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水如天儿
程凤台说:“恩,大年夜了。这一年不好,等过了年关转转运气,就好了。”
商细蕊说:“明天你怎么过?”他不等程凤台回答,自己接嘴:“明天我要和你过。”
程凤台呆了一呆,很难作答了。商细蕊现在多么艰辛,按说身边日夜不能离了贴心的人。他刚才还信誓旦旦要对商细蕊不离不弃,现在竟连一个大年夜都难以相守。
程凤台搂得商细蕊更紧一点,柔声说:“今年你哥哥在北平,你们兄弟不团圆吗?”
商细蕊说:“大哥忙着呢,我们不讲这些俗礼。”
程凤台说:“可是你要在家陪凤乙。”
商细蕊瞪起眼睛:“凭什么!”
程凤台说:“过年的规矩就是大人带着孩子过,不然你把凤乙还给我?”
商细蕊不响了。不是对凤乙有感情,是舍不得养她下的那些本钱。过年前后,程凤台当然不能宿在小公馆。回到家里只有商细蕊守着一屋子的妇孺,让奶娘抱来凤乙看一看,凤乙这时候还不大会说话,但已经认识人了,对着商细蕊拍手笑。商细蕊接过凤乙放在膝上,心想:人们都喜欢要个孩子,为了养孩子当牛做马也愿意,二爷也不例外,可是小孩子到底哪里招人爱呢?
商细蕊就这样若有所思地抱着凤乙翻来覆去摆弄一阵,凤乙这孩子,爱哭也爱笑,商细蕊也没怎么着她,她就在商细蕊手里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奶娘想着孩子这样笑了许久,一定要口渴了,便去在奶瓶里倒了点温水过来,这一错身的工夫再回头,她魂飞魄散!只见凤乙颤巍巍站在商细蕊一只手掌上,商细蕊竟然托着路都不会走的小婴儿在杂耍!
奶娘心跳如雷,不敢惊动。商细蕊觉出点小孩的好玩儿了,微笑夸奖道:“好!活飞燕啊你!有两下子!没有白吃我的饭!”凤乙到底腿骨还软,身体小幅度地左摇右摆维持平衡,奶娘的心也随着她左摇右摆,命若悬丝。然而凤乙终于站不住了,大脑袋往后一仰,奶娘尖叫出来,瘫坐在地,凤乙却被商细蕊一把托住了。
凤乙嘎嘎直乐,拽着商细蕊的袖子不撒手。商细蕊说:“我手也酸了,明儿再玩你,胖丫头。”奶娘心想有你的明儿,就没我的后儿了!不等商细蕊示意,扑上来把凤乙抢到怀里,紧紧抱着上了楼。
除夕这天的规矩是商细蕊与水云楼没家的戏子们吃年夜饭,今年还添了他哥哥商龙声坐席。年夜饭开得早,商细蕊不苟言笑的菩萨一般坐在上首,指指自己耳朵,说:“我这不得劲,各位都不是外人,我就不应酬了,随意,随意。”但是大家并不敢随意饮酒作乐,一来怕衬得商细蕊伤心,二来是明天初一晚晌还要开戏,很克制地给菩萨敬过一巡酒,吃过就散了,不过七点多钟。商龙声问弟弟:“今天不宵禁,我还有点事要办。你过会儿怎样?”
商细蕊眼睛看着他,仿佛没有听见。
商龙声比划着手大声说:“要不晚上你等着我,我来陪你喝一杯!”
商细蕊笑了:“大哥忙你的!不用惦记我!我找二爷过年!”
商龙声愣了会儿,低声问:“程二爷大年晚上出来陪你?”
商细蕊喝一口酒,微笑说:“他那一大家老婆孩子,出不来,我上他家找他!”
商龙声一愣,琢磨着商细蕊的表情,变色道:“三儿!咱可不能这样!”商细蕊的神情定定的懵懂,七分天真三分疯。商龙声知道他兄弟生来有几分痴性,日子过得不如意,心里不痛快,这份痴性就更甚了,只得耐着性子缓着脾气,给他讲一讲道理:“你要是个姑娘,今天上门讨个名分,做哥哥的帮你出头!可你是个小子啊!你要人家怎么安置你?程二爷对你够用心了,咱不能得寸进尺为难人家!”
商细蕊说:“我怎么会为难他,我就是见见他。”
商龙声板起脸来沉了声音:“见他?你也得问问他要不要见你!”
商细蕊也变了脸色,喉咙发紧:“他不是我的亲人吗?我今天一定要看见他!”
外间有任五任六黎巧松他们没走,听见哥俩不知为什么吵嘴了,就要过来劝架。商龙声不与商细蕊夹缠,他的耐心已经用完,抓起商细蕊的衣领从凳子上提起来,当胸一脚踹得他趔趄几步。任五任六他们头一回看班主挨打,都看呆了。
商龙声说:“我知道打不服你,就盼着你别做下害人害己的事!”商龙声是真有急事要忙,连着看了几回怀表,熬不住时候便走了。众人搀起商细蕊,商细蕊咳嗽两声,摆摆手,也走了。
商细蕊回到家里,衣服也不换,热茶也不喝,让奶娘抱来凤乙,他一胳膊夹了就走。奶娘跟在后头嗷嗷叫唤:“商老板!商先生!孩子不是这样抱的啊!你要带凤乙哪里去啊!”商细蕊理也不理。奶娘急忙喊小来说话,小来闻见商细蕊满身酒气,眼神发直,就知道不好,扯住他胳膊说:“蕊哥儿,你把孩子给奶妈添件衣裳,小孩要冻坏的!”商细蕊扯下自己的围巾把凤乙一裹,走了。
奶娘与小来冰天雪地的跟了商细蕊一段路,小来喊了声:“你抱着她慢点走,别摔着了!”商细蕊也不理。他们终究是跟不上商细蕊的脚程,渐渐落下了,眼看着商细蕊上了洋车。奶娘朝着爷俩的背影拍腿跺脚哭了起来:“这怎么得了啊!非把孩子折腾坏了!要了我的命咯!”
小来虽觉得商细蕊行动古怪,更觉得奶娘小题大做:“蕊哥儿不会害凤乙的。”
奶娘心说你个大姑娘懂什么养孩子的事呢!返身回家给程凤台打电话,她不知道二奶奶的老妈子们严防死守程凤台的交际,听见女人哭哭啼啼的来电话,存心就给耽搁着。奶娘没有办法,穿衣服拿钱出门去了。她找不到程凤台,但是除了程凤台,也有人暗暗关心着凤乙,她和小来商量不着,不能一个人担责任。
商细蕊来到程家门口,他对这座宅子熟得不能再熟了。绕到后面敲开小门,给门房丢了两块钱:“找程凤台。”
门房得了赏钱,再看是一位抱着孩子的年轻先生,大过年的,这组合是什么路数很费猜疑,别是打头阵的,等二爷一来,后面冷不丁再蹿出个娘们儿!那差事就算混到头了!
门房往后张望明白,确乎是没有娘们儿,这才引商细蕊在门房里烤火小坐,鞠躬笑问道:“先生您贵姓?怎么称呼?找二爷可有什么要紧事?”
商细蕊想了想,说:“我叫田三心,给他带件要紧的东西,你麻溜的!”
门房答应着去了。
程凤台这会儿正是热闹的时候,自家的老婆孩子妹妹们不说,程美心带着两个男孩子也来吃年夜饭了,加上大着肚子的蒋梦萍,四姨太太娘家投奔她来的一弟两妹。一家子欢声笑语珠光宝气,真是再和乐没有的富贵气象。门房附耳过来通报,程凤台都没反应过来,什么抱着孩子的田三心,掏钱的叫花子吧?再一回想,冷汗就下来了。
二奶奶见程凤台神色紧张,向他投来一个询问的目光。程凤台强笑道:“大概是生意上的事,来向我讨主意的,我出去看看。”出了房门,简直是跑着去的门房。果然是商细蕊抱着凤乙坐在炭盆前,凤乙在路上被炮仗吓哭过一阵,现在睡得很甜,商细蕊的神情祥和,也不是有祸的样子。
程凤台松了口气:“商老板?怎么的?”
商细蕊说:“没怎么,我带胖丫头找你过年来呢!”说完朝程凤台害羞似的地笑了笑。程凤台看他坐在充满酒气炭气饭食气的门房间里,怀里抱个熟睡的小孩子,低下头叉开五指专心烤火,整个人乖得不得了。程凤台心里酸柔得发疼,糖水里滴了醋的滋味。
商细蕊哪里会抱孩子,凤乙脑袋挂在他臂弯里向后垂着,活像头要掉了似的。程凤台把孩子接过来:“你等等,我把孩子放平睡。”出去找了个大丫鬟,叮嘱说:“把孩子抱卧房里,偷偷告诉二奶奶,就说凤乙来了。”大丫鬟抱着凤乙去了。程凤台回身进了门房,撵走了当值的,烫两个干净杯子与商细蕊剥花生吃高粱酒,说一会儿闲话,眼看得离席够久了,再不回去真的不行,平时外宿都好说,今天这个日子,万万不能的。
程凤台站起来拍拍身上的花生衣子,张开手臂笑道:“商老板,来抱抱。”
商细蕊挨过去,两个人抱得很紧。程凤台亲了亲商细蕊的鬓发,商细蕊使劲搂着程凤台的背,把他往自己怀里揿,心想今夜的回笼酒怎么这样醉人。
程凤台说:“你累得眼圈都黑了,回去早点睡觉,明天眼睛一睁,我就来了。”他一面柔声说话,一面亲商细蕊的脸,哄得商细蕊晕陶陶的随着他出了门,程凤台还在说:“我也喝了不少酒,困了,这就回去睡。明天眼睛一睁就来找你,送你上戏院去。啊?”商细蕊在这温柔乡中还能说什么,只有点头说好,不知不觉就来到大街上。程凤台眼瞅着四下无人,在拐角处深深的吻了商细蕊,他说:“商老板今天来陪我过年,我真开心。”商细蕊沉醉在爱人的吻里发着梦,程凤台已经喊来洋车,搀他坐上去了,报了地址给了钱,程凤台给商细蕊围拢了围巾,目送他走了。
路边孩子们点了个二踢脚,炸得商细蕊耳鸣不止,他睁开眼问拉车的:“这是哪儿?”
拉车的头也不回:“还没出锣鼓巷呢!”
商细蕊没听见,自行懵了会儿,发现怀里既没有大的,也没有小的,赤手空拳,一无所有,他一拍车栏:“停车!”
耳边炸着炮,拉车的根本没反应过来。商细蕊一手撑着扶手,翻身就跳下了车。
那边大门一关,门房在收拾两人刚才喝酒的杯子,屋里炭火灯光还是依旧的,人已经离开了。程凤台心里酸痛得要命,眼睛泛上一层泪意。明明是第二天就能见面的暂别,居然有着生离死别的痛苦,那么心疼,那么思念。程凤台在门口站了一刻,吩咐道:“今晚再有人来,也别开门了。”这话说出口,心里又添了一层疼。这座大宅子曲径婉转,程凤台一路走,一路平复心情,路过花园旁边的小花厅,脖子忽然被勒紧,一个人从背后蹿出来捂住他的嘴强行拖到花厅里。程凤台第一个念头是走货路上的仇家来复仇了!一手摸到腰间的微型□□,咔哒上了膛,这么近的距离,打死人是够了。
那人开口说话,喷出一股酒气:“世上怎么会有你这么坏的人!骗走了胖丫头,还骗走了我!”
两个骗走是截然相反的两份意思。程凤台惊奇道:“商老板!你怎么进来的?”
商细蕊上家来敲门走门那是给脸的,可是谁让程凤台给脸不要脸,居然敢骗他!商细蕊绕着墙边走一圈,踩着一只倒扣的破背篓就越墙而入了,但是他不能告诉程凤台,他扑到程凤台身上死死搂着。程凤台撑不住他,往后倒退几步撞在墙上,商细蕊痛吻下去,两手便去解程凤台的皮带扣,力量奇大。程凤台知道今天是跑不了了,不如抓紧时间应付一回,给他解了馋,大概就踏实了。
上一篇:偏向你撒娇
下一篇:谁说Omega就不能A爆了