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笑长安 第232章

作者:流亡 标签: 男男 近代现代

“夜露重,爷,您喝碗汤暖暖身子。”

李慎在院中坐了一夜,副官亦在旁守了一宿,当天空泛起鱼肚白,他吩咐下人煮了碗猪肺汤,漂干净杂碎,小心翼翼的端到李慎身旁。

汤面上蒸出的热气飘散在半空,一整夜不言不语的李慎看着这碗汤,良久,伸手捏上了碗沿。副官眼中透出喜色,看着他将一碗汤仰头喝干净,忙不迭开口道:“您饿了吧?想吃点什么?”

李慎沉默片刻,道:“白粥。”

清净净的白米粒,煮的粘稠适中,从百年老店请来的名厨,一碗白粥也煮的十足精心。副官被叫下来坐着一起吃,吃一口便看一眼李慎,见人眉目间冷郁不散,便也跟着心情郁结。

庚军的首席军师成了叛徒,长安城里众说纷纭。据说林国被庚衍一怒之下粉身碎骨,连个全尸也没留下。副官跟李慎讲这事时心惊胆战的厉害,结果李慎却平静极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李慎表现的越平静,副官的心就越慌。

“爷,您不回东荒吗?我这就给您安排空艇去?”

“不用。”

李慎喝完了粥,擦一擦嘴,问副官:“我的刀呢?”

副官愣一愣:“您是说……庚帅送的那柄?”

李慎点点头:“对,拿来给我。”

那刀之前与神甲一起丢在副官的车后箱里,神甲还了,刀还在那,副官小跑去取了,李慎拄着刀站起身,往外走。

“诶爷,您去哪儿?”副官跟在李慎身后,见人拖着条废腿走的艰难,想扶又不敢,表情纠结极了。

“林国的信,你看过了?”李慎问。

副官摇摇头,说没有。

李慎将折起的信纸从怀中取出,递给副官。后者有点茫然的接了,就听李慎道:“上面写的,不必照做,李家那边,就交给李慕白接手。将来局势难说,你在中土的产业还是尽快转移出去,龚胖子那的确是个好地方,有阿尔戈骑士团在,就算世道再乱,安全也有保证。另外火星团那边,你帮我盯着点,到时候要是能救,就想办法救出去……当佣兵未必还有出路,改办成武术学校吧,还是教杨氏开天法,到时你问问封河,看他有没兴趣当个校长什么的。”

副官越听越懵逼,越听越不对劲,越听越心里渗得慌——这怎么听着像交待遗言呢?好好的说这些干嘛?

“行了,该干嘛干嘛去吧。”

李慎走出李府大门,回过头看门上牌匾,十年多了,比起出生长大的故乡,他更觉得自己是个‘长安人’。最后看了眼红漆光鲜的大门,李慎转身离去,不再回头。

站在门内的副官蓦然瞪大了眼,从李慎这一眼中看出了对方的决意,他踉跄着追出大门,却见李慎拄着刀,一步一步,走向街道的尽头。

“爷!————”副官吼得撕心裂肺,却吼不回李慎的一次回眸。

他呜咽着跪倒在地。

从古柏路到南城的这段路,熟悉的不能更熟悉。时间还早,路边的店铺正忙碌着开张,路上也没什么行人,偶尔有车辆从路上轰鸣着疾驰而过,留下一道飞逝的残影。一路上古楼阁,小飞檐,挂角铃,叮叮铛。又有着钢筋水泥,起高楼,壁如镜,亮晶晶。这厢头仕女支起小轩窗,那边个恶汉随地乱吐痰,老太太指街叫骂你家雨棚漏水漏到我门前,小贩说新鲜茶叶蛋客官要不尝一尝?

长安,长安。

李慎提刀走过长安街。

——说什么是非对错,摊开了一地鸡毛。讲什么恩怨情仇,大不过一碗清粥。悲什么世事无常,叹什么人心叵测……

狂笑三声,且过。

………………

七八辆大车停在庚军会馆大楼前,李西风站在旁边,指挥着部下将一具具棺材从车上小心搬下,运到楼上布置好的灵厅里。庚军的情报部几乎被林国搞成瘫痪,战兰等人出事的消息时隔几天才被发现,现场被破坏的太厉害,整理遗体也费了些时间,所以回来的比李慎还要更晚。

这近百具棺材里,有一半都是空的。这是近年来庚军损失最惨重的一次。

李慎走到李西风身边,与其一并沉默看着这些棺材从面前被搬走,这里面也有他一手带出来的三支嫡系,他把他们交给战兰,是希望他们能好好的……却没料终究成了权力与阴谋的牺牲品。

“林国太狠了。”李西风没有看李慎,这话,也未必是说给李慎听的,“我知道他向来心狠手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但没想到他对自己人,也能这么狠。”

这实在是很天真的话,李慎却没嘲笑李西风,被卷入阴谋的漩涡,毫不知情毫无意义的死去,没有人愿意成为像这样的牺牲品。但阴谋无处不在,每时每刻,都有人为了自己的权力和野心策划着新的阴谋。

比如庚衍。

李慎从李西风身边离开,拄着刀走进电梯厅,几部电梯都在运送着阵亡者的棺材,他走进旁边的楼梯通道,一步一步,踩着望不见尽头的楼梯阶,向上攀爬。

十年间,他也是像这样,从一个一无所有的毛头小子,一步一步,在长安城向上攀爬。

这一路上,他遇到了许许多多的人,各式各样的善意与恶意,跨越了数不尽的难关和生死一线,不断的获得与失去……爬得越高,就越感到疲惫,站得越高,就越感觉孤单。

踏上最后一阶台阶,李慎深深吸了口气,继续向前迈出脚步。刀柄顿到地上的碰响在空旷的楼道里不断回响,他走到那扇熟悉的办公室门前,低头看一看自己的腿,李慎自嘲的撇撇嘴,伸手推开门走进去。

庚衍就在办公桌后,背对着洒满晨光的落地窗,有些诧异的抬起头望过来。

李慎冲他笑了笑。

“怎么来了?”庚衍问。

“来杀你。”李慎答。

林国要李慎去忍,去等,去积蓄力量,以图后事。可李慎不想忍,不想等,不想图什么大业。

他只要一个痛快。

庚衍的养气功夫已臻化境,即便是听了李慎的话,脸上也依旧平静如常。他放下笔合上了面前的文件,用无比自然而随意的口吻问道:“为什么?”

李慎不跟他讲为什么,李慎拔刀给他看——乌漆墨黑一柄长长的直刀,没有源纹的废铁,刀名成双,是庚衍送给他的礼物。

这些年来庚衍待他从来不薄,送车送房送刀送甲,只差送个女人。做兄弟做的堪称楷模,做老大更是十佳,可惜千言万语化成一句话,原来你是拿我当傻子耍。

李慎身无寸甲,拖着条废腿,带着把废刀,感觉自己棒棒哒。

庚衍皱了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