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秋绘
“她死了么?”江路问道。
“嗯,去医院么?”谢临君抬手,轻轻压在江路的后脑,似得他更加靠近自己,一丝缝隙都没有留下。
“嗯。”江路没有动,“去吧。”
谢临君点点头,将江路拉起来,看了眼窗外的天气,说,“再带件外套?”
江路顺着方才谢临君的视线望向窗外,那一望无际的乌云密布在天空上,抛弃无数雨点直至他们碎裂,云层里又响起一声炸雷,他回过神,看着谢临君,眼眶里没有一滴泪水,“好。”
江路妈妈的葬礼是冉秋妤一手操办的。
去的只有那个护工和谢临君冉秋妤,加上江路以及江彻那边喊过来代替他参加的一个秘书。
从此以后她便长眠于地下,人间再苦,再多的怨恨也与她无关了。
就像乌云抛下雨水一样,她将一切的仇恨都抛给了江路。
江路和谢临君并肩站着,冉秋妤正在和墓园的人谈论着什么,只有那个护工掩面而泣,仿佛失去了世间最珍贵的东西似的,哭得痛不欲生。
江路从始至终没有落下一滴眼泪,他像一个卸下一身重负的旁观者,从葬礼开始便是面无表情的,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谢临君侧目看着他,“你想哭的话——”
“我妈疯了,”江路的声音冷静又克制,视线落在不远处,仔细看才能发现瞳孔是涣散的,“从一年多以前,那群人当着她的面杀了外公外婆开始,她就疯了。”
谢临君怔了下,没有说话。
“江彻生意越做越大,得罪了不少人,他们绑架了我和外公外婆,还有妈妈,只要江彻出钱,放弃他竞标的地就能救出我们三个,可是他没有。”江路说着,身子不自觉地往谢临君身边靠了靠,“他直接联系了警察,警察闯进来的时候那群亡命之徒也疯了,拿着枪扫射,外公外婆挡在我面前……”
江路说不下去了。
两位老人倒下之后,江路迎上的是妈妈震惊的眼神,随后从眼底绽出的恨意让江路一瞬就明白了她的想法。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为什么挡住枪的不是你?
“她恨我,”江路咽了口口水,试图将喉咙里酸胀的异物感一并咽下去,“可是我也是她的家人。”
谢临君抬起手,拍了拍江路的肩膀。
“是我的错么?”江路的视线终于重新聚焦成一点,落到谢临君身上,又不像是在看谢临君,“是我的错?”
“不是。”谢临君抬起手臂,将他抱进怀里,拍了拍他的背。
江路没有哭,只是谢临君抱住他时,他浑身都颤了一下,很快咬着嘴唇忍了下来。
他们同样穿着黑色的衣服,拥在一起,像是混成了一体。
冉秋妤不经意间一瞥便看见了站在一起的两个人,一愣后紧皱起了眉。
葬礼结束后,江路打车回了家。谢临君刚想送送他,视线扫到冉秋妤的表情时呼吸便忍不住滞了下来,脚步便停在了那边。
天边依旧残留着乌云的痕迹,光从云层之后隐隐渗出,暴风雨远远没有结束。
杂物室的空气永远都是得不到流通的。
江路脱下外套丢到一边,里面只穿着一件黑色的短袖,两只手的手臂上缠满了绷带,被回来时那场突如其来的雨淋湿大半,他面无表情地坐到椅子上,缓慢地拆起了绷带。
一圈一圈放下,药水的味道愈发浓郁,刺痛感撕裂感一并传来,直到染血的纱布被完全拆下,才露出了并不深,却多得刺目的伤口。
左手的拆完后又拆起右手的纱布,手臂上的伤口是新划上的,因为拆下时的动作太过粗鲁而扯到了一处,江路抽了口气,随即平静下来,将纱布丢到一旁,两手垂在身侧,这一刻才能感受到灵魂的放松。
江路想哭,眼泪却涌不到眼眶里便缩了回去,安心缩在泪腺里当一个战败者。
生死是这个世上最平常不过的事情,每时每刻都在发生,每时每刻都有人因为这件事而陷入情绪的波动——江路却没有这样的波动。
他在接完妈妈电话后有了自杀的冲动,在被谢临君拉回来以后那股冲动便消退了下去。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留下一幅空空的皮囊,他还活着,他却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活着,只有身上隐隐传来的痛感提醒着他,他是活着的,没有被电话那头的风声拽进地狱。
他咽了口口水,想吼出声,想砸东西,想把身体里多余的力气都宣泄出去,可他做不到。
他只能安静地坐在那里,放空了大脑,一切动作都归于本能。
“你也离开我了。”
江路望着杂物室角落的蜘蛛网,轻声道。
*
江路请了一个星期的假。
每一天谢临君都会骑着车到他家楼下等着他,将早餐放到门口,直到快迟到才会走,江路便坐在窗子边,看着谢临君骑车离开。
放学后谢临君又来了,在门口放下便当盒,没有敲门,下楼后靠着自行车看着书,时不时地朝着江路家的方向望一眼,直到夜幕落下他才骑上车缓缓离去。
每一天都如此,要是有哪一天的便当盒没有吃完重新放到门外,谢临君就会敲门,敲到江路来开门,证明他还活着为止。
那天的阳光正好,不灼人也不刺眼,江路点了根烟,推门走出去,下楼,和守在外面的谢临君打了个招呼。
江路只穿着一件短袖,手臂上深浅不一的伤口结了痂正在脱落期,留下了不少白色的痕迹,左手手腕上有一道醒目的疤痕,还结了褐红色的痂,他蹲在谢临君自行车旁边,抽完了一支烟后,轻声道,“电视剧都是骗人的。”
谢临君垂眸看着他,视线一寸一寸从他手臂上的伤口滑过,愈合的,没有愈合的,全都刺进了眼底。
“割腕根本死不了人。”江路将烟头在地面杵熄后用指尖轻轻捻着。
“嗯,”谢临君说,“死不了。”
“试出来了。”江路将滤嘴捏得扁扁的,没有更多的话要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