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流亡
同一种办法不怕用老,就怕用的不好。副官敲着桌面听远处轰鸣阵阵,那张毫无特点的平凡面孔,此刻竟是冷漠的令人心悸。
这一局棋下到如今,差不多也要收官了。
李慎已经成功出城,接下来就看对方能否安然抵达玉冲,与李茶楼会合。如果不是那只惜命的老乌龟无论如何也不肯再往帝国内部深入,那李慎也没必要冒这样的险。副官承认他对李慎的关心已经超出了应有的界限,是他入戏太深了……可谁说做大事者就得无情无心?
副官轻笑摇头,将目光投向窗外不远处的皇宫。
此时此刻,庚衍不在皇宫,他在处刑台,在爆炸的中心。自从三天前发狂的将帝都撕成两半后,他就没回过皇宫。大光明宫仅剩的六名圣骑被分别派遣去负责那六层封锁线,带领着各自麾下的直属骑士团,帝都五十万禁卫军倾巢而出,一时间搅得民心惶惶,以为战争将至。
自登基以来一直英明过人的皇帝陛下发了狂,倾举国之力,只为找回他的皇后。
他的皇后从婚礼上消失,如今正一个人踏上逃亡之路。李慎在离开帝都的当天夜里就抵达第二条封锁线,他没有去与副官在此安插的内线联络,而是自行潜入了一艘军方的运输艇,搭乘这艘空艇直接抵达了第三条封锁线。
负责第三条封锁线的是大光明宫第八圣骑,胡夫雷。李慎在枫露宫看过他的资料,此人是孤儿出身,从小被大光明宫作为死士培养,因为资质过人忠心耿耿,从死士中被挑选出来,成为了老皇帝的亲卫,接着又因救驾有功,被提拔成亲卫首领,等庚衍继位后,他就顶替原有的空位,当上了大光明宫的第八圣骑。
然而在那份档案中显示,这位第八圣骑有个不为人知的小爱好:他喜欢游泳,而且是裸泳。
实际上第八圣骑胡夫雷并不是纯粹的人类,而是个水栖类混血兽人种,在相当排斥非人种的光明帝国,这可以说是个洗不掉的污点。圣骑阁下极力隐藏着自己的非人种身份,但与生俱来的体质又令他离不开水,每天都得在水里泡一阵子。
李慎回忆着脑中记下的地图,如果他没记错,第三条封锁线上经过的只有一条河流,恰好就在向南两三百公里的位置,而第八圣骑阁下多半没有闲心逸致把浴缸搬到前线……李慎决定赌一赌。
事实证明,幸运女神仍然眷顾着他。堂堂半步神坛的圣骑阁下,在用全身皮肤摄入了大量高浓度催眠剂后,毫无痛苦的于睡梦中被李慎割下了脑袋。交代副官的内线将第八圣骑的尸体藏起来,李慎拿着对方的私人印鉴伪造出的通行文件和密函,搭乘空艇一举穿过第三、第四条封锁线。
离开帝都的第三天夜里,李慎抵达了第五条封锁线。穿过这条封锁线,前方就只剩下目的地玉冲城。李慎舍弃了伪装的身份,与副官安插在第五条封锁线的内线接触,没有再用取巧的手段,而是在对方的帮助下,用最快的速度从封锁线的薄弱处强行突破。一旦第八圣骑的失踪被发现,李慎此前的行动势必会被注意到,他必须要跟时间赛跑了。所幸他并不是孤军奋战,副官安排的人也的确靠得住,在他们不惜用性命争取到的时间里,李慎终于来到了玉冲城。
玉冲城郊,一座农庄外,风尘仆仆的李慎站在齐腰高的麦田里,没有看见本应在此等候的李茶楼,而是看见了穿着庚军制服的庚衍。
他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
庚衍穿着庚军的黑色制服大衣,领口别着锁链长刀的金徽,眼瞳也恢复成李慎熟悉的黑色,他同样站在麦田里,表情很平静,是一贯的从容和淡定。
他平静的看着李慎,从脚下的麦田中拎出一个人。
只见副官垂着四肢,耷拉着脑袋,一动不动的被庚衍提在手中,不知是死是活。
“你在等李茶楼?他来不了了。”
庚衍平静的说着话,随手将副官丢回脚下,目光定定看着李慎:“就算你逃到长安,我也会去将你带回来。”
李慎恍似未闻,一眨不眨的盯着瘫倒在地上的副官。
——副官还活着,只是昏过去了。
很显然,庚衍出现在这里,就意味着李慎的逃亡失败了。副官也被逮住了,他们失败的一塌涂地。
李慎抬起头,阳光很灿烂,灿烂的刺眼。初夏的微风吹拂着他的面颊,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麦田的清新气息,他合上眼,深深吸了口气。
局面糟得不能更糟,堪称绝境中的绝境,看不见半点希望。副官在对方手上,李茶楼不知所踪,天门跟神坛之间的差距,遥远的宛如天与地。
无法可想,走投无路,拼上性命也毫无意义。
真真叫人绝望。
上一回,杨氏登仙法,他认了输,这一回,又要认输吗?
不。
他不会再认输了。
李慎沉默的扣下拳甲,从靴中拔出短刀,他弓下身,右手横在面前,刀锋反射着日光,冷冽的映在眼底。
庚衍皱起眉,看了眼脚边的副官,对李慎道:“够了,你跟我回去,我放他走。”
李慎摇了摇头。
“你要杀就杀吧。”他冷漠的回答道,“我身边的人,你杀的还不够多吗?”
庚衍无声眯起了眼。
连体内的源能也无法随心控制,李慎感受着自身的无力和弱小,心情却是异常的平静。他仿佛又回到幼年时,面对那些无由来天真而残酷的欺凌,凭着胸中的一口狠气,哪怕被打得头破血流也绝不屈服求饶。
在这一刻,李慎终于挣脱了束缚他的沉重镣铐,将那些被强加于他身上的东西放下。
他找回了最初的自我。
简单,干净,纯粹——
无所畏惧。
第167章 挣脱(下)
庚衍搞错了一件事情。
他要将李慎留在身边,无论是欺骗还是强迫,都得李慎愿意配合才行。这就好比两个人下棋,白棋胜券在握,将黑棋团团包围,逼迫的无路可走……然而黑棋除了认输,还可以选择掀桌。
——爱也好,恨也罢,总归是两个人的事情。
李慎不陪他玩了。
风无声吹过,青色麦穗摇晃着一根根细长的须丝,发出近乎无声的微小碎响。这本是个安静的午后,最适合懒洋洋的晒着太阳,在摇椅上悠闲小憩,也可以撑着钓竿,靠在树荫下打瞌睡,又或者搂着心爱的人,哪怕沉默也是美好。
可这终究不是个那么美好的世界。
“我不会再……对你抱有期望。”
庚衍的话音像是敲打在软垫上的锤子,不响亮,很沉,也很重。他冷漠的注视着向自己举起刀刃的李慎,肉眼看不见的源流在他身旁安静的起伏,像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平静的表面下是汹涌暗潮。
寻找李慎的这些天里,他想了很多。或许是枫露宫中李慎的表现给了他错觉,又或许是被心中的渴望扰乱了理智,叫他产生了不切实际的期待……托了这场波折的福,庚衍终于反省过来,认清了自己与李慎之间那条眼下还根本无法跨越的鸿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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