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公子歌
谷雨也顾不得害怕了,慌慌张张地翻过尸体找寻,却只找到林青,韩栋等四个人还活着,心里一惊,独不见耶律昊坚的身影。
正在震惊间,忽听庞四惊恐地叫道:“殿下你看!”
谷雨猛地转过身,顺着他的手指望过去,只见一个北周兵的身下,伸出一只手来,拿着耶律昊坚腰间常佩的白龙玉。谷雨几乎是扑将过去,颤抖着掀开尸体一看,竟也是一个北朝兵。
谷雨又喜又悲,却一点勇气和力气也没有了,不由跪在地上失声痛哭喊道:“爹爹!爹爹!昊!”
耶律昊坚从歪倒的尸体下面爬起来,就是看到了这样的场景,他深爱的那个人人,正泪流满面地呼唤着他的名字,那一刻他就想,为了他,死也值了。
谷雨猛然转过身,看见耶律昊坚正咧着嘴笑着,血迹混合着泥土风干在他脸上,目光深邃而憔悴,叫道:“雨儿……”
谷雨浑身颤抖地低头饮泣。林道在一旁看着,嘴角微微露出一丝笑,哀伤而欣慰。
林青察觉了他的异样,悄悄走了过去,扶起他,手触到一片温湿,竟然满手鲜血,他急忙凑到他后面一看,只见林道背后殷红一片,脚下不远的地上有支断箭。他心里一惊,正要说话,却被林道一把抓住道:“不要白忙了,这是北朝人狩猎的箭,有毒的。”
林青见谷雨正在耶律昊坚怀里痛哭,急忙脱下他的外袍,那衣袖要系住他的伤口,林道拦住道:“我的伤我清楚,已经不中用了,呆会还会有北朝兵过来,我们必须快点离开这,你先听我说!”
林青红了眼,道:“你说,我听着!”
“我大限已至,只是心中实在为谷雨牵挂。”他缓了一口气道:“我知道耶律昊坚爱他很深,但毕竟父子纲常,谷雨又是极要面子的人,他出身江南,哪里汉人民风保守,他们未必能走得长久。耶律昊坚的为人你我都很清楚,他是宁肯毁灭也不肯放弃的人,有时想想实在可怕,你答应我,如果将来谷雨不堪重负,耶律昊坚又不愿意放他离开,你能带他走。”
林青一愣,不由红了眼眶,用力点点头道:“我答应你。”
林道一笑:“咱们快走吧。”
林青咬牙坚定地点了点头,满手血污地去收拾东西。庞四忽然叫道:“糟了,远处好像又有一队人来了!”
众人急忙跨上马去,谷雨发觉林道面色异常,急忙从耶律昊坚的马上跳了下来,道:“我跟着林大哥!”
林青身子一震回过头来,林道含笑点点头道:“我有分寸。”
他说完便将谷雨拉上了马,靠在他背上轻声道:“我把缰绳给你,你来骑。”
谷雨闻言回头一笑,目光下垂,忽然看到林道的腰腹间竟然浸了一块殷红的血迹,眼光再一转,看到他的衣袖上也是一片。谷雨一惊,一刹那间恍然大悟,嘴张了张,泪水盈满眼眶,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林道趴到他的肩上,轻声道:“过了这一关,我就要走了。”
谷雨一听泪水就掉了下来,林道依然笑着道:“我祖父不许我再掺和外面的事,所以这趟回去就不再出谷了。”
“可是我放心不下你。你现在也是大人了,以后无论遇到什么事,都要有力量担当,不能处处倚仗他人,要不然将来会吃亏的……你这性格,容易冲动,又心软……总归让人忧心。”
谷雨低头笑了,满眼泪水却没有掉下来,只握紧手中的缰绳,道:“你说的话我都记住了,可是……可是……”
泪水滚滚掉下来,谷雨哽咽道:“你要担心,就看着我,有你在,谁敢欺负我,耶律昊坚也不敢!”
马从一块石头上一跃而过,林道身子一斜,一口鲜血便吐了出来。
“林大哥!”
谷雨放声大哭,耶律昊坚慌忙勒住缰绳,林道大喊道:“不要停!不要停!”
众人回过头看着谷雨,眼见追兵越来越近,谷雨哭得不能自抑,啪地一声一鞭下去:“……继续走……继续走!”
林道一笑,抱紧他的腰道:“去江南的时候,你记得叫两声我的名字……我听见了,就跟你到扬州看一看……”
谷雨用力点点头道:“我要是忘了,你可记得要提醒我……”
他话音刚落,忽听林道含泪叫道:“谷雨,谷雨。”鲜血不断涌出来,林道猛吸一口气,用尽全力往后一退。
“林道!”
他终究是迟了一步,林道瞬间便滚落到马下去,只几滴鲜血,在阳光下红的娇艳,溅落在他的衣袖上。
第155章 七月流火
青袖和林道二人之死给了谷雨很大的刺激,从北都回来之后,他几乎从来没有出过房门半步,每日都只是躺在床上昏昏欲睡。如意心里担忧,向耶律昊坚禀报了几次,耶律昊坚也只是点头说知道了,很少过来探视。如意没有法子,只好每天寸步不离地守在旁边。
谷雨的性格文静了不少,面容虽然依旧明艳,但是眉眼间的光彩却逊色了许多,有时候看着窗外一看就是一晌,如意叫他几声,他才怔怔地回过头来,眉眼里全是泪水。
耶律昊坚一行人回到江城之后,辽军便立即开始反击,为了鼓舞士气,他甚至亲自出征再次攻下了辽城,一时之间势如破竹,打得大周节节败退。时间到了七月流火,江城府邸的夏花却依然灿烂芬芳,谷雨食欲不佳,身体更是瘦弱了不少。
高起伤势渐渐愈合,如今已经能够下来走路,这才让谷雨稍稍高兴了一些,生离死别,纵然悲恸再深,也终将被岁月消磨,只是如阴天里的浮云,隐在天色里看不出来。如意见他心情平复了不少,心里这才放了心。
这日七夕,按在往常,如意并不十分看重,但今年因为谷雨的缘故,她便想着好好地过一场,也让谷雨跟着热闹热闹。
谷雨朦朦胧胧醒过来,看到屋里的冰块几近融化,低低地唤了一声,却没有人答应。他便开了窗,这才看见院子里十分热闹,府里的丫鬟们三五成群,正在那里乞巧。
在寻常人家,乞巧是一件大事,都说关系到一个女儿一生的幸福。琴棋书画可以不会,但手上的针线一定要过关的,要不将来会被人笑话,婆家也会嫌弃。如意的针线便是极好的。
谷雨家里有一长姐,小名唤作翩翩,比温顾朗还要大上三岁,在谷雨三岁那年便出嫁了,嫁的是不远处连州城里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不想她红颜薄命,谷雨四岁那年她便得病死了,或许是太过哀痛的缘故,温侯德夫妇从来不许下人们再提及她的名字。谷雨对她毫无印象,只是偶尔听下人们偷偷地说什么小少爷虽然漂亮,却不如大小姐美貌绝伦之类的话。那时谷雨还小,眉眼还未长开,后来年岁愈大,下人们越是惊异,说是他们姐弟二人长得颇有些相似。谷雨听得多了,不免对这位早逝的长姐多了几分好奇。他向来对自己的容貌很是自信,后来听旁人夸赞地多了,更是觉得自己在长相上难遇对手。那时候年纪小,自然想不到那女相貌的不同,一心想要比个高下。但每次他一问及,温夫人都一副很生气的样子。温夫人为人祥和,是标准的贤妻良母,她突然发起怒来,谷雨从此再也不敢提及。倒是有一年七夕,温夫人领着下人们一起乞巧,自己却突然感叹说翩翩不止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连她的针线是极好的,可惜自己年老了,也没有个善解人意的女儿承欢膝下。谷雨便自告奋勇地站出来,道:“我可以当娘亲的女儿啊!”
一句话说的大家都笑了起来,温夫人身边的丫鬟锦绣笑道:“还别说,小少爷跟大小姐眉眼间还真有些相似,若是给小少爷穿上女装,说不准也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呢。”
那时谷雨不过八岁,听了这话不但不恼,反而喜滋滋地昂起头道:“我就这样也是倾国倾城!”
想着想着,泪水就盈满眼眶,那泪珠在眼中打转,娇怯怯得不敢掉下来。他吹了灯,月光一下子照进来,窗上的镂花影子清晰地映在地上,那月光倒极好,浅浅的乳白里搀着渺渺的紫,梦一般喜悦又惆怅。他轻轻走下楼来,看见如意一身淡薄罗衫,外罩着青纱,正斜卧在庭中的榻上,边摇团扇边叹道: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
纤纤擢素手,札扎弄机杼。
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
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谷雨听了一笑,悄悄走到一旁坐了下来,道:“你倒是很惬意。”
如意听了急忙回过头来,笑着道:“刚才叫你你不下来,怎么这个时候又跑了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