了,虽然就在海洲市,他却没去过香麓观。但毕竟是本地道观,他听说过那里供的是真武大帝。真武大帝就是专门降妖伏魔的,说不定真的有用呢。

  一开始提议的中年男子遗憾地道:“怎么就不听我的呢……真的两针就扎好了。你们要去,就挂那个小医生的号,叫周锦渊。还得提前挂呢,上次我去,看完后他的号都被挂满了!”

  不过他也没说,后来挂满的都是来看秃发的。

  随着墩子夫妇离开,其他人也散了,没人再听他叨叨。那点事回来颠三倒四翻来覆去地说,再传奇大家的耳朵也要听出茧子了。再说了,这人平时惯爱吹牛,两针,真不是夸张么?

  ……

  墩子夫妇坐了一个小多小时大巴到了海洲市里,又上了香麓山,迎面第一座殿中,供的就是一位赤发怒目、手持金鞭的神将。

  “在这儿烧个香!”墩子妻子果断地道,“没听过么,上山不上山,先拜王灵官,这也是降妖伏魔的神仙。”

  在她心里吧,做妖的死老太婆和妖魔也没什么区别了,哪有死了还折腾儿子的,活着的时候就够闹心了。

  墩子乖乖跪下来,烧香,磕头。再偷偷摸一下灵官老爷的金鞭,沾沾正气,管他有没有用。

  接着又奔着正殿去,给真武大帝烧香许愿,承诺如果好了,就回来还愿。

  夫妇俩虔诚地拜完了神,墩子妻子又张望一下,花了二十块抽了根签,排队找道长解签。

  “二位求的什么?”道长看看签文,问道。

  墩子妻子指指丈夫:“我男人撞客了,现在说不出话来,是被他死……他娘攥住了舌头,我们来求真武帝君保佑的。”

  道长一听,问道:“你们怎么没去医院啊?”

  墩子妻子一窒,“……可这是撞客啊。”

  道长笑了笑,温和地说道:“那这样吧,我推荐你们到市三医院的中医科,找一位叫周锦渊的……”

  墩子夫妇对视了一眼。

  又是周锦渊?怎么道士也推荐他!

  .

  周锦渊的号,现在可没以前那么好挂了,尤其周末,很可能挂满号,周一到周五还好一些。

  今天上午的病人还不算特别多,周锦渊看完一个秃发患者后继续叫号,诊室少见地进来了非秃发患者,是一对夫妇,妻子操着本地方言,急急说了些什么。

  海州话周锦渊听着没障碍,但这镇上的话又有些不同之处,他就半懂不懂了,看向刘淇。

  刘淇是本地人,还听得懂金阳镇的话,翻译道:“她好像是说,香麓观的道士让他们来找你的……”

  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听到关键字,谢敏的身影就出现了。

  周锦渊:“……”

  他怀疑谢主任不放心到给他的诊室安监听器了。

  谢敏:“道士让他们来干什么?”

  墩子妻子哇啦哇啦讲了两句,刘淇听完也松了口气,“他突然失音了,怀疑自己撞客,但是同镇的人和道士都推荐来找大神。好像就是之前那个重症吐舌患者一个镇的,也做了推荐。”

  谢敏放心了,那应该是治病无误了。像这种病人,去医院一般先去口腔科、耳鼻喉科,能奔着中医科来,那肯定是因为都推荐了周锦渊。

  不过谢敏也没有急着走,甚至打了声招呼,让没事的实习生们也过来,一起围观周锦渊治病。

  最近治的大多是秃发,遇到这样的病例,当然让年轻人来看看周锦渊的方法。她从刘淇这里知道周锦渊不像某些中医界同行,喜爱故弄玄虚,藏着掖着,因此也放心带教。

  “行吧,你们坐下来,我看看怎么回事。”周锦渊说道。

  墩子坐下后便将手伸出来,他知道中医是搭脉的。

  “不急,先说说是怎么失音的吧。”周锦渊示意道,刘淇从旁同步翻译。

  因为墩子失语,只能由他妻子代劳了,将整件事的前因后果叙述,她还自己展开了叙述:“后来我们去找隔壁镇的师公啊,师公给吃了些草药。”

  民间一些神婆神棍,有时候其实也会运用中草药,听到这里,周锦渊问了一下是什么药。

  墩子妻子回忆了一下,只想起两种主药,“嗨,吃了都没有用的,然后他还做法,这么踏了几步,再比了手印,把符水喷到墩子脸上!”

  她莫名其妙开始详细描述师公的做法流程。

  “行了行了,这个就不用说了。”刘淇道。

  墩子妻子道:“嗯嗯,您问周医生那个师公是不是没有真本事的?他老跟我说自己是什么什么派的传人,您说真是吗?”

  周锦渊看了谢敏一眼:“……”

  谢敏保持微笑。

  墩子妻子:“香麓观的道长跟我说您还精通法事……”

  谢敏的微笑便维持不下去了,打断道:“这个就不用说了!”

  周锦渊看到实习生们都闷笑起来了。

  “咳咳。”周锦渊若无其事地对患者道,“嘴张开,舌头我看看。”

  那舌头根本出不来,周锦渊用手电筒照着看,舌苔薄白,再把脉,立刻有机灵的实习生拿过诊疗本和笔,给周锦渊记录。

  “你这个病,我针刺后就好。”周锦渊取了针出来,叫实习生把患者的舌头提起来,他要刺舌头上的穴位。

  墩子惊恐地看着周锦渊,看他拿棉球给自己舌头消毒,都抖了一下。

  舌头上扎针,哪能不畏缩啊。

  但是周锦渊的动作很快,一只手固定住患者,另一只手在金津、玉液两个穴位一刺,立刻流出血来,他自己则转身在办公室内寻摸起什么来。

  墩子妻子一看血,就嘶了一声,但已经有人拿棉球去堵按穴位了。

  “痛不痛?感觉怎么样?”墩子妻子忙问,她觉得丈夫表情不大对。

  诊室内众人也都紧盯着墩子。

  只见墩子眉头紧皱,喉头一直在滚动,很快一把推开给自己按压的实习生,哇一口吐了!

  也正是这时候,周锦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转,一伸手,把找到的垃圾桶施施然递到墩子面前,恰好接住了他吐出来的那一大口发黑的浓痰。

  “咳,咳!”墩子喉咙嘶哑地咳嗽两声,一张嘴,舌头动了动,试探着开口,“我,我好像……我好了!我能说话了!”

  他的语气从犹豫低小变得惊喜高亢,后半句已是十分顺畅!

  实习生们集体“哇”了一声,好快的疗效。

  墩子夫妇更是惊喜,想起老乡的话,两针治愈,可不是两针治愈么,不多不少,价格也真正便宜到家。

  现在再想花的那些冤枉钱,实在肉痛到不行了。

  而谢敏也已看出其中关窍,微笑道:“金实则无声,金破亦无声。”

  这句话原是古代名医叶天士所说的,周锦渊过目不忘,当即也笑着对了一句:“若要金针暗渡,全凭叶案搜寻!”

  刘淇试着辨证:“病人是长期生气,肝气郁结,然后成痰犯肺,导致的失声。大神针刺化痰,病人把痰吐出来,也就恢复了。”

  ——中医理论中,肺属金。

  所以谢敏引用的那句话,金实则无声,金破亦无声,其实也是在说病因。

  和肺有关系的肺炎、肺结核等病都可以导致失音。

  “不错。”周锦渊点头。

  实习生们互相看看,大神这辨证施治到见效的果断速度,简直了……

  谢敏十分满意地点头,“好了,都回去吧。

  患者就听不懂那么多了,只知道自己真是被两针扎好了,待谢敏他们走后,自己又用棉球把血迹都擦掉,和妻子一起连连感谢周锦渊。

  虽然还未叫号,但下一个病人看快到自己的号了,在墩子他们进去一会儿后,也踱到了门口,往里头看。

  他也是慕名而来的,只见里头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很是年轻,心里啧啧称奇。

  这时候墩子正操着生硬的普通话和周锦渊说:“医生啊,你真是神咧,还真两下给我治好了撞客,这才花了多少钱,我都怪不好意思……啊,我听赵道长说你画符也好好,要不你卖给我一张吧?”

  外面的病人:“??”

  周锦渊正要拒绝,看到了门口站着个手拿号纸和诊疗本的病人。

  两人隔着段距离对了一个眼神。

  周锦渊:“五号?”

  病人立刻道:“不是不是,打扰了,我就看看!”

  周锦渊:“………………别走!”

  胡说八道头发都快脱完了还说挂的不是我的号!!

第16章

  周锦渊把病人又给拦回来了,拿过他的号纸一看果然是五号!

  “我就知道你肯定是我的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